托某位圣僧的福,他这头发一点都没干。刚刚又摔在床上,把被褥都弄湿了。
一点晒被子的心情都没有,他踩着漂浮的脚步,慢慢往前厅晃荡。潮湿的黑发凌乱的散在脑后,深色外衫随风飘动,整个人就跟个游魂一样。
游魂静悄悄的飘进前厅,小楼里的几个人全都在了,一人一个馒头,坐等开饭。一见吴悠进来了,欢呼一声就开吃。
大和尚高兴的让他坐过去,特意多拿了个碗。吴悠没理他,慢慢坐到林梓虚和叶卷耳这边,游魂状的拿起碗,游魂状的夹着菜。
叶卷耳和玄心不知道啥原因又吵起来了,源头好像是因为一根儿菜。他们的老板就坐在吴悠对面,老老实实的吃饭,双眼就往菜上盯,全神贯注,根本就不管别人吵成什么样,他就吃自己的,吃得还不少。
经过刚刚那么一刺激,吴悠忽然忘了有啥想问老板的,老年人的记性本来就不行,偏偏还要接受这么大的打击。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傻呆呆的就知道往自己嘴里放东西,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吃下去多少,反正吃着吃着,整张桌子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后来林梓虚收了碗筷陪他坐着,左右看他不太正常,皱着眉问道:“你病了?”
“嗯……好像……没有。”
你还能指望一个游魂说出什么。
“是……这个和尚跟你说了什么么?”林梓虚一点一点的试探着。
吴悠慢慢摇摇头:“也不是,我就是有点茫然,睡一觉就好了。”
林梓虚悄悄摸了摸脉,应该没什么问题,他点点头道:“嗯,你早点休息。衣服记得拿出来,放到院子里,我晚点会洗的。”
“嗷。”
生病真好,还不用洗衣服。
普通人一定会把衣服留着,等到他好了再让他洗。但是林梓虚不会,因为他宁愿累一点,也不想一走到放衣服的地方,就是一阵无法忍受的味道。
吴悠飘飘忽忽的往自己屋走,差点和迎面走来的玄心撞上。
“艾玛,你小心点啊。”玄心一个闪身,扶住游魂状的男人。
“嗷……”
游魂慢慢飘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啪的一声关上门。
林梓虚狐疑的问道:“你跟他说过什么?”
“没有啊。”和尚今天就住在前厅,他懒踏踏的坐到凳子上,摸着光滑的头部,迷茫的道:“我就给他看了个大宝贝,然后他就傻了。”
“……”
大魔王的脸色不善,刷得一下又黑了,他压低了声音:“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俩当时是在床上嘛,就给他玩玩了呗。”
隔着一张桌子,和尚能明显感觉到,林梓虚呼吸一顿,然后就变了节奏,他声音有些颤抖:“然……然后呢?”
“然后就吃饭了啊,我就走了,我走之前他还躺着呢。”
“……”林梓虚阴沉着一张脸,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砰的一下合上,震得整个小楼都跟着抖了抖。
和尚抿着嘴,明显是在憋笑,涨的脸都红了,硬生生还是憋了回去。他把桌子凳子拼在一起,做了个临时的木板床。一向待人有礼的账房先生,今天并没有为这位客人准备被褥。
和尚看了看林梓虚的房间,房门紧闭,就差没直接写上‘生人勿扰’了。
吴悠那屋已经熄了灯,打扰人家睡觉也不好。
叶卷耳毕竟是个小姑娘,大半夜的管人家要被子更不行。
开玩笑归开玩笑,女孩子的名节可不是能随便拿来玩的。
他学着吴悠的样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这样做,胸口压抑的烦恼,好像真的会随着呼出去的空气一起消失,顿时心情舒畅了不少。
一个翻身上了临时小木床,打坐入定。
闭上了眼睛。
今夜吴悠睡得很好,连一个梦都没做。只觉得眼睛一闭一睁,天就亮了,大概是因为长久以来太过疲倦,这是唯一睡得比较踏实的一觉。
林梓虚睡得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玄心就坐在大厅里,他总是能听到林梓虚那屋的床板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上面的人必是翻来覆去的,有时候想得越多就越睡不着,脑袋里就像溪边的水车一样不停地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和尚中间睡过去了,光是坐着就睡着了,神奇的是:没从桌子上摔下来。
这可是一门技术,学成之后,无论是上早课还是上学堂,都能不着痕迹的补觉。
只是坐着睡得很不踏实,玄心做了一夜的梦。他醒来好几次,也做了好几段不知道有没有关联的梦,其中一个还和吴悠有关。
明明在梦里还有意识,想着醒过来要把梦里的内容说给他听,然而醒了之后又说不出梦到了什么,只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在。
第一个梦。
有水。
有一群小孩。
有芦苇,芦苇长得很高很高,好像要把人都淹没。
梦境里的小孩在说着什么,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
水花拍打在石头上,溅起半透明的水雾,冷冽的溪水下一秒钟好像就要喷到他头上,一个激灵,玄心就醒了。
并没有水,不过是幻觉。
第二个梦,在树林里,树好高好高,树冠特别大,太眼往上看都看不到太阳,只有斑驳的树影落在脸上。潮湿的青石板,也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在这个梦里他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直到他醒来。
这是个无意义的梦,除了景色还挺好看之外,没有一点值得回味的地方。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玄心开始怀疑自己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才会做出一个又一个奇奇怪怪的梦。
第三个梦。
其实在第三次睡过去之前,他是很好奇前一个梦到底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奈何梦境这个东西,从来都不会按照人们所希望的方向前进。
在这个梦里,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坐在一片田地里。金黄色的麦穗,随风来回荡漾,远远望去就是一片海洋。远处飞着几只大鸟,漆黑的羽毛,徘徊着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是乌鸦。
梦中的他感到一阵一阵的焦心,从古至今,乌鸦都不是什么吉祥的象征。喜食腐肉,有它的地方,必有死亡。
乌鸦是无辜的,它也不过循着食物而来,只不过因为其特性,被人类赋予了不一样的解释罢了。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不吉利的象征。
这个梦让他做得很难受,明明很想走过去看一看,但这只是梦境,梦里的人是不受他控制的。只能呆呆地坐在田地里,望着那一片一片的麦穗,等待着农家前来收割。
梦境还是太短,他还没等到有人来割麦子,就已经醒了。此时天已大亮,他竟真的坐了一整宿,期间还不安分的睡着了三次。
树杈上的小鸟叫他起床,啾啾啾……
虽然声音并不大,但还是被吵醒了。
没睡够啊啊啊——好想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到底什么时候来割麦子,再不割就要烂在地里了。
就算是醒来也还是很在意。
再次闭上双眼,心智一片清明,看来是睡不着了。
玄心走到后院,打算打一桶水洗洗脸。
那是清晨特有的宁静,大多数人还沉浸在要完未完的梦境里,小部分人早早的起了床。
水井旁,除了玄心还有一个人。
他们的老板。
因为出不去,暂时住在任委楼。
和尚本没想到后院会有人,走过去的时候一愣,随即笑着打招呼:“哎,兄弟,早啊,你也来洗把脸啊。”
那人歪头看了他一眼,无声的点点头,随后拧干毛巾,再‘啪’得一下拍在脸上,静止一小会儿,再左擦擦右擦擦。
这个生活习惯,倒也不奇怪,有些人喜欢,有些人就觉得很奇怪。
只不过,曾经有一个人,也喜欢这样洗脸。
看到他的那一刻,忽然就想起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