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的脚一下子踢到石头上,由于惯性身体瞬间前倾,顺便还连带着周宝也差点摔下去。
啪唧。
刚刚伤了肾,又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感觉整个人都虚了。今天果然诸事不顺,明天出门之前一定好好向林大仙儿求一卦,算算吉凶。
虽然那个老骗子说的从来都不准。
周宝摔得不重,拍拍裤子就爬了起来,赶紧伸手去拽还倒在地上的另一个人。
“哎哎,你没事吧。”
“我……”吴悠感觉自己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慢慢爬起来靠着墙边坐一会儿:“我缓缓,这哪来的石头,摔死我了。”
周宝略显急躁的又看看天上,日光几乎全要消失了,西方云朵隐隐透着橘红色,衬着最后一缕阳光像烧红了一般。
月亮就明显低调得多,渺小的人类望过去,弯弯的月牙发现太阳走了,匆匆挂上天穹。银白色,有一种半透明的错觉。
今晚的月,不圆。
离十五还有一阵,怎么会看到圆月呢。
吴悠半坐在墙角缓一缓,怪不得肾虚呢,这一天天折腾的,倒霉的总是自己,受伤的总是自己,不虚就怪了。
秉着以伤者为大的想法,周宝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自腰间解下自己的水囊,每日早上母亲都会灌得满满的,站了一下午,今天一点都没喝。
他先递到吴悠面前问道:“你渴不渴啊?我分你喝。”
跟林梓虚住一起时间长了,有些怪癖多少都会耳聋目染,一想到这个水囊是人家专用的,天天对嘴吹。
就有一种……哪怕是神仙水也不想喝的感觉。
“不用了,我还不渴。”吴悠郑重的拒绝了。
“哼,不喝拉倒,不渴还吵吵着要酒喝。”周宝一把打开水囊往嘴里灌,清凉的水带着些许甘甜,对于渴了一下午的人而言真是太爽了。
明明上午还是青天白云,到了傍晚自西边开始酝酿起厚重的积雨云,像一团一团的棉花,漂浮在火球上空。
渐渐的,覆盖住整个扬州城。
失去了日光的温暖,地表也变得冰冷起来。西风席卷着大片乌云,静悄悄的吹过。
只冻得打了个激灵。
周宝嘲笑他:“看你也不算瘦弱,这么不抗冻啊。”
“我这是穿的少,白天穿这些刚刚好。”
“我娘也总是叫我多穿一点。”
“你娘说得对。”
这个时候来一杯小酒最美了,舒筋活血,赶走身上的寒气。坐在栏杆前,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想到这里,吴悠揉了揉摔到的地方,估计今天又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按下去都疼。
“我休息好了。”吴悠扭头道:“真的,我觉得跟你一见如故,这么冷的天儿,上我家河口小酒去吧,你娘那里我找人送吃的过去。”
周宝摆摆手:“不行,我娘喜欢我做的饭,别人做的她吃不惯。你歇好了咱们就出发,毕竟也是我不看路,踩到了你,这是我的错。我娘说大丈夫就得敢作敢当,我道歉,对不起,我送你回家,如果过几天伤还是没好,你可以来我家要医药费。”
“不会,我一向比较结实,自己慢慢就好了。”
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吴悠感觉到他确实是个好人,至少他看见的一面是。
如果查到最后,洗刷了他的清白,说不定真的能成为朋友吧。
可他至今也不知道到底谁在说谎。
双色棋盘,三足鼎立。
从一开始的单纯想查清真相,送老板出城,然后好好敲诈一笔。现在莫名其妙的变成找出真凶,洗刷别人的嫌疑。
一件小小的委托整出这么多麻烦事,早知道就应该挖个狗洞钻出去,拿着小钱钱再从狗洞钻回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
一位伟人说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几十年攒下的脸皮,本来就是用来丢的。
“好啦,我们走吧。”周宝率先站了起来,微微弯下腰向吴悠伸出手:“哎呀,小风一吹脑袋都清醒了,挺凉的,天眼看着就要黑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快走吧。”
这么个脑子里只有老太太的傻子,今天的小酒怕是喝不成了。
出门就上岗,换班就回家,吃完又上岗,晚上还回家。
这真是很简单的生活,作息正常到不正常的地步,想稍微灌几口套两句实话都毫无突破口。
“是是,这就走。”
吴悠拉着他的手顺势站起来,一用力,忽然像攀登高峰时拽断了藤蔓一般,那结识的手臂随着力道向前倒去,连带着整个人顺势倒在他身上。
哈?
逆光中,阴影布满男人整张脸,显得异常恐怖。
面色青黑,张大了嘴,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圆溜溜的眼珠直直的看向吴悠。
这张鬼一般的面孔越来越近,一下子软倒在他身上。
啊……?
短暂的迷茫过后,吴悠立刻推开男人沉重的身子,将人翻转至仰面朝上。
青黑的脸渐渐开始发紫,那眼睛就直勾勾的看向天上,双手胡乱挥舞,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咳咳咳!!!”
他开始剧烈的咳嗽,一只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眼珠瞪得仿佛要掉出来。
“你噎住了?”
这突然的转变让吴悠手足无措,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疼不疼,赶紧爬起来,把周宝扶着坐起来,用力拍打他的背部。
喉咙里好像卡住了什么东西。
刚刚的水囊,或许可以给他灌两口,往下顺顺。
仓皇中终于找到了水囊,里面已经空了。
吴悠向周围人群大喊:“救命啊!有没有水!这人噎着了!来一碗水救人啊!”
路人听到喊叫声纷纷扭头看过来,全都站着不动看热闹。
吴悠继续拍打,让他面部微微朝下,按压胃部,无意间接触到他的皮肤,竟是冰凉无比。
刚刚还好好的大活人,这么一会儿就成了这个鬼样子。
意识到出事了,吴悠一边大声叫道:“有没有大夫!有人突然病了!”一边检查周宝到底是怎么了。
周遭听到声音的人越来越多,却无人精通杏林之术。
“快去叫大夫!人要不行了!”
片刻之后他的四肢开始痉挛,双眼也渐渐有闭合的趋势。
要出人命了。
他赶紧背上周宝,往医馆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着:“让一让让一让,快叫大夫来,这人要不行了!”
仓惶间根本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咒骂声不绝于耳。
太阳彻底沉入西山,乌云也随着西风而至,完完全全覆盖住整座扬州城。
这天,说变就变。
行人纷纷跑回家,起风了,都说就要下雨了。
他感觉背着周宝跑了很久,久到喉咙像干裂的下了火一般的土地,每一次呼吸都带走鼻腔里的湿气,喉结上下滚动,犹如失了油的老齿轮。
还没到。
为什么这么远?
后背又湿又冷,冰冰凉凉的一片。
一路跑一路喊,所有人也只是扭头看看,驻足议论纷纷。
都傻站着干什么,找大夫去啊!
这一刻,冷漠的人群仿佛都没有脸,一张肉色面皮蒙在头皮前,他们驻足、凝望、议论、尖叫……
真正在救人的,只有吴悠一个。
那是唯一一个飞速奔跑,在门柱间移动的光标。
随着阳光的逝去,扬州城里的门店也一家一家关闭,嘈杂的街道渐渐沉寂下来,只有花街柳巷刚刚开始他们的生意。
还好,医馆没关。
前门大敞四开,他背着周宝一个箭步冲进去。
“来人救命啊!大夫救命啊!”
屋内只有一抓药小童,抬首看着冲进来的二人,他放下手中的笔,快速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他好像突然不能呼吸了,然后就晕过去了!”吴悠赶紧把周宝放下来,歪倒在椅子上。
里屋门帘被掀开,一位女子走了出来:“怎么了?”
小童赶快跑过去:“师傅!这人好像中毒,要不行了!”
中毒。
透过屋内的烛光,吴悠能清晰的看清男人的面部了,脖颈处一圈红痕,是他自己胡乱掐住所致。眼底一片青黑,还有一些红色斑点,针眼一般大小,却密密麻麻的遍布在眼部周围。
面色发黑,双眼紧闭,嘴角还往外冒黄水。
那女大夫三两步跑过来,一摸颈脉,二看眼底,抓着周宝的手号了一会儿。清冷的声音似能穿透人心:“紫轩,拿针。”
“噢!”
那小童自一旁柜子里,拿出一方软布,打开之后是长短不一的针。
女大夫慢慢取出一根,指挥小童和吴悠将周宝的衣服脱下,将人扶好。亲眼看着细小的针尖扎进皮肤,吴悠还是转过了头。
快速的奔跑,还背着个大男人,现在渐渐开始呼吸不畅了。只能大口大口的吸气,快速的呼气,感觉脸部的皮肤都在变热,一点一点的烧起来。
心跳也越来越快,紧张的时候没感觉,一旦停下来就开始血气上涌。那颗心仿佛不只是在胸膛中显示着存在感,太阳穴配合着胸腔一突一突的,脖子那里也跟着一跳一跳。
越是想无视,那种感觉就越明显。
“呼吸慢下来,深吸一口气。”女大夫那清冷的声音似曾相识。
他手上不敢怠慢,稳稳地扶着周宝,让大夫施针。自己慢慢闭上双眼,长长的吸气,慢慢的呼气。
重复几次,终于平稳下来了。
明明安逸的生活也没过多久,却感觉体力大不如以前了,自己分明在青年时期,又不是真的老年人,体力竟然也在渐渐下降。
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吴悠慢慢挣开眼。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周宝脑袋上被扎了好几针,就像沙漠里的仙人球。
极细的针会随着人的动作而抖动,不知插了多深,一直掉不下来。
他转头向那女大夫看过去,怪不得刚才就觉得那个声音在哪听过,清冷的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不正是他摆地摊那天,叫醒他的那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