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觞站在这扇巨大的双拉门前,已经有一会儿了。他几次抬手想敲门,又放弃了。
门上面绘画着的彩色贝壳,不知道已经被他数了多少遍了,总是数着数着就数忘了,忘了自己刚才数到哪了,于是又重头数起。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脑海里早已是一团乱麻,只感觉眼前飘浮着许多个不同的数字,在贝壳螺旋曲绕与深深浅浅的纹路中,陷得越来越深,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越来越眼花缭乱。
就像他此刻纠结不安的心情一样。
自晚宴过后,殿下又陷入了昏迷不醒。根据贝缇拉的描述,那四颗水晶球使得殿下头上的旧伤复发,且感染严重。而所谓的旧伤,就是头颅被切开后留下的缝痕,每一道都深可见骨,每一道都触目惊心。
真是难以想象,殿下她究竟在际顿时空都遭遇了些什么?
竟让一向神经质的贝缇拉,黯然神伤了许久未说话。
倒是那两个水母妖精化成的女仆,双双趴在殿下的床头,哭的梨花带雨,像个泪人,连带着头上的那朵蘑菇云摇摇欲坠,好似随时会垮掉一样。还一边哭,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他听不懂的海洋语言,大抵是虔诚的祷告词之类的。
许是两人哭的太凶,又太久,当他进入殿下的卧房时,房里铺天盖地的小气泡,还在争相拥挤着飘来荡去,迟迟不肯散去。
看那情形,估计要飘上个好几天了,倒是颇令他有一种身在海下的不真实感。
殿下还在沉睡着。她床四周垂挂着的帷幔,已经被高高地挽了起来,分向两边,可以一览无余地,望见她苍白的睡颜。她头上缠着纱带,看上去很疲惫,很安静,静得了无生气。
长长的墨发随着她的一呼一吸,变得忽长忽短,有些凌乱地散落在她的肩上。锁骨上的那朵蓝玫瑰,也随着主人承受的痛楚,合起了花瓣,失去了往日里的生机。
这幅情形,他还是第一次望见。
一时之间,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搭在床沿,右手握起她露在被单外面的手,倾过身去,然后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她的手摸上去很冷,没有一点热度,于是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握在自己的手里揉捏了起来,还覆上了左手一起。
还好眼下只有他一人在这里,要是被伽撒罗神上望见的话,说不定他就……
“麋觞,你准备还站在门外站多久?为什么一直不进来?”
她的声音,陡然从门里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心里一惊,她怎么会知道他站在门外?
像是特地答疑解惑一样,门“吱呀”一下,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赶紧进来吧,我早就隔着门看到你了。”镜绯棂正赤着脚,蹲在沙发椅上,一边吃着巧克力蛋糕,一边应付着两个女仆的絮絮叨叨。
“殿下,您这样成何体统,要是贝大人看见了,肯定又要一通说教!”
“那我真该庆幸,现在贝贝并不在这里!”
“甜点应该饭后吃才比较健康,您饭前吃就算了,还一口气吃这么多,一会儿又该吃不下正餐了!”
“没事,我抗饥饿能力强,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您的身体本来就瘦削不堪了,又流了很多的血,要是再不好好吃饭,迟早会垮掉的!”
“呼——迪丽迪雅,你们两个叽叽喳喳的,真的是太吵了!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吃个早餐?”
“哎呀——您怎么又动手拆头上的纱带了,贝大人说要过几天才可以拆呢!”
“啊——”镜绯棂无比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猛然看向走过来的麋觞,冲迪丽和迪雅摆摆手,“你们两个先退下吧,我和麋觞有话要说。”
“好吧,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殿下,记得要把这些全部吃完哦!”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记得把门带上!”
门刚一关上,镜绯棂就一把拉过麋觞,把他按到座椅上,然后将一盘火腿三明治和一杯樱桃果汁,端到他面前:“你还没吃早餐吧?来——别客气!”
“我吃过了,殿下。”麋觞笑着回答。
“那你再吃点吧,权当是救我一命了!”她一边说,一边开始动手拆纱带,“贝贝简直太可怕了,完全就是在把我当猪来喂养,这一顿早餐都能赶得上我一天的饭量了!”
“殿下——”麋觞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制止道,“您还是稍微忍耐一下,过几天再拆吧!”
“不要——”她不仅没停下,反而加快进程,迅速解下纱带,扔到了桌子上,“戴着它,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奔丧的一样,实在是有损我的职业形象!”
“啊哈——?什么职业形象?”麋觞收回手。
“——杀手!”她耸耸肩,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啊?是不是来跟我告别的?”
“您怎么知道?”
“贝贝和我说的,她说你准备启程回精灵王国了,本来想找个机会和我当面说一声,结果——我又在床上躺了几天,所以……”她拿了两个空酒杯,开始往里面倒葡萄酒。
“看到您又安然无恙了,我便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否则我……”
“难道你一直在担心我吗?”她递给他一杯酒,戏谑道,“不会担心得晚上都没睡好觉吧?”
麋觞没回答,而是接过酒杯饮了一口。他湖绿色的眼眸里,荡漾起了一丝涟漪。
“看来我说的没错!”她喝了一大口酒,笑得更欢了。
“……殿下,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告辞了。”他站起身,意欲离开。
“等等——”她拽住他,“你还没有帮我分担我的早餐呢,就这么急着想脱身吗?”
他无计可施地,又重新坐下,开始解决起眼前的三明治。
“真乖啊,我都有点不舍得你走了!”她摸着他的头,然后惊奇道,“哦——你头上的角又冒出来一点了!”
“殿下——”他推开她的手,赶紧把角缩回去,又端给她一碗酸奶麦片粥,“不能光我一个人吃,您也和我一起吃吧!”
她嫌弃地看着这碗粥,又喝了点酒,这才拿起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和他聊起了自己的过去。
“麋觞,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