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疆

“猎人28号，通过集训！”

“韩疆，这次训练其实就是为了选拔国内一流空军赴委国参加国际猎人集训的。之所以开训前不做说明是为了高度保密，保证选拔的公平公正。”

“去委国参加训练是代表中国空军，这是件为国争光的事。”

“只要你从猎人学校顺利毕业，回来后部队肯定会晋升你的军衔的。”

“全国只有三个名额，你既然拿到了就不许放弃。你必须去参加训练。”

“你是军人，是军人就要服从组织的安排，是军人就要扛起国家的荣耀。”

……

为期两个月的封闭式训练终于结束了，我走的时候才刚刚过完初一。我和泠然又有两个月没见过面了，期间连电话也不能通。

这两个月她应该比较轻松吧，因为年初的时候就安排了新书的签售会，她不用急着赶稿。田兮搬过来了，她可能会和田兮去喝咖啡看电影。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又在学着做甜点，或者窝在沙发里又哭又笑地追剧。

平静和焦躁两种情绪在我大脑中激烈斗争着，我烦躁地脱下作训服再换上便装。我站在部队宿舍楼的阳台上抬头望天，整片天空都是单调得近乎凄惨的灰白。

今天这种心烦意乱焦躁不安的感觉真的是久违了，上一次有这样的情绪好像是在我入伍的时候。

毕业即入伍。一拖再拖，直到不能由不得我再犹豫不决时我才狠心向泠然坦白。

我记得我是在毕业的前三天说的。那天好像是周末，太阳很大，周围的空气都是热的，人暴露在室外宛若被关在烤箱。这样闷热的天气似乎天生就该发生一点激烈的事。

师大外面有家咖啡店，每次我去找泠然的时候都会在那里等她。那天我也和泠然约在那家咖啡店见面，我带着征兵通知书。

坐在咖啡店里，总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逃离，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泠然知道我即将入伍后的反应。我不可以再隐瞒着，也绝不可能不告而别。

如果说以前不懂什么叫“如芒在背”、“进退维谷”的话，那么那一天我真的深刻领悟了这两个成语的全部意义。

我坐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就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我告诫自己：韩疆,你不能逃，是你有错在先，你必须面对。

我用力地握着方向盘，嗓子干得难受。左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我低头才发现手背上多了一道伤，应该是集训的时候留下的吧。

我行驶在高速路上，越往前那段记忆就越清晰。过往与现在的痛苦交织着折磨我。

“泠然，”我低着头不敢去看泠然的眼睛，我把征兵通知推到她面前说，“我的征兵通知。”

泠然只瞟了一眼没有细看，她把通知书推回来，脸上的笑意明显减退。她反问：“书寒哥不是不同意你入伍吗？”

“我哥很早之前答应的，这份通知也是很早之前就收到了的。”我一边收着征兵通知一边解释。

“什么时候收到的？”泠然也不看我，兀自低头用小勺子搅着面前的咖啡。她的声音有些虚浮的颤抖。

“过年的时候，初雪的前几天。”对不起，隐瞒了你这么久。我心虚到不敢抬头。

“过年的时候就接到了通知你现在才告诉我。”泠然有些生气，她把小勺子扔在杯子里，金属和陶瓷发出带回音的撞击声。

我被泠然问得哑口无言，我要怎么去解释。

因为你说见够了江臻姐等我哥时的辛酸，你说你不想像江臻姐那样劳累地爱着？

可是当我入了伍我们就注定要爱得心酸劳累，我怕你知道了以后就不会再接受我的月见草了。所以我不敢一开始就告诉你，再等等吧，再等等，直到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推移了。

我承认在这里我是自私的，我有我的苦衷但确实不值得原谅。

“你不解释一下吗？”泠然的态度突然强硬，这或许是人在感知到外界伤害时自我保护的本能行为。

“因为怕失去。”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泠然，“因为怕失去”是我最真实最原本的想法。

我鼓起勇气去看泠然的眼睛，迎接她审视的目光。

“你这样同样握不住，”泠然的眼中透着失望，她并不接受我的解释，我认了。她的眼底隐忍着泪，“你放心去，我不会等你。”

那一瞬间胸腔里有类似于玻璃破裂的声音，尖利得好像要刺穿我耳膜。

当泠然说“你尽管走，转身我就能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再见”时我心脏上的裂缝迅速扩大，然后整个心脏崩坏成成千上万块碎片。

泠然离开咖啡店后我还在那里坐了很久，我一个人喝完了那两杯比黄连还苦的咖啡。

我绝望地想，我和泠然完了。

那之后我每天都给泠然打电话发微信，但她从没回复过，我明明知道错得不可饶恕也还是要垂死挣扎一番才罢休。

在我去部队的前一天下午，泠然终于来了电话，她说：“韩疆，等会儿我们去看电影吧！晚上再一起去坐公交车。”

是泠然的声音，才分开一个月怎么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拿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说不出到底是获得救赎还是落入另一个劫难。我竟有些哽咽地说：“好。”

那天我们去看的张艺谋的《归来》，这部电影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看过的。晚上我们一起去坐公交车，任由公交车把我们载往上海的边缘。

泠然给我戴上一个耳机，我们坐在最后一排听着歌看车窗外流浪的霓虹灯。她把头靠在我肩上，我抬起手像往常一样揉一揉她的发顶。

我听到她用轻轻的声音说：“我懂你，你是怕我知道后就不会收下你的月见草了。你的顾虑是对的，一开始我肯定会这么做，但是最后我还是会选择跟你统一战线的。”

“泠然，”我有无限的愧疚与抱歉，还有无尽的爱想对泠然说，可是才一喊出泠然的名字剩下的千言万语都梗在喉咙发不出声。

“你看，我多善解人意。是不是？”泠然抬起头来看着我问。她的声音软糯糯的，笑着的模样像一个等着被大人夸奖的小孩子。

“嗯，你很善解人意。”泠然纯粹美好的目光让我更加心痛。

我记得我哥说过，当了军人就注定要欠一身债的，还都还不了。我想这或许是我对泠然亏欠的开始。我把泠然的头揽到我胸口，让她的耳朵贴在我心脏上，我让泠然听见我心跳的声音。我说：“听到了吗？心脏跳多久我就会爱你多久，你要记得。”

“若要爱，那么两个人就要站在对等的位置上，不是谁追赶谁退让，也不是谁躲闪谁妥协就能解决问题的，”泠然趴在我胸口闷闷的说，

“我爱你，希望这份爱是你追逐梦想的力量而不是羁绊。”

她还特意叮嘱说：“听说部队包分配家属，还会有各种联谊活动。你都不许参加，你要时刻记住你是有家室的人。”

“好，我会时刻谨记。”我答应泠然，我会时刻记得她在等我。

我们挨过了六年的聚少离多，这一次还能挨过去吗？我麻木地转动着方向盘，踩油门，踩刹车，所有动作就像早就设计好的那样，应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我打开车上的蓝牙播放那首歌，似乎这样能让我找回一点人性的温暖，能舒缓一下那剧烈的疼痛感。

昨天的身影在眼前

昨天的欢笑响耳边

无声的岁月飘然去

心中的温情永不减

跟着你走到天边

挽着手直到永远

泠然啊，我真的想挽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直到永远。

江泠然

昨天才结束了一轮签售会，回到家后吃了饭洗了澡就一直躺在床上。连着一个月做签售，真的好累啊！现在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韩疆上次走的时候是初二，二月六号，才刚过完大初一。他说他们这次训练得两个月，今天四月八号，我的日历刚好画满两个月零一天。韩疆应该是昨天结束的训练，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今天应该会回来。

韩疆今天要回来！天，吓得我赶紧把日历扔在床头柜上，然后迅速起床。

房子其实不乱，平时我经常收拾着的。只是昨天回来得太晚了，吃了饭的碗还泡在锅里。到卫生间一看，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洗，我昨晚不是按了“开始”键的吗？怎么没洗呢？我昨晚都累到出现幻觉了！

我快速地刷牙，然后对着镜子用手指胡乱地扒拉两下头发扎起来。洗漱好后又立马去把客厅和房间的窗帘拉开，再给阳台上的绿植浇水。

忙完所有的事我直接瘫在了沙发上，可算收拾好了。

“叮咚”，我才刚歇一口气门铃就响了起来，肯定是韩疆回来了，因为只有他按门铃才会连着按三下。

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习惯，明明带了钥匙在身上还非要让我去开门？还说什么“我想一开门就看见你”，要是我不在家呢！原来男人也有矫情的时候。

虽然是抱怨，但是你应该听过这样一个词，叫“口嫌体正”，我想我一直都在很好地践行这个词。

在听到门铃的那一瞬我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的然后小跑着去开门。

一打开门我就扑进他怀里，他也直接张开双手抱住我，这样的动作我们俩已经很熟练了。

他凑到我耳边说：“我很想你。”

他的声音低低的，还带着一点鼻音。他把脸埋在我脖颈间，说话时哈出一团暖气，弄得我脖子痒痒的。

“韩队长辛苦了，欢迎回家。”打开门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差点要忍不住哭了。这家伙又黑了，额头上还多了一道疤，肯定是新伤，伤口上的皮肤是明显的粉红色。

“签售会辛苦了，江作家。”韩疆亲吻我额头，还是习惯性地揉一揉我头发。

我任由韩疆搂在怀里，这样的感觉是幸福的安稳。我们坐在沙发上，他还是不放开我，他的下巴抵在我头顶，他说：“泠然，我有三天假，我们去约会吧！”

才集训完两个月居然只有三天假，这是要累死人吗？当然这样的话我只能自己在心里想想，如果说出来的话韩队长肯定又要说我什么“你这是反动思想，会被党组织批斗的”。

“好啊，去哪里约会？”三天假也是假啊，我问他。

“我们回交大看看吧！那年我们走过的路，我们再去走一走。”韩疆用带着商量的语气问我，感觉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在我头顶。

这是怎么了，突然要去怀一下旧。我点点头：“好，你去哪我就哪。”

“这么相信我？”韩疆偏着头看我，问到。

“韩队长是优秀士兵，肯定会好好保护人民为人民服务的，对吧！”见招拆招，我很清楚韩疆的弱点是什么。我同样偏着头对上韩疆戏谑的目光，韩队长别想看我的笑话。

“对，会对你负责。”韩疆突然凑到我耳边哑着嗓子说。

这人又在说什么骚话，我一把推开他，然后双手捂着脸坐得离他远一点。我脸都在发烫，我吼他：“是暖气开太大了吗这么骚！”

“因为你坐在我旁边。”说着他就要伸手来拉我，我看都没看他就一巴掌招呼到他手上去，不过我控制了力度的，那点力气对韩疆来说根本就是挠痒痒。

但我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像真的很痛的样子。他说：“江泠然，你谋杀啊！谋害军人可是犯法的。”

我看到他很快速的把手收回去，还有一丝刻意掩饰的痕迹，总觉得他又瞒着我什么。这时候我才不管他愿不愿让我看呢，万一又是受伤了呢！

我抓住他躲躲藏藏的手腕抬起手来一看，果然如我所料，手背上赫然一道醒目的伤痕，才刚刚结痂，疤上面还黏附着暗红色的血。

又是一道新伤，刚才进门的时候我还庆幸还好只有一道伤。然而现实残忍地告诉我，那是我只看到一道疤而已。

他每次集训回来都会带一道新伤，我不喜欢他这样的回归礼，明明每次走的时候都发誓保证一定毫发无损地回家的，结果每次都带一身伤回来。而我每当看到他身上的疤痕时都有想哭了冲动。

“什么时候伤的。”看着韩疆手上的伤我心头一滞。我知道他是训练的时候伤的，但人们大多时候就是这样的，知道是明知故问也还是要多此一举地问一句。

“训练的时候，小伤。”韩疆的目光躲闪着，他笑着要把手收回去。

见鬼的小伤，那么长一道疤，要真是小伤碰一下能疼成那样？

“等着，我去拿药箱。”我松开他的手去拿药箱来给他处理伤口。

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很自觉地把手伸过来，我蹲在他面前给他上药。我全程不敢抬头看他，只怕我一抬头看见他就要忍不住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得越来越怕他受伤。

“别哭，哭了就中了我的苦肉计了。”我擤了一下鼻子，确实有点忍不住了。他用另一只手抚摸我头发说，语气里带着轻松的玩笑味。

“我才不中你的计呢！”我扬起下巴看他。既然他不想我难过，那我就不难过。

“走，去约会。”处理好伤口后韩疆反手握住我的手，拉着我站起来。

我们说好的要再去交大走一走，走过那一年的青葱时光。我们像那年一样，从凯旋门出发途径文治大道的樱花路，只可惜这一次去得太晚了，最繁盛的花期已经结束了。走过文治大道就到了致远湖，今天的柳树比那年要绿枝条也更多，长大了。

我们本来还想去湖边的长椅坐坐的，无奈致远湖涨潮了，湖水已经淹了椅脚，不过也别有一番意境。

晚上回家我们开着投影看电影，我坐在沙发上，韩疆就在我旁边，我们肩并着肩。

他选了我们常看的电影——《归来》，这部电影我们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从来不腻。这部电影好像有魔力，我们每看一次就要感慨一次陆焉识和冯婉瑜之间朴实而震撼的爱。

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两个人在一起走一辈子更不容易。前世得修多少福分，积多少功德才能换来这一世的相遇相知和相守！所以每次看完这部电影我都会更加珍惜我和韩疆的当前。

我靠在他肩上看着幕布上的光影问他：“今天好像又回到了最初之前，有变的也有没变的。你怎么会突然想要再走一遍以前的路？”

他紧了紧搂着我的臂膀，说：“我们走了太远的路，怕你也怕自己忘了。”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低沉，一字一句都敲打在我心上的窗棂。

我们都走了太远的路了，因为怕忘记，所以要一路走一路回头。微不足道的点点滴滴也要牢牢地记在心上，融成抹不去的朱砂。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