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作者:郁婧      更新:2019-10-21 03:04      字数:4365

杨非

我把白大褂搭在肩上走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微薄的晨曦恰好透过窗户从走廊尽头钻进来。又做了一整晚的手术,有点饿,先找点吃的吊吊命。我哈欠连天的走到医院食堂点好早餐,然后端着早餐坐在靠落地窗的桌位,听说开阔的视野能助消化,我试试。

我慢慢地咽着手里的油条,总觉得今天的油条炸得有点老了,面粉太硬了。我放下还剩着半截儿的油条长叹一口气,生活不易啊!然后我像往常一样拿出手机查看新信息。我打开手机,屏幕上若兰的面孔映入眼帘。她穿着一身绿军装笑得很灿烂。像冬日里的暖阳;像坠落银河的繁星;像误入凡尘的天仙。反正就是怎么看都是美好的样子。

以往我解开锁屏都会看到若兰的头像在抖动,但是今天只有几条推送新闻。杨非,你这次是真的闯祸了。你看,早安的消息都取消了。我自嘲的笑着关上手机望着窗外的景色。这座城靠近北方,冬天是有雪的,这不,窗外正飘着雪呢!我记得若兰很喜欢雪,但她又怕冷,所以她才选择了来这座城市的部队文工团。

我仔细地看着从窗前飘过的雪,我想顺着它们飘过的航线去找到它们的落脚处。这段话真tm酸,老子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我还是老实点承认好了。我选择坐在窗边其实是想看看若兰的身影,因为以往她休假的时候早上都会来军总,然后总是很巧合的出现在食堂下面,我总能在现在这个位置看见她。我们隔着一层楼和一条路共度早晨,每当我吃完早饭还来不及下楼她就走了。

以后再也不会从这里看见若兰的身影了,今天只是一个唐突的却又是意料之中的开始而已。

前天晚上结束了和若兰的通话后我就打了电话给泠然。我告诉泠然,我真的很喜欢若兰,喜欢到不敢跟她在一起。泠然说我是被爱情下了蛊毒,已经病入膏肓了。她还说:“说的什么鬼话,因为喜欢所以不敢在一起?你的医学博士毕业证是花钱买来的吗!就算你要拒绝若兰也别用这种敷衍智障的理由好吗?”

这个理由是挺荒唐的,可它就是架在我脖子上的一把大刀,只要我一动我就会有生命危险。

算了,回办公室睡一觉。我站起来甩甩头好让大脑清醒一点。等我睡着了就可以去见见若兰了,我和若兰的未来只适合活在梦里。

我不敢保证我可以给若兰未来,所以我不敢轻易说和若兰在一起。你可以说我软弱,这是我唯一怯弱的事。

我不想若兰为我放弃她在文工团的职位,我很清楚她有多热爱她现在的工作。如果她因为我而放弃了她在文工团的工作,那么我就是那个剥夺她生命的热情的刽子手。

如果我们两个非要有一人必须做出牺牲的话,我觉得我是可以走在若兰前面的。但我其实还是有一些私心的,我不太甘心就这样放弃好不容易才奋斗来的军总主任医师的职位。我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你可能会说我其实是在逼着若兰选择放弃。

可能在很多人眼里我的顾虑实在是荒唐。

但你想过吗?两个人结婚后都没时间回家,那个所谓的家其实只是一个冰冷的房间,好不容易有时间回家了,推开门却是扑面而来的潮湿的霉臭味儿。你知道吗?虽然我和若兰在同一座城市,隔得也不远,但是我经常要外出学习,若兰在文工团工作,只有休假才能回家。你见过几对夫妻一年到头只能见两三面的?我想问问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徐若兰

“徐若兰同志,你在文工团工作了十年了,为什么突然决定要离职?”

“如你所说,我已经在文工团待了十年了,我不希望我的生命只为一件事而存在。我想让我生命的色彩浓厚一点,我不愿辜负了这一期一会的生命。”

“你确定要走吗?只要我在你的申请上签下字你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我很确定。”

我拿着已经生效的申请书像一个游魂一样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好不容易才走到楼梯口。我靠在被岁月偷走了本色已经有些蜡黄的墙上,这一路走得真累,我都要筋疲力尽了。我用力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我真担心自己的呼吸慢一拍就要窒息。

我放慢步调的走着,用力的回想着这十年经历过的所有。

我十六岁的时候被特招进的文工团,然后一直都在这里。我当时是文工团里年龄最小的舞蹈演员,因为我没有受过专业的舞蹈教学,所以舞蹈基础没法和那些专业的团员比。我每天都要用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来练习,别人跳一遍我就跳两遍跳三遍,直到跳得比所有人都好。

我一直告诫自己:徐若兰,不要以为你的年龄是最小的就可以不努力。年龄小不是你懈怠的理由,你要记住,年龄小是你目前唯一的优势。你必须趁着年轻学更多的东西,你必须要做到最优秀,你不可以落后。

我当初为什么那么拼命啊!因为年轻?呵呵,就是这样的。一生就一次的青春,我们不该虚度。这么好的年华,短暂又珍贵,它是经不起任何肆意挥霍的。我用尽全力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优秀,为了练习柔韧度腿部肌肉拉伤了好几次,最严重的时候在医院躺了整整一周。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登台演出时在后台紧张得又是冒冷汗又是发抖。

我还记得我和文工团的演员们一起去西藏军区表演,我们在演出结束后一起去看文成公主的布达拉宫;学仓央嘉措做拉萨街头的流浪者;看那些信徒磕长头匍匐前行去朝圣。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以军人的身份到地震灾区看望灾民和奔赴在一线的解放军战士。

我还记得第一次代表部队文工团站在全国十佳文艺工作团的颁奖台上领奖时的忐忑不安与愧不敢当……

我在文工团的这十年,有过痛有过泪,有过鲜花有过掌声,还有好多说不完的故事。今天,就此别过。

这栋楼的楼梯阶数我已经数过千百遍了,今天让我再数最后一遍。我尽量再放慢步调,我含着泪倒数着越走越短的阶梯。

“三十六、三十五、三十四……四、三、二,”最后一个矮矮的阶梯终于还是残忍决绝地横在了眼前,我迟疑地迈出最后一步。随着脚尖着地我数出最后一声,“一。”原来这十年就是这走了千百遍的三十六个台阶,原来走完这十年只用了三分钟。

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从今天起,部队文工团就再也没有徐若兰了。

杨非

因为昨天做了一晚上的手术所以我今天轮班休息。我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假寐,就在我将要熟睡之时敲门声响了起来。我被惊了一跳,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我胡乱地扒拉了一下乱得像杂草的头发再扯了扯被睡皱了的白大褂,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军医,必要的形象还是要维持的。这是若兰说的“人模狗样”。呵呵,想起若兰我又忍不住嘲笑自己一番。

“请进。”我整理好仪容仪表,挺直腰板儿坐在沙发上。

“你好啊,杨军医。”竟然是若兰。她笑着走过来,肩上还有几片倔强着不肯融化的残雪。长长的大衣随着她的步子有节奏的摆动,裹着冬天寂寞的寒意。

我起身去给若兰倒水,“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热水。”若兰点头走到沙发边坐下。

“赶紧喝一点,别让寒气侵入体内。”我把热水放到茶几上,然后拉过办公桌边的转椅坐到若兰对面。

若兰低下头捧着杯子若有所思,接着她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她微笑着说:“很抱歉,那天是我太冲动了。其实我们以前的相处模式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隐瞒着,直到你找到下家,看来我有点天真。”我尴尬的笑着。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若兰的对话需要这种尴尬的笑容来串联了?

若兰放下杯子,跟我一样的笑着。其实只能说是嘴角适当的微微上扬然后眉眼弯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我们的眼里都没有真实的笑意。

“是你的情商太低,我原谅你。”若兰一脸通透和善解人意的笑着说。

我双手交叉着放在腿上,点点头表示赞同若兰的话。“所以以后的我们,”我的话还没说完若兰就直接打断我,她垂下眼帘低笑着:“别,杨非,我们没有未来,你说的。”继而她又说,“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已经离开文工团了,过几天也会离开这里,明天在泠然家里请大家一起吃个饭。”

“为什么突然要走?”我明知故问,因为此刻的我脑子里的词汇是如此的贫乏。我才发现那么多话题却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切口,若兰的话我没法接下去。我用力的握着手。

“这里的风景看腻了呗!”若兰始终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并十分礼貌的微笑,她拢着大衣站起来,“所以,你要来哦,我的饯行餐。”

我跟着站起来,我拼命压制住心里的一股随时都要喷涌而出的岩浆。我看着若兰,她笑得无比灿烂。我闷着嗓子发出一个特别违心的字:“好。”

“杨非,送我出去怎么样?”若兰走到门边突然回头叫住我。

“嗯,”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若兰都已经走到门口了,我走向若兰,“走吧。”

我刚走到她身边她又说:“就这样。你就站在门口看着我离开,让我留一个背影给你。我还从来没见过自己的背影,说不定很好看呢!你可以偷拍一张。”

“第一次知道你这么自恋,好,”我揣在口袋里的手更用力地握住了手机,“明天我会带着礼物来的。”

“再见。”我们互相笑着挥手道别。

若兰迈着步子向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她的头发上洒着金黄色的阳光,柔和得正好。我拿出手机正对着若兰渐行渐远的背影录像,直到她的背影全部消失在低沉的空气里很久,直到手臂上有酸痛感传来,我才想起该收起手机了。我转身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然后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我打开手机查看刚才的录像。若兰的背影在灿烂的阳光里起起伏伏,她在进电梯的那一瞬间抬起了手,不知道是在撩拨鬓间的碎发还是在擦拭脸颊的泪水。我不想若兰为我哭泣,所以我不承认若兰是在擦拭眼泪。

我把头重重地靠在门板上,压抑了那么久,现在我总可以哭一次了吧。我重复播放着刚才的录像,我紧紧捂着嘴不让哭声传出来。

杨非你真tm没骨气,哭有什么卵用。去追回来啊!你去啊!

若兰,抱歉,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没想过你会这样决定。听着你说你已经离开文工团时我竟然在窃喜,并瞬间幻想好了我们未来的日子。我这样的想法真的太龌龊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你走吧,我明天一定准时来给你饯行。

“若兰,你的背影真好看,像一朵浮动的云。可惜你没机会看到。”

手机从我的手上滑落,我抱着头痛哭,终于,心底那股躁动已久的岩浆找到了喷泄口。

我恨死我自己了。

我怎么就这么放开若兰了呢?我怎么就这么在生死状上画押了呢?我怎么就只剩下若兰的背影在眼前了呢?

徐若兰

在敲门的那一刻我就提醒自己,等会儿和杨非说话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微笑,很好,徐若兰,你做得非常好。至少在转身离开之前你都笑得很完美。

离开的时候我一直紧紧裹着大衣,走廊上真冷。我明显感觉到我步伐里的虚浮,我真担心自己就这么倒在走廊上。还好电梯就在不远处,我三步做两步的走过去,此刻我只想迅速逃离。

我再也忍不住哭泣地捂住嘴闪身躲进电梯。我靠在电梯内的扶手上哭着,四周的镜子全是我哭得凌乱不堪毫无形象的模样。我感觉我正被一只名为悲痛欲绝的手拉入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河水一点一点地漫过我的脖颈,我的口鼻,最后将我完全淹没。

窒息的疼痛,我不想再挣扎,我想我就这样溺死在这条河里了吧!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