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行逛到傍晚时分,雇了辆马车回连府。阿浪与昆生卸下好些礼物,于连府“翠柳亭”同紫宸、绮绮相会,紫宸笑道:“我送给你们的礼物,都喜欢么?”阿浪酣然笑着,并未回应,昆生就道:“多谢大小姐馈赠,往后小僧与阿浪回到少林寺,定寄些中原特产给你们。”紫宸与绮绮相顾大笑,都说这昆生委实憨厚。正说得两句,人报连城剑携林屯虎、展顺、展渊已在大厅议事。紫宸唤阿浪道:“王恒超说昨日就已联络了王保保,想必大哥和林寨主他们今日拜访无果,我们去安慰安慰大哥他们也好。”阿浪决意明日离开连府,如今莫说此事,就是千件万件都定答允了紫宸。当下四人走进大厅,人报连城剑:“大小姐和赵公子来了。”连城剑正感苦恼,立唤四人进入,魏劲夫早坐在左列第一位置,阿浪与紫宸则按序坐定,绮绮和昆生站在两人身后。
大厅中烛火通亮,每人桌前添置了水果。连城剑敛色问紫宸道:“听说小妹和阿浪一道去了翠文街,可有收获?”紫宸快人快语,说道:“大哥,我买了一些薄礼给阿浪和昆生小师父,本来大伙高高兴兴逛街,结果却在途中遇见了王恒超。”连城剑眉头深皱,问道:“那王恒超可曾为难你们?”紫宸摆手道:“这倒没有。不过他说了些让人听了不开心的话。”连城剑点了点头,瞥见紫宸愤愤不平的样子,安慰她道:“小妹你不用气恼,自从映超妹子失踪以后,王恒超以及武阳门就视我连家为毕生大敌。这其中的缘故,咱们失职,导致映超妹子丢失固然无从辩解,但小妹你想想,当真就因为此事,武阳门便处处与我们为敌么?”
紫宸摇了摇头,连连说道:“咱们连家虽然对不住王家,却也并非刻意为之。如今王家到处宣扬我们连家的不是,倒像要致我们于死地一般……”话音甫毕,林屯虎拍案而起,喝道:“属下说那王恒超当真欺人太甚!实在不把堂堂连家庄放在眼里。”当今武林之中,除少林、灵鹫、神剑门、龙门以外,青志派、崆峒派、白莲教当与连家庄、武阳门共处一序,然而林屯虎所以暴怒,显然是责怪武阳门不顾同为山西门派之谊,公然责难连家庄。
连城剑示意林屯虎稍安勿躁,一面安慰小妹紫宸,淡然道:“咱们山西目下虽属中书省管辖,地位尊崇,却应时常牢记,咱们到底是汉家子弟。正因不贪图朝廷封赏,至尊他老人家才多次赞许,说连家庄乃天下名门之楷模。”林屯虎拱手道:“多谢至尊他老人家慧眼识珠!不似其他人平白冤枉庄主、毁我连家庄百年清誉。”连城剑听罢忙自劝说:“林寨主哪里的话。”
紫宸两颗乌黑的眼珠徐徐滚动,透澈而明亮,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冤枉我们连家庄么?”林屯虎、展顺、展渊低头不语,时而瞧向连城剑。紫宸喝道:“这么大的事,你们要瞒我瞒到甚么时候?”一腔怒火直朝林屯虎与展氏兄弟迸发。
林屯虎支吾半晌、展氏兄弟亦不敢多话,自都默然不语,紫宸深蹙峨眉,问她兄长,连城剑想到阿浪、昆生并非外人,摇了摇头道:“小妹,此事大哥本不愿告诉你,只怕你知道后心里难过。那武阳门不止责怪连家庄,还与白莲教结成兄弟盟约,说连家不顾情义,不值深交,白莲教退了我们的订单,顾叔叔他亲自到白莲教总坛理论,结果……结果在代州被打成重伤……如今,如今依然昏迷不醒!”紫宸赫然站起身来,颤声道:“大哥你是说,顾叔叔被白莲教的人打成重伤?”连城剑点了点头,林屯虎拍案喝道:“那白莲教的刘福顺不止毁坏盟约,还公然出手伤人,顾叔他……他双拳难敌四手,被那刘福顺……打成重伤?”
紫宸握紧拳头,美丽透彻的双眸霎时迸射出许多泪光,阿浪不知他们口中的顾叔叔究竟是何人物,但听得白莲教三个字,立时想起韩林儿来,而那位打伤顾叔叔的刘福顺,不就是当日在神剑门参加论剑大会的白莲教外部使么?如今连家对刘福顺自有千万分仇恨,阿浪与韩林儿亲如兄弟,又同连家结成至交,更因紫宸的缘故,心下混乱,不知如何是好,长叹数声后,只得尽观其变。
“那位顾叔叔究竟是甚么人,何以让紫宸如此伤心?”阿浪悄然自问。
连城剑瞧了紫宸的脸色,慌忙转开话锋,说道:“顾叔叔此事尚且不谈……”岂知话到一半,紫宸就问:“此事是何时发生的?顾叔叔如今人在哪里?”连城剑唤道:“小妹,你不必担心!”紫宸激切道:“我怎能不担心?顾叔叔自小与爹爹义结金兰,他看着我长大,待我就像亲叔叔一样,如今他被人打成重伤,大哥,你教我如何放心?”连城剑道:“小妹……顾叔叔虽然身受重伤,爹爹得知此事之后,早已派人送他到安全之地,相信那位神医定能救好他。”紫宸仍不放心,忙问顾叔叔去了何处,连城剑道:“爹爹派人送他去了松柏谷……”
紫宸尚还不明,阿浪即喃喃道:“原来那位顾叔叔是连庄主的金兰兄弟,重伤之后被送去了松柏谷,那位张医侠可真不同凡响……”转念又道:“如此说来,林少倒和连家庄结下梁子了,虽然此事并非他亲自参与的……”看得身旁的紫宸心碎的模样,料想那位顾叔叔在紫宸心里定然十分重要,未免紫宸过度伤心,悄然对紫宸道:“我听说松柏谷的张医侠艺术精湛,你口中那位顾叔叔虽然身受重伤,想必也能平安无事。”紫宸本来心绪紊乱,伤心难过,听了阿浪的话,顿觉温暖平静,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连城剑担心紫宸,正要走向她抚慰几句,林屯虎道:“大公子,如今形势危急,武阳门非但与我们断绝来往,还与白莲教结成同盟,白莲教的人打伤顾先生,又与我们结成深仇。咱们三家向来各据一方,同时听命于盟会,如今他们结成盟友,似要共同对抗我连家庄,倒很难办了。”展顺道:“白莲教本与我们合作得好好的,怎生出了变故?”连城剑未待回答,魏劲夫喟然道:“白莲教所需衣物当真苛刻,在下好不容易赶制完成,交货时他们据而不收,在下……在下……言语之中……”不消明说,连城剑等人即已知晓,正是这魏劲夫未能打好与白莲教的关系。连城剑不忍责怪魏劲夫,倒安慰他道:“只怪那白莲教态度严苛,有意刁难!否则怎的生出此种纰漏?”魏劲夫拜谢其兄。
阿浪叹道:“如今白莲教与连家庄生了大仇,我与林少早为刎颈之交,不久前又与连大哥和紫宸结成朋友,尤其紫宸……。”紫宸待自己心意若何,相处时久,他又岂会毫无知觉?正思量间,连城剑道:“小妹和大伙不须愤懑,那王保保如今虽已接受武阳门和白莲教,但他同时要我们连家庄替朝廷效命,想来还是忌惮轻纱谷的威名。但爹爹和我始终不会答允,何况他与晋阳王阿必古同为一派,我又如何能甘愿听他差遣?”此话一出,林屯虎、展氏兄弟无不对王保保嗤之以鼻。
阿浪忖道:“白莲教怎会甘心听朝廷驱使呢?林少曾向我说起过当今朝政之事,他对元庭颇感厌恶。何况……何况明禅大师既说,韩教主要我继承教主之位,教中大义自是要光复大宋江山?怎会甘为朝廷鹰犬?此中必有误会。”正念及此,那魏劲夫指着阿浪,对连城剑道:“表哥,这位赵兄弟自称与白莲教的公子韩林儿相交颇深,又是王恒超那四位蒙古手下的师弟,想必正可化解连家与对方的恩怨……”说着间狡黠一笑,他此话是想让阿浪成为双方共同之敌。阿浪心思单纯,未曾多想,不知如何对答,紫宸忙道:“阿浪对此事毫不知情。他的确与白莲教的韩林儿交情很深,但打伤顾叔叔的,是那个叫刘福顺的人。”
连城剑望着阿浪一双明澈的眼睛,想起自大都晋阳王府以来,他数次解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且在洛阳时曾助二弟连城箫一臂之力,虽瞧阿浪对于魏劲夫的话并无反驳,想来正如魏劲夫所言,当前此人与大敌白莲教的公子乃是至交,又是王恒超蒙古手下的师兄,但见他举止间绝无小人之风,当即喝道:“表弟休要胡说,阿浪怎的跟此事有?。”
阿浪望了望连氏兄妹与其家臣,又望了望昆生,正色道:“正如魏兄和紫宸所言,在下的确与林少乃是至交好友,当日若非林少,在下恐怕早已饿死在洛阳街头了。至于那四位蒙古师弟,在连家庄与他们对战之时,在下就觉得他们的武功甚是熟悉,果然事出有因,原来他们曾受教于在下的师叔,因此唤在下为师兄,却也不无道理。”紫宸立道:“不错,大家都可作证,那四个蒙古人虽然叫阿浪为师兄,却是今日才相认的……”魏劲夫皱眉道:“总之此人与白莲教、武阳门都有干系,何必留他在连家呢?”
连城剑挥手道:“若非阿浪即时出手,恐怕我也很难逃出晋阳王府,何况二弟曾受他大恩。他因机缘结识白莲教公子,又因机缘成为王恒超手下的师兄,世事虽巧,却都情有可原……因为巧合就要责怪阿浪,实在颇为牵强。”紫宸望着阿浪,悄声道:“你别听我表哥说的,你怎么可能害我们连家呢?”阿浪心下宽慰,拱手对连城剑、林屯虎、展氏兄弟等人道:“阿浪在此起誓,有生之年,绝不做伤害连家的事。”说着间深情望着紫宸。
紫宸嫣然一笑,知道阿浪待自己情深义重。愁困暂去,心头顿时甜如抹蜜。
连城剑正要发话,厅外忽然传出急促叩门声,料想定有急报,立将来人唤入,那人附耳禀道:“城东发现白莲教刘福顺一众人马的身影。”连城剑喜笑颜开,随后唤众人道:“咱们立赴城东,替顾叔叔讨回公道。”唤报信之人引路。
当下召集三十名随从,连城剑、林屯虎、魏劲夫、展氏兄弟乘马而行,紫宸教绮绮和昆生留在府上,自与阿浪各乘赤雁、乌飓紧随其后。紫宸知阿浪素重情义,与那刘福顺虽只一面之缘,但他念及韩林儿,多半心生恻隐,遂道:“一会大哥和我捉拿刘福顺时,你大可袖手旁观。”阿浪道:“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紫宸你和连大哥若能先礼后兵,倒是上上之选。”紫宸笑道:“要我说,你如此为难,还不如和绮绮他们一块留在连府,等着我们凯旋。”阿浪担心刘福顺一行毫无提防,在人数上逊色许多,那时连家众人一个激愤,但有伤亡,日后两家仇怨更深,心想万不得已,自己以连家恩人的身份上前劝说,不定能化干戈为玉帛。心意决绝,当下轻拍乌飓背部,大喝一声,乌飓得令后精神抖擞,一跃腾出数丈余远,只眨眼功夫,就到了展氏兄弟身侧。紫宸不甘示弱,教赤雁迎头追击,赤雁奋勇前进,霎时奔到连城剑左侧。
那引路人尽择捷径而走,从连府一路往东,大约半个时辰,抬眼间已可望见城墙。城东行人较多,连城剑教众人下马徐行,引路人指着一家名为“聚福”的客栈,对连城剑道:“禀大公子,据报刘福顺与其同党昨晚就住在这家客栈,中午时分还在客栈用餐。”连城剑右手一挥,林屯虎与魏劲夫各领一队人马将客栈正门堵住,客栈内登时传出哗然之声,掌柜的立来询问,“敢问这位公子有何赐教?”连城剑道:“掌柜的切莫惊慌,在下是来找人的。”掌柜的恍然道:“想必公子找的是昨天夜里投宿的那群人。”两人均未言明那人姓名,却都心照不宣,连城剑道:“哦,掌柜的果真快人快语,那群人如今在客栈么?”掌柜的摇了摇头道:“他们一炷香之前退房走了。”连城剑指着掌柜的道:“你切勿包庇他们。”掌柜的道:“小的不敢!”魏劲夫忙问:“要上去搜一搜么?”连城剑望了掌柜的一眼,瞧他神色镇定,不似说谎的模样,遂指着城门道:“不必到客栈里搜了,咱们立马出城去追。”
掌柜的抱拳相送。
连城剑纵身跨马,“驾”声呼出,坐骑一个箭步射往城门口,其余众人迅疾跟上,守卫问了出城原由,林屯虎称众人去山林采些野蔬,守卫当即放行。阿浪叹道:“倘若能因此避开连大哥他们的搜寻,大伙不至兵戎相见,倒很好了。”拍马而行。
一行往东追逐,约莫百里路程后,穿过一片白桦林,跳过三条极窄的河流,终于在一座小山坳前望见一队人马,那时对方正坐在山坳的岩石上歇息,各自拿着水壶补充水源,坐骑均栓在旁边的合抱大树上。
连城剑“吁”的一声,勒马即停,众人得了讯息,亦自收缰。那队人马瞧了连城剑一行陡然出现,自知事恐不妙,匆忙站起身来,为首一人神色倨傲,朝连城剑的方向迎将上来。阿浪放眼望去,那人正是论剑大会上见过的白莲教外部使刘福顺,此刻穿一身白色长袍,他身旁有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与秦衷一在客栈相遇的护法刘御。神剑门论剑大会后,姚箫、吕珍曾向阿浪讲过此事,阿浪只知师父曾救过白莲教一位兄弟,却不知此人正在眼前。
阿浪大致瞥过,暗自叹道:“哎,怎的好端端在此逗留……这下大事可不妙了。”数了数刘福顺身旁人手,一共二十七名男子,形体虽都健硕,但连城剑带了三十名随从,他武功本就卓绝,林屯虎、展氏兄弟以及魏劲夫又均非泛泛之辈,若然双方交斗,恐怕还是连家稍占上风?尚还未把紫宸算在其中,她的白雪寒剑剑法当真非同小可。但若那二十七人中隐藏着几个高手,双方可说势均力敌,到时一旦打起来,最终必然两败俱伤。阿浪摇了摇头,只盼双方好生商谈,最好能和气解决此事。斜眼扫视林屯虎等人,他们个个金刚怒目,似乎今日定要替那顾百谈报重伤之仇。
刘福顺与身旁二十七人并排而站,朝连城剑徐徐走近。魏劲夫认得刘福顺,当即对连城剑道:“大表哥,此人正是白莲教外部使刘福顺。”连城剑点了点头,示意林屯虎带同手下暂且退后,旋即抱拳迎道:“阁下就是白莲教刘尊使!在下连家庄连城剑,幸见尊面!”刘福顺泰然而处,身旁二十七人亦是面不改色,想必猜得连城剑率众前来的目的。
刘福顺霎时还礼,微微笑道:“连大公子有礼了。连大公子率手下匆忙赶来,想必早已得知刘某等人前来大同的消息。若要理会顾百谈那件事情,目下倒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否则刘某今日一别,连大公子若想找到刘某,恐怕须到白莲教总坛来了。向来能到敝教总坛的,没几个有好果子吃。”言下之意,是说白莲教总坛神圣不可侵犯。紫宸走到兄长身前,不等连城剑回应,当即斥责刘福顺道:“阁下好生嚣张!我家与贵教互称晋中名门,向来相安无事,何以阁下要出手打伤我顾叔叔?”连城剑拦着紫宸,“小妹不可无礼。”示意魏劲夫暂将她带走。
紫宸嘟嘴道:“干嘛不让我问清这人,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出手伤人。”魏劲夫悄声道:“表妹放心,大表哥自有分寸。”紫宸回首望一眼阿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连城剑与刘福顺,且神色紧张,额头还隐有汗粒,倒来安慰他道:“阿浪你别担心,一会若和白莲教的人打了起来,我定不会教你为难。”阿浪又怎能让紫宸犯险?何况一边是韩林儿的部属,一边是紫宸和连城剑,当真打了起来,无论胜负,他心里都很难受。
且听连城剑道:“刘尊使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出手将顾叔叔打伤!实不相瞒,那位顾叔叔与家父情同手足,家父得知此事后,甚是震怒,除了写信告知至尊他老人家以外,还责令在下,定要替顾叔叔讨回公道。”刘福顺道:“连大公子的意思是?今日非得将刘某打伤,才能消令尊的气了。连大公子不知,若非瞧在令尊连庄主的面上,当日顾百谈那般无礼,刘某早将其碎尸万段了!”
“碎尸万段”四字一出,连城剑、紫宸、林屯虎、魏劲夫当即勃然大怒,齐声喝道:“好大的口气!”阿浪“哎呀”一声,自知打斗旋即发生,想要劝说,一个眨眼,连城剑已纵身抢步,斥道:“阁下既如此无礼,险要将家父义弟置于死地,在下也无须对阁下客气了。”话音方毕,双掌迅疾敛力击出,招式由浅变深,正乃寒雪融阳掌中的“松枝挂雪”,手腕靠近刘福顺时,稍一抖动,力道似从四面聚拢,劲直朝对方扑去。刘福顺仰身回避,左掌横敲,稳稳还击了连城剑一掌。两人身形跌落,霎时工夫,拆了三招。
林屯虎吼一句:“大公子,林某来助你!”一言甫歇,从右侧斜身奔出,一个满月拳头打向刘福顺下身,正当刘福顺无法兼顾之时,刘御一个弹腿迎踢而上,将林屯虎的拳力泄在脚踝四周。四人两两相击,时而连城剑攻刘福顺上盘,刘御却赶来趋避,时而刘福顺侧击林屯虎,连城剑一个掌风呼啸即至,将刘福顺力道完全推出。这时三十招开外,紫宸知道此刻贸然抢身进入阵群,恐打乱了大哥的进攻套路,遂令余下人物扣刀待命。彼时白莲教其他人散作一个半圆弧,一面呐喊,一面摩拳擦掌,随时听命上前迎敌。
待四人打到第七十招,仍然不见胜负,刘福顺道:“连家的武功果真名不虚传,连大公子年纪虽轻,刘某始终拿你不下。”连城剑用过寒雪融阳掌后,又使出其父传授的“冰心寒意手”,此功法讲究心意相合,手形须得尽力散漫,出击时犹如冰雨在空,撒向敌手。刘福顺既为白莲教外部使,常年与各大门派联络疏通,一来功力深厚,方可不辱白莲教威名,二来穿州过省,见识广博,连家庄乃白莲教近邻,当时连城剑掌心一合,刘福顺即喝道:“连大公子练成了冰心寒意手,果真是武学奇才。”连城剑笑道:“刘尊使过奖了,尊师功力深厚,在下占不到半分便宜。”双方人物在外观战,只瞧连城剑每招每式,都着阴寒之力,阵群外围似已被冰雪笼罩,寒气逼人。
林屯虎自与刘御在外搦战,待交战时久,刘御险被对方一拳击中气海穴,那时凶险自不多言,白莲教众人眼见刘御将被林屯虎击败,未免他受伤,一瞬蜂拥而上,一队去助刘御,一队去助刘福顺。紫宸冷哼一声,“既然你们要一起上,可就休怪本姑娘手下无情了。”提着白剑,左手一挥,示意魏劲夫、展氏兄弟杀向敌人。
盏茶工夫,双方即已酣然交斗。阿浪实在不知如何施出援手。偶有双方人马被对手打成重伤,掉在他身前,他立将来人扶助,带到远端的空地疗伤。这时连城剑与刘福顺已被各自人马冲散,紫宸独挑四人,白雪寒剑一出,直指对方上身要穴,未可取其性命,却教他们节节败退。阿浪替人疗伤既毕,担心紫宸的安危,赶到阵群之外,瞧紫宸不觉间被七八人围攻,再难抑制,正想跨步而出,一个白莲教弟子翻身跌在他脚下,阿浪瞧他面上血迹斑斑,不忍直视,扶他到岩石旁暂避险境。
约莫半柱香之后,白莲教已被个个击破,单只紫宸一人,便已伤了六七名壮汉;而魏劲夫、展氏兄弟亦有建树,待林屯虎将一名白莲教弟子重力推向山坳远处时,白莲教只剩得刘福顺与刘御二人尚还挺立。
林屯虎唤展氏兄弟清算受伤的弟兄,自与魏劲夫从两翼袭击刘福顺和刘御,另请紫宸收手歇息。阿浪大感不妙,心知如此一来,刘福顺功力再高,只因激战良久,精力耗损过大而难以匹敌,不定被连家的人杀了。那日在神剑门论剑大会,他曾亲眼见到刘福顺向韩林儿躬身问好,想必此人对韩教主及韩林儿甚是忠心;此时己方已然不敌连家庄众人,面上仍无惧色,不愧好汉之名;阿浪不愿韩林儿损失要员,更不愿白莲教与连家庄仇怨加深,待魏劲夫、林屯虎齐朝刘御攻击时,施展弹指神功,指力纷纷落到两人手腕上,两人本来全力出掌,因手腕受了重击,当下疼得“唉哟”惨叫。
紫宸那时正站在阿浪身旁,自知是他施展弹指神功,忙问道:“阿浪,你怎么出手打我表哥和林寨主?”阿浪不答他话,箭步射到刘御身前,一只手拦住刘御,随后拱手对魏劲夫和林屯虎道:“两位,如今白莲教已然败下阵来,何不放他们一条生路。”连城剑与刘福顺激斗,形势已大为好转,不消片刻即能生擒了刘福顺,他听了阿浪的话,诧异道:“阿浪你果真要帮白莲教么?”阿浪连连摆手,只说:“在下并无此意。只不过……”魏劲夫揉了揉手腕,怒道:“只不过他们是你好兄弟的部下,你就偏生与连家作对了!”刘御忙问:“阁下是?”阿浪一面对魏劲夫道:“魏兄见谅!在下并非有意与连家为敌,在下实在不愿双方再有人受伤了。”一面对刘御道:“在下赵浪,是林少的朋友。”刘御听他口称“林少”,又惊又喜,忙道:“阁下是公子的朋友,失敬失敬!”阿浪不及细说,魏劲夫朝林屯虎使个眼色,两人微一合意,劲朝刘御面门扑去,阿浪眼疾手快,当下一个擒拿手,将魏劲夫的手腕牢牢扼住。魏劲夫冷哼一声,一脚上踢,竟冲阿浪命门而去,刘御喝道:“你也太过歹毒,竟要废了这位赵兄弟。”说着间使力回击。
紫宸见阿浪陷入阵群,且已与表哥和林寨主为敌,不知如何劝架,在外高声吼道:“你们别打了!”连城剑一不留神,刘福顺纵步奔到刘御身侧,得知阿浪是来帮助自己的,眼中尽含恩谢之意。魏劲夫本就看不惯阿浪,这时乘乱从袖中取出一枚飞镖,手心一推,那飞镖快如流星,直射向阿浪前胸。刘福顺眼神尖锐,待其飞镖冒出头时,一掌将阿浪推开,说时迟,那时快,魏劲夫见阿浪在生死关头竟能稳稳躲开,自感万分惊诧,正踌躇间,刘福顺骂一句:“卑鄙小人!”而后聚力一掌,劲取魏劲夫气海要穴,连城剑见状,斜刺里推出一掌,正与刘福顺掌风对接。魏劲夫惊出一声冷汗,兀自站立不动,身旁林屯虎已与刘御拆了两三招。
刘福顺收了力气,笑道:“连大公子拼死保护这卑鄙小人,恐怕将来追悔不及。”连城剑听他辱骂表弟,怒道:“阁下还不束手就擒么?”刘福顺道:“白莲教的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若有真本事,便能将刘某擒获。”连城剑朝展顺展渊道:“将白莲教的人团团围住,一个也不可放过。”白莲教其他人物均已身受重伤,个个动弹不得,唯有刘福顺和刘御尚在顽强抵抗。
展顺展渊得了连城剑的号令,分前后向刘御夹击,加上林屯虎亦在一侧,如此成三角围攻之势,刘御登时难以招架。
再说魏劲夫与连城剑一前一后将刘福顺围住,阿浪则在其身旁,决意劝说连城剑。岂料话到咽喉,魏劲夫撤步向刘福顺施个飞镖,刘福顺正面有魏劲夫,背面有连城剑,无暇兼顾,正待屈身躲避,连城剑从后猛然发力,一招“寒雪折梅”似携万马奔腾之势朝刘福顺背心打去,此时他全力聚气,只望毕其功于一役,此招乃寒雪融阳掌最后一式,梅花自来具有傲骨,无论天气多么寒冷,周遭环境多么恶劣,都能屹立不倒,遇冬反而盛开,但此招寒意昭著,既然能以寒气折梅,可见阴冷之力实已抵达梅花难抗之境界。
紫宸定睛望去,身子向前奔跑,知道兄长一旦施展此招,不说刘福顺命丧当场,筋骨断裂自是难免。岂知掌势虽快,但一个身影更快,这招寒雪折梅未能打中刘福顺,却稳稳打在半路杀出那人的右胸,力卸有千斤之力,那人赤身来挡,所幸掌与身子是从侧面接触,远不及被击中正面的力道强劲。饶是如此,这人受掌之时,口中立喷鲜血,双目紧闭,双足跌落,登时晕厥过去。连城剑、紫宸大惊失色,原来替刘福顺受掌之人正是阿浪。
魏劲夫先是一惊,瞧阿浪顺势倒在地上,乘众人未觉,拔出袖中飞镖,朝阿浪隐蔽射去。紫宸知道阿浪被兄长击中这一掌,轻则昏迷数日,重则当场气绝而亡,脚步飞快,全力冲刺,要看他伤势如何?正瞧表哥暗下杀手,她顾不得中表之亲,迅将白剑扔向魏劲夫,随即蹬腿飞去,一掌打在魏劲夫左侧肋骨上,魏劲夫手腕被白剑割破,因受了紫宸的掌力,惨叫一声后亦自昏厥。
连城剑脸色苍白,见阿浪与魏劲夫相继倒在地上,此时北风呼啸,甚寒人心。连城剑抬手自观,茫然道:“我打伤了阿浪!我打伤了阿浪……”如此反复念叨,久而不歇。刘福顺与刘御目瞪口呆,万没料到,眼前这位少年竟不顾生死挡在重掌之前。
紫宸扶起阿浪,泪水似决堤般流在脸上,断续呼唤他的名字,只感他的身子已有些冰凉,鼻尖的气息亦很微弱,紫宸抱着阿浪,展氏兄弟正要上千询问,紫宸眼射剑光,“你们别过来!”她喃喃道:“阿浪,你快醒醒,你快醒醒。”阿浪面色惨白,就像夜晚即将褪去的月色似的。
紫宸又看了一眼同样昏迷的魏劲夫,此时他已被林屯虎扶到岩石边,“表哥,你为何狠心要杀阿浪呢?不过……我也将你打成重伤了……”心里难受,望着阿浪满口的鲜血,胸中疼痛难忍,她知道是大哥连城剑失手打伤了阿浪,阿浪若无法及时得到医治,恐怕命难久存。紫宸知道此处远离大同城,往东疾驰兴许能遇着药房药铺,不及细细筹划,当下将他扶到乌飓身上,跨着乌飓,朝山坳尽处奔去。
连城剑失魂落魄,像是看见紫宸带走了阿浪,却也像是甚么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