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浪与帕都夜晚要探机密,各择左右二部堂主、执事的屋外,却也无甚发现。叶琮远偶听易信密报,说阿浪与帕都每夜必在总坛各处游走,且行踪隐蔽,似有叵测。叶琮远对易信耳语称两人是受自己所雇,要探探帮中兄弟是否都认为帕都实乃叛徒。易信道:“此事交给属下来办即可,何必劳烦四位公子的人!”叶琮远道:“你既有其他要事,自然不可分心。”易信觉叶琮远托重任于自己,心下感激,遂不多问。
十月二十六这晚月色朦胧,阿浪探到神兔堂堂主院落,瞧见有两个守卫,此外更无异相,正转身要走,忽听西北角风势渐起,隐约听得屋顶墙头传来极低的脚步声,想看个究竟,遂以矮树外侧为蔽,心道:“这几日苦寻无果,今夜倒来个新鲜的!”颇感意外。
霎时声响接二连三,阿浪探头望去,陡见屋顶现出两个身影,均蒙着面穿着夜行衣,“莫非来了刺客?”不及细想,两个黑衣人身形极快,眨眼间即扫视过整个院落,似见此处只两个守卫,当即俯冲落地,一人朝一个守卫直掌劈出。两个守卫本就睡眼惺忪,待敌手接近,只得仓促防守,忙以手臂阻挡,对方出手既快,力道又狠,两个守卫哪里能当?力道一触,被迫退到房门口,手臂各受了一股掌伤。其中一个守卫问黑衣人道:“你们是甚么人?竟敢擅闯七虎帮总坛?”说着间与同伴微一合意,两双手迅疾抢出,黑衣人并不作答,相互点头后,等两个守卫四掌横行靠近,就势闪开半个身位,两个守卫功力自属平常,全速之外未能寻得支点,当即失了重心,黑衣人稍一挪步跳到守卫身后,各以掌力击去,两个守卫背部各中一掌,“唉哟”两声晕厥过去。黑衣人收手近探,确信守卫均已晕厥,其中一人右臂拉伸,运气间欲灭两个守卫之口,另一人却阻止道:“还是先找东西为上。”那人方才领会,就随同伴朝怯敦的房门走去。
阿浪心道:“这两人是来怯敦的房里找东西的?究竟是找甚么东西?难道怯敦房里有甚么宝贝?”颇感不明,又觉这两人掌力虽猛,自己当时出手,两人未必能战上风,只为多探些信息,这才作壁上观。说话间其中一个黑衣人竟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往后瞅了瞅,确信无人窥视才抖了抖门锁,随后轻松将房门打开,借着月光,屋内星星点点,伸手可见五指,两个黑衣人耳语几句,各自翻箱倒柜地搜寻物品。阿浪在其侧面,瞧得一清二楚,眉头一紧,暗忖道:“这两个黑衣人居然有怯敦房门的钥匙?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怯敦被人抢了钥匙?或者他们本就是怯敦派来找东西的?怯敦为何不自己回来。”更觉事有蹊跷,侧耳一听,屋内许多物品都已跌落在地,想来是两个黑衣人搜寻久了确是无果,心头急躁,乒乓声断断续续传到矮树旁,阿浪跨出脚步,盘算着无论黑衣人要找的是甚么物品,待找到后定来个螳螂捕蝉,生生抢了过来。只觉自己此举无异于渔翁坐视,不禁笑出了声。
两个黑衣人从书房找到内堂,将陈列的书籍翻了个遍,似乎都无所获,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狼藉,其中一个黑衣人率先走到床榻,用力掀开被褥,双目一挑,忙呼唤同伴:“找到了找到了!”同伴立来确认,只见榻上一封黄皮书信,左下角烙有红印,一人收了书信揣入怀中,自觉大功告成,两个信步从房中走出。正到门槛,对面一人赫然站立,不是别人,正是阿浪。
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瞧阿浪并非七虎帮人,未便立即出手,先觉惊异,稍有迟疑,阿浪指两人道:“哪里来的小毛贼?打伤了帮中兄弟不说?还胆敢到神兔堂堂主房中行窃?”他虽料想这两人既有钥匙,或是受怯敦之命前来找东西,为震慑两人,故称之作“行窃”。两个黑衣人眼神一合,见眼前这人一副下人打扮,二话不说,分左右朝他袭来。
两人以掌上功夫轻易制服了守卫,但阿浪瞧来,对方掌势虽快,内劲却颇不足,心下还有些怠慢。果然两掌迅猛劈至,阿浪右手臂力横驱,将两人的手掌纷纷折了个方向,顺势踏步望房门去,两人回身亦快,霎时又各出一掌,此时掌风却交叉纵横,只要来个出其不意。阿浪摇了摇头,一面迎战一面笑道:“两位身形打法,不属中原武林人士,莫非是这漠北的豪杰?”先前称两人为“小毛贼”,如今唤作“豪杰”,两人只不对答,微一示意,施了个绕行逆反的法门,一个从左,一个从右,互换位置,阿浪要寻其中一人对掌,手风稍慢,要么无法打中对方身体,要么力道与另一人对接。两人此招正乃昆仑派绝学“游龙步法”中的移形换影,昆仑派所在的昆仑山脉,又称昆仑墟,乃古之神山,称“龙脉之祖”,昆仑历代掌门创立武功时均冠以“龙”字,昔日青年才俊楚大松正是感阴阳八卦之力,独创一套纵横天下的步法,取之名为“游龙步法”,后来在武林大会上力挫群雄,又连立六件功勋,至尊神鹫因此提拔其为副盟主,三十年来人们但听得游龙步法,都觉只有昆仑派嫡系方可运用自如,无不感楚大松威名。阿浪却不知两人使的是游龙步法里的招式,只觉两人转来转去,仿似两只没头苍蝇一般,实在烦心。
要说起步法来,他已将幻影通行步使得方寸不差,这时对敌,步子稍与对手错开,即绕在了两人围困之外,游龙步法虽极精妙,但眼下这两个黑衣人只使的此招,因内劲不足,故未能以之为辅,进而击溃阿浪。
阿浪绕出之后,运用嵩阳掌法,朝两人背部、肩部重打。两人自知遇着强敌,既得书信,遂决意撤退。正当翻身要走,阿浪大感不妙,骤以弹指神功阻击两人,先后使“争舟夺渡”、“颐指气使”,指法自高而低,两人顿觉周身都是气力,背部,腿上各中四五指,霎时跌落在地。阿浪跨步欺近,拇指与中指相接,做出弹指样貌,两人“啊哟”连声,明的不敌,使个暗招,立从袖间施出数枚飞镖,幸得阿浪稍有提防,待飞镖闪现,一个疾步朝后退去,飞镖快而凌厉,一旦刺中皮肤,恐有性命之忧。阿浪不敢硬上,只得在远端施展弹指神功,一招“有的放矢”与对方的飞镖在半空里相接。两人互使个眼色,一面假意躲避阿浪的弹指,一面靠向墙壁,阿浪不知两人袖里有多少飞镖,若以幻影通行步欺身抢近,应当斯须间连续击打,方能有必胜之算,迟得片刻,恐为飞镖近距刺伤。两人看准时机,乘阿浪步子稍滞,各展轻功,就如两只壁虎般游过院墙,随后一人掩护,朝阿浪再射了三枚飞镖,一人往远端撤去。阿浪“哎呀”一声,叹道:“居然在赵大侠我手上跑了。”言语诙谐,实是颇有自责之感,驻足片刻,一头扶起两个受伤的守卫。
他随后将此事告诉了三叔叶琮远,说起当时打斗,只怪自己太过轻敌。叶琮远道:“阿浪你不必难过,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两人朝你使飞镖,你未有必胜把握,不贸然进攻,自是最稳妥的做法。”阿浪点了点头,说到那两个受伤的守卫已被送往总坛医养的院落。当夜叶琮远自和阿浪前往神兔堂怯敦的住所,除了满地纷乱的物件,就只发现床榻内侧有一本《罗汉神掌》,叶琮远道:“怯敦不知从何处觅得这本武功秘笈,罗汉神掌讲究左右互调,常人若想融会贯通,不说须得十年八年,五六年总是要的。”阿浪一手接过,粗看封面,“这罗汉神掌秘笈虽冠以罗汉之名,却并非来自少林派。”叶琮远道:“这本秘笈是由不佛和尚寻颠大师创立的,你之前在少林寺与荞麦家庄见到的那位大漠独角兽,就是不佛和尚的徒弟。”阿浪“哦”的一声,“是了是了,我当夜听得明禅大师与孔干戈的对话,明禅大师说孔干戈害得自己的师弟疯疯癫癫,同时也继承了他师父的衣钵。”叶琮远点头道:“此事在大漠甚有传言,不过寻颠大师已隐迹多年,究竟真相如何,旁人也不太好论断。总之他是一位得道高僧,在大漠南北名声颇巨,这本罗汉神掌缘何到了怯敦的房里,只好等怯敦返回总坛再追问下去。”
阿浪随手翻了翻罗汉神掌秘笈,只觉秘笈中所述要点颇循佛法,似乎习练之人须当戒酒戒荤,他哪有兴致往下看?当即笑道:“这秘笈虽好,我可不练。”
叶琮远摇了摇头,知他有数技傍身,已可应付武林中好些高手了,遂不多说,只道:“老夫增派了人手用作哨岗,结果那两个黑衣人还是乘夜闯入了总坛,可见一来防御确须改善,二来,那两个黑衣人手里定有总坛的地形图,否则不慎闯入禁地,各堂人马必定即刻察觉,对方武功再高,也不会甘冒此险。加上他们是用钥匙打开的房门,老夫料想,此事多半由怯敦策划。”阿浪疑惑不解,叶琮远续道:“怯敦在老夫闭关时说通官府,发布了缉拿帕都的公告后,就离开总坛去了大都。因此他房中有甚么重要物件,他差别人来取,倒也说得过去。”阿浪问道:“究竟会是甚么重要物件呢?”叶琮远道:“此事尚待追究。”阿浪摇了摇头,自责道:“若非我放走了那两个黑衣人,就知道他们要拿的是甚么东西了,说不定是一条重要线索,能帮助帕都兄洗脱冤屈。”叶琮远拍了拍阿浪,笑道:“帕都若知你如此为他着想,定是万分感动。”阿浪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区分彼此。”叶琮远心下欣慰,就让他明日再将此事告诉帕都,催他早些入睡。一面吩咐神兔堂的人将怯敦的屋子收拾干净。
此时天色已晚,阿浪回房时,帕都尚在总坛四下里盘桓,他等了帕都片刻,又瞧紫宸的房里灯火熄灭,知道她已然熟睡,望向窗沿,叹道:“紫宸是连家大小姐,乃是连庄主和庄主夫人的掌上明珠,如今跟着区区赵浪来漠北吃苦,且无丝毫怨言,真是个好姑娘。我有愧于她。”他不知莫说到了这茫茫大漠,就算到天涯海角去,只要能相伴他左右,紫宸都是心甘情愿。阿浪独自回到房中,摸了摸身上的白龙玉雕,想起了父母,颇感伤愁,喃喃自语道:“外公他们在江南可安好?不知何时才能顺利见到外公呢?”这夜不能安睡,辗转反侧之间,夜色褪尽,窗外却迎来了一缕阳光。
这一日阿浪、紫宸、帕都照常去校场巡视帮中兄弟操练情况,只见赫尔东立在人前,高声指挥。左右各有弓箭手与盾牌手,居中的是一队突袭手,意在攻防之间寻找战机,先由弓箭手与突袭手合为一方,由弓箭手向对面盾牌手射去,弓箭均折了箭头,盾牌则为强盾,弓箭手每三十人为一列,合计十列,即第一列三十人箭靶射出,屈身倒退,第二列寻缝上前,再施射击,依次进行十列。那弓箭合计三百发,虽均去了箭头,但箭身硬度极强,如弓箭手尽力拉弓,迅猛射出,则盾牌手为全安危,定必朝后徐徐撤退;而盾牌手亦三十人为一列,分十列,合计三百人,如何防守则全听赫尔东号令,旗挥一遍,单列跪地,以盾牌挡着身躯,双列踩背而上,亦使盾牌防守。如此则由十列变作五列;若弓箭手不以纵向直射,而借用从上坠落之力俯冲射下,则第一列依然跪地,由盾牌遮挡前身,其余各列盾牌遮头,并听号令徐图前进。此时赫尔东再依据弓箭手射杀成效,指挥突袭手,以旗为令,令旗指向盾牌手则须进攻,无令则按兵不动。
如此交叉往复,突袭手与攻防双方各为一队,攻方守方均严阵以待,号令出时,无不奋勇搏杀。阿浪、紫宸、帕都三人到校场时正当操练,待转换完成,已过了一个时辰。赫尔东见帮中兄弟严守纪律,听从指挥,面上大是欢喜,待操练结束后,立即解散众人,并笑道:“众兄弟都甚辛苦,稍事歇息!”各人喝道:“誓保本帮基业!”声响震动四野,山谷中音传不绝。阿浪拱手称道:“堂主果真深谙操练之法,难怪执事大人将此要任交付于你。能观此阵,颇感荣幸。”紫宸与帕都依瓢画葫,拱手称是。
赫尔东笑道:“兄弟你哪里的话?都是众兄弟有些真本事,否则我如何尽力指挥,也是无济于事。”谦逊之外却有一丝得意。阿浪瞧出门道,再客套了几句。赫尔东询问阿浪稍后是否传授些中原武学,阿浪心道:“不如教些少林的浅显功夫,也让这些漠北大汉瞧瞧中原武学。”遂将平日明真传授自己的少林入门功法从简传授,“沙弥密宗腿”,“伏虎十三式”,各传了两招,众人情绪高涨,争相习练,都说没见过这等深奥功夫。阿浪亲传亲授,尽释所惑,众人学来有模有样,专心致志,因而唤阿浪为“赵师父”。阿浪悄然问紫宸道:“瞧我像不像个武馆师父,教会这些莘莘学子?”紫宸噗嗤笑道:“你可别误人子弟,你的中原武功,人家学着学着,忘了自己身上的大漠武功,那可不妙了!”阿浪道:“不必担心,他们往后迎战对敌,只须以我教的武功为辅,有时能收意外之效,却绝不会害多于利。”说起临阵杀敌,心想明日不妨教他们学习幻影通行步里的浅式,如此他们在沙场遇着强敌或不能挡,稍展步法即可避其锋芒。
当日操练既毕,阿浪等吃过午饭,各自在房中歇息。约莫半柱香后有人敲门,说是奉摄政执事之命送来一本秘笈,传话说:“你瞧瞧能否找出此书关节所在。”阿浪谢了来人接着秘笈,略一凝视,原来正是怯敦房中那本“罗汉神掌”秘笈。阿浪念道:“三叔不会想让我学习里面的武功吧!”颇不情愿,但三叔既已发话,要自己研究其中关节,当下好生端着此书,闭门求其奥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