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深知时日紧急,酒肆外,城池中,自有颇多卫兵四下搜罗,七虎帮得了消息,定也会挟势来追。片刻换了衣裳,稍做易容,胡须掩面倒成上上之选,这时容貌均有了极大变化,走出内堂,四大公子定睛一看,都拍掌笑道:“好啊好啊!”那仲孙珺叹道:“若非瞧了咱们带来的衣裳,哪里能轻易认得出你们?”此时阿浪与帕都身材均很魁梧,与众家丁合在一处,衣裳布料颜色虽尽相同,但神情举止却显得尤为出众,紫宸娇小秀气,虽然面上扎了许多胡子,却难掩一双温润清透的眼睛,所谓“美目盼兮”,说的正是此时的紫宸。
阿浪拱手道:“此去七虎帮,在下与两位朋友凡事谨言慎行,一切听四位公子指挥调度。”轩辕礼康道:“客气了,到了七虎帮如遇言语不通,还请赵兄弟身旁的这位蒙古朋友指点一二,否则闹了极大的笑话,可委实不好了。”令狐益道:“说起此事,咱们在牧仁帮还多亏了哈丹副帮主慷慨解围,否则……哈哈哈。否则可真有些失礼人前。”三人听得“哈丹”三字,均受触动,而后转念一想:“四大公子去过牧仁帮,见到副帮主哈丹也无甚稀奇。”阿浪又忖道:“当日华达牙令哈丹率裴三爷、巫帮主、秦庄主以及辽东四雄前来漠北,哈丹说七虎帮暗藏波涌,各个堂主明着交好,私底下却彼此不服,莫非……莫非库库帮主的死与哈丹那厮有关?帕都兄被全帮上下看作叛徒,是否也是他从中作祟呢?”如此想来想去,直到紫宸拍了拍他道:“走了走了!”才渐缓过神来,跟在四大公子身后,与其余家丁一起推着几箱沉甸甸的物事朝北城赶去。
路上偶见几个卫兵拿着画像四处询问,正是在追查帕都的下落,在北城要道突见几个短袍汉子,一身蒙古武夫打扮,袍子正中胸口处绣着一只怒眼环睁的猛虎,无需帕都引荐,阿浪即低声道:“这几个定是七虎帮的人!”帕都点了点头,问道:“除了那只猛虎,衣袖臂膀处还有甚么?”紫宸道:“两臂像是各有一只会飞的狼……对了,是天狼,这几个人定是左部天狼堂的人。”阿浪放眼瞧去,果见两只天狼各站在“一只胳膊”上,神色凶戾,脚下便是一团白云,似正飘飞,帕都道:“连姑娘说得对,帮中兄弟执法行事之时,通常着统一服饰,一来阵势整洁,自见威严;二来易于区分,免得误伤。除了都绣着正中那只猛虎,各堂不同的只是两臂上的图案,天狼堂自然是两只天狼,而区区神猎堂,则是两张极为精致的长弓……”阿浪与紫宸叹道:“原来还有这般讲究。”从服饰一节也颇感七虎帮声威之厉。
说着说着,已远离卫兵和天狼堂的视线,再往北走了五六里路,穿过集市,就到了城门口。卫兵戒备森严,查实尾部的箱子并无异样,这才徐徐放行。帕都自荐说识得七虎帮总坛所在,四大公子想七虎帮威名远播,当地蒙古人自是早有耳闻,知道其总坛位置倒很寻常,所幸不用再雇向导。
当下在帕都引领之下,一行穿过几条河流、几座山丘、再绕了一处极简的集市,就看见青草茫茫的原野,只见牛羊成群,蒙古包棋布散落,蔚为壮观,纵眼之下,当地百姓恐不下两千人。帕都道:“走过‘塔木干部落’,大伙会看见一座两里见长的山脉,七虎帮总坛就在山体中央,连绵里余,依山成寨,好不威严!”四大公子抚掌叫绝:“实在壮观,实在壮观!”阿浪与紫宸相视一笑,一个说:“这个部落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定是因得了七虎帮的保护。”一个道:“七虎帮依山搭寨,坐拥地利之便,易守难攻,难怪漠北武林均为之一震。”如此赞叹良久,四大公子乘马在前,众家丁推车在后,缓缓进入部落,当地居民瞧见外来汉人,唤来个会说汉语的方便沟通,得知众人要去拜会七虎帮,忙叫了几个青壮汉子前去通知。一面禀明酋长,那酋长年过花甲,并不为难四大公子,反叫人送来好些饮用水,众人顿觉欣喜,紫宸对阿浪说道:“这些人倒有些像昭阳大叔他们,都很善良淳朴……”阿浪笑道:“你准时有些想念他们了。”紫宸道:“怎么能不想?何况绮绮和昆生还在昭阳大叔家呢!难道你不想知道昆生怎么样了么?”阿浪笑道:“那呆子和尚还能怎样?准是成天没事,向当地百姓传经讲佛打发时间。他虽然武功远不及我,但说到佛学造诣,我可不能望其项背。”紫宸啐道:“你跟他又不一样。哪天你的佛学造诣要是胜过了他,那可……”帕都正向四大公子讲解这部族与七虎帮的渊源,阿浪则望着远处隐约而成的山形,听了紫宸的话,一面说:“我瞧这山虽然不高,但险要程度丝毫不亚于你们家的采凉山啊!”一面问:“我要是胜过了那呆子,那可怎么样?”紫宸和他站在一旁喝水,抬头瞅见他随风飞扬的长发,只觉阿浪纵然扮作一个平常的家丁,只因是他,却也大为不同,心一下怦然跳动。忽又想起阿浪那日在睡梦之中曾呼唤的“娈儿姐姐”,平素大度豪气的连大小姐竟而陡生醋意,冷哼一声道:“你要是胜过了昆生,那你就只好去做少林派的掌门人,到时候你的娈儿姐姐定会很伤心。”说到伤心二字,眉头微微一皱,自己却跟着伤心了起来。
阿浪听她说起“娈儿姐姐”,还用如此口吻,猛地回神,看她一张扎着胡须却白如霜雪的脸庞,顿发柔情,低声道:“我不做少林掌门,做和尚有甚么好,不能让娈儿姐姐伤心,但也不能让紫宸你不开心。”紫宸两眼望着他处,淡淡道:“你不让娈儿姐姐伤心就好了,不必想着我了……”心里想阿浪口中的娈儿姐姐究竟长得怎样,是不是美若天仙、心底又很善良,是不是和阿浪青梅竹马,否则他为何对她念念不忘?越想越急,眉头也越皱越紧,她似乎忘了自己是陪阿浪来七虎帮总坛协助帕都度过难关的,甚么情情爱爱,这时形势严峻,凶险未料,是不该多想的。紫宸克制住自己,望着不知如何接话的阿浪,转色笑道:“好啦,跟你说笑的,咱们当务之急,是想想到了七虎帮以后如何找到线索,好帮到帕都堂主。”阿浪“哦”的一声,想道:“紫宸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呢?”他不知道,自从遇见他以后,紫宸就不再是以前的紫宸了。
约莫两柱香时候,差去的青壮汉子回来报信,说七虎帮大开门庭,全帮上下都欢迎四大公子等一众江南来客。轩辕礼康大喜,右手一挥,示意众人出发。陡见最后一个青壮汉子朝酋长耳语了几句,酋长面有异色,轩辕礼康等四人立马关切问了,那酋长说了几句蒙古话,帕都向四大公子翻译道:“不好了,有一群人马正和七虎帮的人在总坛中央会客厅前比试武功,似有挑衅之意。”四大公子听罢倒不诧异,个个面沉笑色,似觉有趣。帕都瞧出四大公子想看热闹,但他忧心的自然是七虎帮的基业,如今帮主亡故,虽有摄政执事代掌事务,然而二部六堂心下彼此不服已非一朝一夕,加上自己又被人诬陷为叛徒,可想帮中上下目前士气自是空前低落,敌手比武纯为切磋,尚可不究,如若心怀叵测,加上哈丹等人伺机而动,到时内忧外患,当真后果堪虞!他又多嘴问了那青壮汉子:“可知比武对手是哪一处宝地的人物?”那青壮汉子摇了摇头,答说不知。帕都谢过之后招呼众人,只好先到了总坛再做打算。
山路不算崎岖,沿途亦多有植被,山脉山体宽平,泥土结硬,因而不惧雨水。越往山腰走,越感气温清新,心绪亦开阔许多,不时有守卫守哨,一行沿山道而来,见大坪之前生了个山谷,山谷远望可见,但来回约有一里路程,谷口建木成筑,造成一座城门的模样,城墙上有十来个守卫,来回巡视,城墙中央悬塑一尊猛虎木雕,正下三个蒙古文字,每一笔均有人形大小,汉译乃“七虎帮”。
只见大门敞开,守卫遥见来客,摇旗示意,一声鼓响,只听马蹄得得,两彪人马速从门内驰出,而后中门突出一蒙古汉子,身着猛虎短袍,两臂各绣着一只鸿雁,必是右部鸿雁堂的人物。
这人跳下马来,瞧了来客是汉人,拱手敬道:“诸位中原武林的朋友远道而来,请赎在下只能在此迎接!”却是一口流利的汉语。四大公子迎头赶上,抱拳还礼,霎时自报家门。此刻帕都已退回家丁之列,低声告诉阿浪与紫宸:“此人乃是鸿雁堂堂主速也不都的心腹爱将,蒙古名叫‘阿老温’,他学了汉语之后,觉得阿老温三字太过俗气,不够响亮,于是改了个汉名叫做‘赵鸿飞’。”阿浪与紫宸忍俊不禁,阿浪叹道:“改就改吧,竟然改得跟我一个姓,莫非不知如今大宋已亡国了么?”帕都道:“鸿雁堂堂主速也不都在各堂里与我最是交好,这赵鸿飞也常与我平辈论交!”阿浪“哦”了一声,笑道:“既然是帕都兄看得起的人,往后也就是我的朋友了,至于改成赵姓一事,我姑且原谅他啦!”紫宸被他惹得捂嘴笑道:“人家改就改了,难道你不原谅他,他就不姓赵么?”阿浪两眼一瞪,道:“我可是……”一时口快,差点说自己是前朝皇裔。
“你可是……可是甚么?”阿浪不回紫宸的话,拉着他跟在帕都身后。只见那赵鸿飞与四大公子有说有笑,帕都心想:“赵兄弟向来谨慎,对帮中之事又很上心,如若真是有人借比武为名前来挑衅,他势必不会在此守护城门。看来对方真是有心切磋。”稍放下心中忧虑,在赵鸿飞带领之下,走进了自己最为熟悉的七虎帮总坛。
总坛大多是蒙古建筑,亦结合汉地方法,颇有对称之美。
阿浪、紫宸、帕都三人跟在四大公子身后不远处,听得四大公子说起有人前来比武之事,那赵鸿飞笑道:“哈哈哈,都是些不自量力的人物,本来我还担心我帮中兄弟打不过他们,传了出去可损了威名,岂知摄政执事今日闭关有成,带着所部四名勇士应战,对方好手虽多,咱们除了那四名勇士,还有六堂的佼佼人物,必要之时,摄政执事亲自出马,那还有输的道理?”说着间朗声大笑。四大公子个个欣喜,都说:“那咱们可赶上好时候了,正可瞧场好戏。”赵鸿飞且走且道:“我还说先带四位公子去迎宾楼歇息,既然四位公子有意观摩,在下只好领四位公子转道去会客厅了。到时四位公子回到江南,可得在中原武林朋友面前好好说说这场比试,教世听听我七虎帮的威风。”显是对打赢对手胸有成竹。
四大公子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一面说着要将身后的礼物送给七虎帮各堂兄弟,赵鸿飞立时唤来手下,教他们接过阿浪等人推动的几箱物件,客气地道:“四位公子真是有心了。”一面张开右手:“请!”礼数甚隆。
帕都在后说道:“原来摄政执事和那四位兄弟都闭关了……看来是练成了极厉害的武功。难怪赵兄弟这般有恃无恐。”紫宸却问道:“既然摄政执事闭关了,那捉拿你的告示上怎么会有他的亲批印章?莫非是将告示扔到他闭关之所么?”帕都两眼一动,拍了拍额头,“咦”了一声,“照赵兄弟说来,摄政执事今日才出关,捉拿我的告示显然在此之前就做好了。闭关之时绝无可能亲批章印。但告示上明明有他的印章,这就奇怪了?”紫宸亦是满腹狐疑,阿浪瞧两人想出了神,推道:“别想了,咱们不是马上就能见到摄政执事了么?一会好好问问他。不过大敌当前,要等他先对付了比试的人再说;另外,咱们不能立马表露身分,否则事情还没开始查,就都被关起来啦!”紫宸和帕都点了点头,遂一齐跟上四大公子的脚步,走了小半柱香时候,终于到了会客厅。
此时厅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约莫两百个短袍武夫,正是七虎帮各堂人马,赵鸿飞携众挤进人群,阿浪等放眼瞧去,对阵双方隔远而望,厅左是七虎帮六堂堂主或执事,站在堂主身前的是一个戴着蒙古帽子的汉人,此际穿一身汉式长袍,长须飞扬,身材俊雅,他左右各有两名亮衣武夫,想来是赵鸿飞口中的四名闭关有成的勇士。此时两处人马暂已歇斗,七虎帮对面站了约莫五十人,为首的梳蒙古辫发,肥胖粗壮,一脸黑须,正是哈丹,他左侧依次是裴三爷、巫帮主、秦庄主,右侧是辽东四雄,身后另有两人。阿浪先瞧七虎帮中那位摄政执事,轮廓扫过,心不禁下一动,“这人怎么让我感觉有些亲切?”因厅前开阔,隔那人较远,看不清具体长相,正要移步仔细打量,却被紫宸拍了拍肩膀,听她在耳边细语道:“阿浪你瞧,曲长青、贺一叶居然站在哈丹身后。”原来那两人正是漠南不老翁和一叶先生。
阿浪端的大吃一惊,猛然转首,果然看见肥壮的哈丹身后站着曲贺两人,长叹道:“怎么哪里都有那两个老匹夫呢?”一时愤懑,环视四周,四大公子被赵鸿飞带到摄政执事处,先由左右二部管事接待,只说“贵客贵客”,四大公子也知目下正逢比试,客气的话暂不多述,只想带着家丁替七虎帮助威,不自觉间瞧见了哈丹,未免顾此失彼,轩辕礼康谓其余三人道:“一会切莫张扬,咱们是来做生意的,既不能得罪了牧仁帮。此时在人家的地盘上,更不能得罪七虎帮。”三人唯唯称是。
阿浪、紫宸、帕都则站在稍远处观战,七虎帮各处人马心系比试之上,陡见三个汉人家丁插在围群中,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