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孙珺举酒敬了三位公子和临座众客,瞧向人来人往的酒肆门口,忽而一脸沉色,徐徐道:“三位取笑得是,从前在江南,在下看沈家那位仁兄有事没事往金堡去,心头大不是滋味,后来我爹让我尽力接近小魔女,一来小魔女除了有时略蛮横了些,到底闭月羞花,倾城倾国,二来金堡财势皆巨,如能与之结成姻亲,我仲孙世家在江南甚至在整个武林的地位必将更上一层楼;在下因此和那姓沈的私下斗了几次,但那姓沈的也有些本事,三位公子想必都是知晓的。再加上小魔女对在下总是爱理不理,在下自己也有些泄气了。不过自打江南而来,越往北走,心头……唉,心头就越想念她,哈哈,你们该取笑在下,我仲孙世家的公子要娶世上的女子,她们多半还是愿意的,但唯独,目下遇见的是这金堡的小魔女。”话语中虽透着几许无奈,但说起这“小魔女”来,仲孙珺脸颊却有好一片红光。
紫宸瞧阿浪面色沉重,思绪似已飞到酒肆之外了,摇了摇他,半打趣地说道:“他们说金堡的那位小魔女生得闭月羞花,有倾城倾国的姿色,你不是说要去江南找你的亲人么?那你想不想去金堡呢?”阿浪正想着外公年纪一日比一日大,自己十八岁了还从没孝敬他老人家,只觉紫宸在身旁摇晃自己,徐徐回神,恰好听紫宸问自己想不想去金堡,当即应道:“想去,我做梦都想去……”
“你八成是瞧那位小魔女家世又好,人又好看,也想去金堡做他们家的女婿……”紫宸醋意甚浓。
帕都在旁瞧得一清二楚,拍了拍阿浪,笑道:“你怎的想也不想,就说要去金堡,还说做梦都想去……可惹……哈哈,可惹连姑娘生气啦!”紫宸才知自己一时情急,将心思全暴露了出来,只好摇头说:“没有没有,我才没有生气呢。”但这话说来,更觉不妥,那不是教阿浪和帕都实实在在看了甚么叫“口是心非”?阿浪笑道:“哈哈……我对金堡早有耳闻,早想见识见识金堡是如何威震天下的,因此才说做梦都想去,至于那位好看的小魔女,她在仲孙公子眼里或是倾城倾国,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到底长得怎样,眼见方为实,何况……”拿起酒壶先喝了一口,续道:“何况,我身旁就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又何必舍近求远,我自然不是因为小魔女好看才想去金堡的!”说着向帕都眨眼示意,帕都忙拿酒与他相撞,说了句“有道理,有道理”,而后两个齐呼“好酒好酒”。
紫宸眉目一动,听阿浪说自己“貌美如花”,顿时泛起少女之心,脸上乍现菲红。
再听四大公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又各自说了些江南的事,阿浪也就不知那位小魔女叫甚么名字,照年纪来算,料想多半是自己的表妹。心想:“这小魔女自然是她的外号,往后我到江南定要记得这个外号……”
掌柜的瞧四大公子的桌面酒菜已少,嬉笑询问:“几位公子可还需要添些物事?”轩辕礼康道:“不必了,你们这酒肆可有内堂,我们吃过之后想歇息歇息。”掌柜的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包管几位公子和诸位大爷歇好。”轩辕礼康“嗯”了一声,忽抬头问道:“对了,从这城里往北走,是到护龙山庄近一些,还是到七虎帮总坛近一些?”
帕都“啊”的一声,险些被四大公子察觉,忙低首咳嗽,紫宸与阿浪自也清楚听得,三人合计稍时,只听掌柜的答道:“出了城北直走,大概五十里路,若骑马乘车,两处倒是一般近。”轩辕礼康道:“好,有劳掌柜的了。”掌柜的唯唯即去。
阿浪对紫宸和帕都道:“这四大公子千里迢迢的,原来是要去护龙山庄和七虎帮。”帕都喜道:“不错,倘若乔装在他们队伍之中,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我七虎帮去了……”阿浪忖道:“这个……倒是需好好合计。”紫宸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四位公子应该只会去护龙山庄和七虎帮两家中的一家……”阿浪与帕都被眼前这个“女诸葛”一说,均很诧异,紫宸析道:“你听他们先前说,吃饱歇足后还有另一家要去,方才又问掌柜的,护龙山庄和七虎帮,哪一家较近些,可见,他们出发前,家长多半告知他们,这护龙山庄和七虎帮目下难分伯仲,不得做墙头草两边讨好,但也不能一家都不去……”阿浪恍然道:“哦,我明白了,定是教他们随机应变,择势力稍胜者去,或者另有打算,择势力稍弱者去……总之,他们既然问了远近,可知心里还没想好去哪一家,如果要去其中一家,只能通过路途远近来判定。”紫宸笑道:“对了对了,既然如此,一会就该阿浪你大显神威了!”阿浪惊问:“该我显神威?”立时又道:“如能有助帕都兄,需要我做甚么,紫宸你心里已有了打算,就赶紧告诉我吧!”紫宸遂叫两人附耳过来,絮语道:“他们心里没想好去哪一家,就由阿浪你来帮他们做决定……你就如此如此……”
阿浪听了紫宸的部署,眼神霎时变得坚毅,瞧了帕都,猛然站起身来,当下并不多说一句话,只想着能以“微薄之力”助他重返七虎帮总坛。这时气势十足,掌柜的见阿浪陡然站起,以为有甚吩咐,立差伙计来问,阿浪扬了扬手,径直朝四大公子那一桌走去。
走不到十步,四大公子座旁即有人察觉,随后停杯搁筷,瞧这个“蒙古大汉”似乎来者不善,忙指之问道:“你想干甚么?”说的是一口汉语。四大公子正谈笑间,听而转首,但瞧阿浪信步走来,他此刻一身长袍,面着重须,绝乃一副北国豪客的模样,四大公子与一众手下来自烟雨江南,性多偏柔,与之相较,顿时黯然失色。
阿浪“哈哈”两声笑道:“诸位切莫忧心,都是老朋友,都是老朋友。”轩辕礼康率众仔细打量眼前这蒙古豪客一番,均不识得,示意手下稍安勿躁,对阿浪道:“哦,阁下说是我们的老朋友,可眼下轩辕与三位公子都不认识阁下……”阿浪已走近四大公子,弯腰沉声道:“四位公子可还记得数日前洛阳的论剑大会?”四人听罢面面相觑,轩辕礼康瞧这蒙古豪客不似寻衅之人,礼数为重,遂教仲孙珺与公孙桓挪座一处,另差人搭了张凳子,又添碗加酒,恭恭敬敬请他入座。
阿浪拱手道:“多谢四位公子赐座,四位定是在想,当日参加的那一场论剑大会,并没留意到在下这一号人,或者根本就没有在下这一号人。”仲孙珺道:“阁下说起论剑大会,我与三位公子的确亲率手下兄弟参加了,但正如你所说,我们或没留意到阁下,那神剑门的论剑大会持续了许多场,我们四人参加的应该算是最后一场。”其余三个点头称是。
“那就没错了,四位公子参加的是最后一场,在下也参加的是最后一场。在下依稀记得,当日在场的还有山西朝阳派,秦山派,崆峒派,以及巨鲲帮谭帮主带领的南海五帮十一会等一百多位朋友。”
令狐益道:“没错没错,的确有五帮十一会那些乌合之众,也不知王四爷是怎么想的,竟然教那些人也去参加论剑大会,他们也懂剑么?”
紫宸在旁听了,瞧四大公子身旁并无剑器,噗呲一声笑了,心想你们四个若不是奉了家长的命令,平日哪有那个闲心去论剑。帕都怕她一笑会引起四大公子的注意,立拿酒壶,说了几句蒙古话,示意和紫宸碰而饮尽。
阿浪笑道:“在下不止记得有哪些人,还记得当日论剑大会上发生的事。”轩辕礼康道:“哦,那阁下倒是说说,当日发生了甚么事?”另想:“这人既是蒙古人,何以一口汉语说得如此纯熟?倒也稀奇了。”阿浪却不说是哪一件事,只是随口饮了一首诗。正乃: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仲孙珺立道:“是了是了,这是黄巢的那首诗……他说的是渤海万仞宫与神剑门争抢宝物的那件事。”转而质问阿浪:“你究竟是哪一位朋友,怎么在下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公孙桓亦道:“我虽记不得当日确有哪些人,但可以肯定,当日神剑门议事厅内,并无一个蒙古人。”
阿浪一边朗声大笑,一边将脸上的胡须尽数撕了,四大公子初时惊讶不已,但瞧他撕尽胡须露出本来面容后,俱都恍然大悟,相互示意,仲孙珺笑道:“哈哈哈,原来是你,你是当日替王四爷解围的那个嵩山少年……你叫……叫甚么来着?”令狐益接话道:“好像叫赵浪!”其余三个连声说道:“对对对,就是嵩山赵浪赵兄弟。”一众手下自然也记得当日论剑大会上,阿浪如何化解那场危机,想起那日场景,又见他年纪轻轻,俱是拍手称赞。仲孙珺掀了阿浪的蒙古帽子,大笑道:“真是你啊,当日你可威风啦,本来我们还想结交你这个英雄少年,岂知被那谭庆拉着说了一阵话,后来就找不着你了……”阿浪也没想到这些人对自己如此殷勤,他原本还想,四大公子多半并没把一个无名小卒放在眼里,如今看来,当日虽没想到绝佳的办法,但到底化解了危机,王四爷还亲自敬了自己一杯酒,事后不说顿时扬名立万,也算是为嵩山争了些颜面。他心里也是乐滋滋的,念道:“会不会方丈他老人家也知道这件事了……哈哈,不知明善大师知道了,面上的表情是怎样的?”又想如此一来,紫宸交代的事自然好办了些。
这时仲孙珺唤来伙计,说道:“再拿一壶你们这最好的酒来。”伙计即去,掌柜的先前就见过阿浪的真容,这是也不以为奇。阿浪忙挥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在下瞧四位公子远赴大漠,恐有要事在身,本不想叨扰了四位,但又觉天远地寒,在下自然算不得四位的深交,但大家到底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还一起喝过酒呢,所以才斗胆上前相认。”轩辕礼康笑道:“哪里的话,你瞧大伙都很欢迎你呢,当日你颇有气度,我记得你还因为口渴喝了一口酒,连王四爷都对你称赞不已。”
紫宸见四大公子都很喜欢阿浪似的,心里更觉阿浪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阿浪此前确将神剑门一节告诉过自己,但他并没说自己如何如何了不得,如今从四个平日想来很“目中无人”的公子口中获悉,他当日似乎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那时光芒万丈,是何等的神威凛凛,原来他情义之外更有谦虚之质,紫宸望着他的背影,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一旁的帕都赞道:“阿浪真是一位难得的……难得的少年英雄。”
不一刻伙计端来一壶长皮囊袋装酒,又拿了个大碗,阿浪只好却之不恭,一面对伙计道:“不用碗啦,索性就用这皮囊袋。”伙计只好拿走大碗。四大公子连连点头,齐声道:“好个慷慨悲歌士。”阿浪虽穿一身蒙古长袍,却扎着汉家惯发,样子也是汉人无疑,四大公子更觉亲切,端起酒,唤一众手下,要先与他好生喝一口。
众人均携豪迈气。想来阿浪的气度已感染了在座一群江南来客,公孙桓问道:“对了,赵兄弟,你为何也来了漠北,还一副现在的打扮?”阿浪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到漠北来探望我三叔的,我三叔多年前被派往大漠,据说目前……目前在七虎帮当差。为了不惹蒙古人注意,只好扮作蒙古人,行事倒还方便些。”轩辕礼康道:“易容换装确也方便。赵兄弟你来自嵩山派,你三叔以前也是嵩山派的,还是他是你赵家的三叔?”阿浪不愿透露恩师的名讳,只好骗他说:“是我赵家的三叔。”此中关节大致由紫宸安排部署,细节处则由阿浪自己拿捏,暂不多述。
轩辕礼康道:“照此说来,赵兄弟你要去七虎帮总坛,我听说七虎帮戒备森严,一般人是不让进去,不过嘛,你既然是去探望你三叔的,倘若他真在七虎帮当差,多半还是会通容通容。”阿浪心想:“倘若我嵩山的三叔真在七虎帮当差,那可好办了,可如今这都是紫宸教我说的,自然不能以此为由去七虎帮……”其余三个公子均道:“进得去,进得去。”阿浪只好假装欣喜,忽而问道:“不知四位公子到漠北是来做甚么大事的呢?”
仲孙珺快人快语,道:“唉……我和三位公子都是奉了父兄的命令,来此拜访漠北武林的名门大派,借此推动家族的买卖,前几日去了额尔浑河边的牧仁帮,还送了好些礼物……”轩辕礼康等三人也不拦他,均想南北武林虽非同属至尊神鹫管辖,但寻常走访交际,却也不违反武林规矩,何况当前这少年又非歹恶之徒。
阿浪听仲孙珺说罢,接着问道:“那今日又有甚么打算?”未待四大公子回答,即道:“在下听说七虎帮如今威望甚隆,四位公子何不前去拜访,只要有七虎帮荫庇,将来的生意还不越做越大?再者,在下也可顺道与四位公子一起,路上好歹有个照应!”
“这个……”四大公子面有难言之隐,此举倒令阿浪、帕都、紫宸颇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