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内忧外患 四
作者:慕易壮壮      更新:2019-10-19 17:32      字数:6041

帕都瞧罢全文,面上颜色已是愤懑至极,心下却很明了:“此番南下查探这件要事,帮中少有人知,如今上了告示,还惊动了官府,恐怕是有人要置我于死地。”念着念着,背上不禁一凉,再往下看,告示右下脚却盖着一处印章,帕都“啊”的一声,面色已由愤懑变作惊恐,阿浪与紫宸齐问:“怎么啦?”那官兵怕有变故,吩咐众卫兵严加看管,帕都指着那印章道:“那是摄政执事亲批的印章,莫非连他也认定,帕都会是谋害帮主的第一叛徒?”帕都初时只觉惊讶,料想中间定有诸多误解,或是有人设计要陷害自己,但此时那摄政执事的印章赫然在前,恐怕帮中上下均获准自己乃叛徒之实,告示上的每一条,均如带血的利刃直刺胸膛,想着想着,他忽地有些茫然了。阿浪与紫宸自然瞧见他面色之变,阿浪心里念道:“看来告示上是说,帕都兄如何如何成了七虎帮的第一叛徒,若这群卫兵当真要捉我们下狱,我定助帕都兄和紫宸逃出去。”正想告诉紫宸,却听她低声对帕都道:“他们说你是第一叛徒,还有摄政执事的印章。但我们相信你绝不是叛徒,不管告示上摄政执事的印章是不是真的,显然帮中有人设计要陷害你,很多人恐怕都被蒙骗在内,你若是束手就擒,跟他们回到七虎帮,众口难辨,迟早屈打成招,那时你就真成了第一叛徒了,当务之急,不如我们三个携手杀出重围,你再将告示上的内容告诉阿浪和我,我们随后商议对策,想方设法证明你的清白……”紫宸言语甚弱,那官兵和众卫兵只是看他唇齿微张,似在嘀咕,遂未阻止,帕都却听得清清楚楚,这才如梦初醒,向着紫宸点了点头,阿浪隔着紫宸也瞧见了,三人计议一定,当即各展拳脚,“呼呼呼”打退了身旁的卫兵。

那官兵在外疾呼:“不得让他们逃了。”众卫兵听令后只因相距太短,不敢用弓箭,只得用长枪,因此人手少却大半。三人武艺不凡,一面以轻功步伐躲避长枪,一面拳打脚踢,霎时突出了卫兵之围。紫宸且战且问:“帕都堂主,这城池大不大?”帕都道:“这城池比先前两座城池都大。”紫宸立时应道:“那好,我们杀进城去。”帕都与阿浪先是一愣,均想按照常理,城中多半既有官兵埋伏,又有帮众搜寻,杀进城去,岂非自投罗网?但瞧紫宸斩钉截铁说来,想她自有一番打算,遂各点头应了,本来朝城外奔走,倏忽转而朝城内,众卫兵不及应变,待得要关城门,三人脚步飞快,那官兵急令射箭,却只能眼睁睁望着三人身影往城里去了。

那官兵喝道:“紧闭城门,各处戒备,另去通知七虎帮的人。”指着身旁十来个卫兵:“你们跟我入城去追……都是一群饭桶,到手的人都看不住!”

三人到了城内,一群卫兵自是得令来追,所幸三人步伐极快,城门里余之外人多如涌,早将卫兵甩在身后。紫宸示意先窜入人海,料得追兵渐远,在一家瓷器店稍事歇息,帕都道:“此刻我们虽避开了追兵,但这城里既有其他追兵,也有我帮中兄弟,可实在难以脱身了……”紫宸瞧得四下无甚可疑人物,才低声说道:“我自然知道这城里到处布满了抓你的人。但有句话叫做‘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我们在南城门口逃出了卫兵的追击,此刻消息传出,定然全城戒备,但他们多半以为我们要往城北而去,绝料不到,我们又绕回了城南。”阿浪赞她道:“果然是好主意。如此一来,我们只管好好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不必时时躲避那些追兵。”帕都亦道:“难怪紫宸你问我这城池大不大,正是因为这城池大,所以南北东西相去较远,那些卫兵和我帮中兄弟搜来搜去,难以搜到我们的行踪,才好思定良策。”

紫宸却皱着眉头道:“他们害你成了第一叛徒,还要全力捉拿你,你却还一口一个帮中兄弟……”帕都笑道:“帕都我清者自清,他们一时被人蛊惑,到底曾与我比肩作战,始终都是自家兄弟!”阿浪拱手道:“帕都兄你临危不惧,还如此大义凛然,实在教阿浪佩服。”帕都道:“阿浪你肯随我远赴漠北,如今我累你被人追击,你却没半句怨言,能与你相识,恐怕是帕都此生最大的幸运。”说着两人竟抚手大笑。

紫宸咳嗽一声,蹙眉道:“都甚么时候啦,你们还在此快意江湖的……”阿浪与帕都这才松开了手,紫宸转颜笑道:“没事没事,你们意气相投,难免要互相恭维一番!对了,帕都堂主,那告示上到底说了些甚么,都是蒙古文,我和阿浪一个字也不认识。”帕都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先找一家小酒肆,顺便简单易个装,再详述不迟!”阿浪与紫宸点了点头,跟着帕都找酒肆去了。

帕都对城里的地形座落尚还熟识,不一刻找到一家酒肆,兼有内堂,未免中途被人认了出来,行走时总是“遮遮掩掩”,帕都对掌柜的说了几句蒙古话,从怀中掏出好些银子,那掌柜的戴着个毛绒绒的蒙古帽,收了好处,也便殷勤招呼,另差伙计去外张罗了些易装之物。阿浪与紫宸先择了个圆桌,只听帕都和那掌柜的蒙古话一通一通说个不停。

酒肆里大多是蒙古人,厨房里端来三壶酒和三盘切拌好的牛肉,阿浪与紫宸衣着打扮虽是汉人,“入乡随俗”,立将酒肉送入口中,“啧啧啧”三声方毕,称道:“痛快!”帕都回头望了望两人,眨眼示好。阿浪对紫宸道:“你瞧帕都兄和那掌柜的说些甚么呢?”紫宸道:“多半编了好些理由,说甚么我和你都是来漠北做生意的汉人,也顺道打听打听七虎帮的消息……总之,只须教这掌柜的觉得我们都是寻常人,你瞧他还给了掌柜的好些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便能确保我们在这酒肆里不被官兵和七虎帮的人盯上。”阿浪竖起拇指,称道:“紫宸你可真是聪明伶俐……”话还未断,紫宸即笑道:“我哪里聪明伶俐了,都是猜的,我也听不懂他们说甚么?”阿浪却道:“可是我听你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恐怕帕都兄说的正和你猜他说的一样。”紫宸两眼放亮,柔情尽现,拿着那壶酒,假装和阿浪碰了碰,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和本公子喝一个!”

“本公子?”阿浪忍俊不禁,紫宸指了指自己的装扮,道:“可不是么?难道我没有公子的模样么?”阿浪见她神采飞扬,连连点头,正色道:“紫宸你若然果真是个男儿家,将来武功威望,或能直追当今武林盟主?”紫宸格格笑道:“你是说我能追得上神鹫神盟主的武功威望?哈哈哈,那你可折煞我了,听说当年神盟主年轻的时候独闯大漠,从蒙古千军万马中救出了中原好些英雄,我与他共同之处只是……大家都到过大漠!”阿浪亦觉好笑,与她酒壶相接,咕噜咕噜饮下一口酒,乘着酒肆外寒气正腾,酒气入怀,顿觉心胸豁然,笑道:“好酒好酒!”似将目下窘况忘得一干二净。帕都听他呼声,这才徐徐走了过来,一面低声说道:“我请掌柜的差人去置办些易装的行头,说你们都是中原来的豪客,想在大漠做些买卖,一身汉人装扮实在不便,再向他打听打听城里的风声。”说着间坐下捧起酒壶,先和阿浪饮了一口。阿浪饮下后两眼呆呆地望着紫宸,叹道:“真是神了!”紫宸直呼“哪里哪里”,帕都忙问:“甚么神了?”阿浪道:“方才我问紫宸你和掌柜的说些甚么,紫宸猜你说的竟和你真正说的一模一样!”帕都“哦”了一声,也颇惊讶地道:“那连姑娘你可真是女中诸葛了。”紫宸忙道:“按照常理,你自然要这样去说,才能保住大家的安危。咱们也别互相恭维了,如今大难临头,官兵和帮众都要捉拿咱们,一不留神,就中了埋伏了。还是先说说……怎样化解目下的困境。”

阿浪与帕都均很赞同,遂都放下酒壶,帕都道:“那告示上说,我不止谋害了帮主,还企图倾覆、出卖敝帮,甚至残害百姓,告示最后便是中央猛虎堂摄政执事的亲批印章。”阿浪“哼”声直出,怒喝道:“甚么人如此歹毒……竟然字字中伤,帕都兄你为了查探帮主的下落,不辞辛苦,对帮中兄弟更是体恤爱护,又兼具侠义之心,那告示上每一条每一款,说的都是相反的话!”阿浪本就声如洪钟,此际义愤填膺,响动自是不凡,周遭几桌蒙古人都纷纷侧目,他不以为意,心想:“你们几个蒙古人若想欺我,我只管豁出去和你们拼了。”帕都知他关心自己,忙劝道:“阿浪你切莫动怒,照此看来,的确有人设计要陷害于我。”紫宸抚了抚阿浪的衣裳,教他放宽心绪,一面细语道:“那告示上说的每一条都是大罪,都足以令帮众群起而攻之,这也是幕后黑手歹毒之处,你想,他将每一条都扣在帕都堂主的头上,既然有摄政执事亲批印章的告示已贴了出来,自然帮中上下不止知晓此事,而且均还认同,可见,那幕后黑手定是转移了甚么重要的证据,用来嫁祸给帕都堂主……”阿浪接她话道:“而且那些证据,竟然连摄政执事都认可了,这其中的蹊跷,恐怕大得惊人。”帕都叹了口气,捧起酒壶便下一口,随后拭干酒滴,紫宸忽道:“对了,帕都堂主你此次南下,目的是捉拿叛徒阿鲁和找寻帮主的下落,帮主的下落自是不说了。阿鲁已经被中央猛虎堂的人带走了,此刻想必早已关押在七虎帮中,要说害你的人,多半不是阿鲁了,因为中央猛虎堂那些人都可作证,除非……除非阿鲁半路将他们都杀了,或者……或者他们被阿鲁……收买了。”说到最后,紫宸也觉不妥,帕都摆了摆手道:“这绝无可能,我那十几个兄弟都随我出生入死过,对我和七虎帮忠心耿耿,绝无可能被区区阿鲁收买,若说要凭一己之力杀了他们所有人,以阿鲁的身手,恐怕还须练上几十年才可。”阿浪与紫宸微微点头,料定实非阿鲁可为,各自想了片刻,越发感到此事当真有些扑所迷离。眼下首要之事,务必先赶回七虎帮总坛,探得事情原委方有转机。若要直接杀回七虎帮,沿途关卡数不胜数,纵有三头六臂恐也难以通过……

良久良久,正不知有何计策,差去办事的伙计拿着行头赶了回来,掌柜的欣然相告,教那伙计带着三人去了内堂,那内堂颇深,实乃换装易容的好地方,三个男女分别,要了两间房易装,约莫半个时辰易装才毕,这时相互瞧着,原来都穿了极富蒙古味的长袍,紫宸戴了个毛绒大帽,帽沿是雪白雪白的羊毛,嘴角沾了两缕胡须,面上也涂了些蜡黄,轮廓如往,面已全非;阿浪也戴了个帽子,只是帽沿却是黑丝编就,活像一圈流苏,沾了一脸的胡须,紫宸瞧了,笑道:“你像个草原的英雄人物。”阿浪却道:“那我须装作粗鄙一些,才似寻常的蒙古人,否则别人瞧了,都被我英雄之气所折,那可极易暴露行踪了……”紫宸噗呲一笑:“美得你……”两人说说笑笑,看帕都从房里走出:面如黑炭,浓眉重须,大半个脸都被毛发遮盖,旁人半步之外绝难看出他真正容貌,更别说看出他是帕都了。

想来帕都行走大漠武林多日,这些简单易装只是雕虫小技,待阿浪与紫宸并相称赞时,他淡淡道:“当年随帮主他老人家远赴深域,怕被仇家认出,打扮得比如今复杂得多……”阿浪与紫宸想他此刻面临全帮上下的“背弃”,对帮主怀念之情自是更深更浓,不便多说,拉着他走出内堂。

这时内堂上早换了些人物,掌柜的瞧了三个,早已心知肚明,忙唤伙计的为三个更换了一桌,又添了些新酒新肉,阿浪环顾四下,忽见进门左手转角处,坐了三桌中原武林人士,一桌有四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另外两桌纷错坐定,都是些武夫打扮得人物,只听四人桌中传出一声:“掌柜的,怎的还没上酒上菜啊,是欺负我们汉人?还是觉得本公子身上银子少?”说时向临桌几人使个眼色,其中一人立从怀里掏出纹银,重重砸在桌面上,那掌柜的看来亦通汉语,忙应道:“几位公子稍坐,厨房正在准备,不敢怠慢,不敢怠慢!”阿浪瞧那三桌人的正脸,又仔细打量了方才呼喝的那位中原公子,转首对紫宸和帕都道:“哈哈哈,原来是江南四大世家的公子,那说话的正是仲孙世家的仲孙珺。”

紫宸与帕都目光茫然,阿浪坐下后低声说道:“当日我到洛阳神剑门参加论剑大会,这江南四大世家的公子一并参与其中,如若我现今恢复真容,他们定然都认得我。”帕都道:“原来是江南的世家公子,难怪到了大漠还这般目中无人!也不知这几个富家公子到这天寒地冻的漠北来做甚?”紫宸笑道:“且听听他们说些甚么,咱们这桌虽然离他们远,但他们一来自恃江南名家公子的身份,二来以为这里都是蒙古人,说话的声音自然很大。咱们听着听着,兴许能从中得到有用的讯息,你们想,他们是名家公子,家缠万贯,若非要事在身,怎可远赴漠北?何况他们不久前还和阿浪一样参加了论剑大会,由此看来,他们是从洛阳直接赶到大漠的……”阿浪与帕都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均安心坐着,一面吃肉喝酒,一面听那四大公子说些甚么。

这时伙计恭恭敬敬端来酒菜,桌上片刻布满佳肴,那仲孙珺打发伙计走了,对临桌的人道:“诸位跟随我们四个从南到北,都辛苦了,现下好生吃喝,吃饱歇足后咱们还有另一家要去呢!”众人拱手致谢,另一位公子笑道:“仲孙兄弟近日可有些急躁……不知所为何故啊?”说罢竟然朗声笑了起来,仲孙珺道:“公孙兄可别取笑在下啦,咱们四个从江南道漠北,所涉千里之远,都是想为家里做些事,辛苦劳累早已受过,如今想着不日后事情将毕,到底有些想念家了……”那人正是公孙世家三公子公孙桓,听了仲孙珺所说,却是笑而不语,一人又道:“只怕仲孙兄想的不止是仲孙世家,还想着别人吧?”说着与其余两个微一对眼,三人竟都“哈哈哈”大笑起来,仲孙珺面上忽显无光,对那人道:“令狐兄弟就是如此取笑在下的……”又对另一人道:“令狐兄弟和公孙兄两个不明原委,路上总拿那件事来玩笑在下,轩辕兄你作为此行之长,也跟着他们取笑在下?”

年纪稍长那人乃是轩辕世家大公子轩辕礼康,俄而招呼公孙桓与令狐世家三公子令狐益,淡笑道:“好了好了,咱们也别总拿仲孙兄弟心头之急说事儿了……”表面劝说,实则更有取笑之意。

紫宸在外听了,笑对阿浪和帕都道:“看来他们四个关系还不错,想必那仲孙公子有件事一直不好办,却又不是甚么坏事……”阿浪忙问:“那是甚么事?”紫宸指着四大公子道:“你仔细听,他们不定说着说着,就说出些端倪来了。”

“唉,轩辕兄你也要当着众兄弟的面来笑话在下了……不过三位说得没错,在下想着这几日就要把事情办完,心里也确有些想赶快回江南了。”仲孙珺吃了口菜,喝了口酒,这才缓缓说了出来。轩辕礼康道:“可是那小魔女是出了名的泼辣,这次你一路搜寻宝贝,恐怕也很难接近她。”仲孙珺叹了口气,道:“这个在下知道,她家富可敌国,我仲孙家在江南虽亦显赫,但跟她家比来,也就是天壤之别了,我搜罗的宝贝又怎比得上她家的呢?”

紫宸附耳对阿浪道:“原来这位仲孙公子是为情所困,看来他们口中的小魔女,家世之盛,远在四大名家之上。”阿浪道:“那可难办了……”他听仲孙珺一路为他口中的小魔女搜寻宝贝,足见他对那小魔女颇有诚心,倒有些希望他能俘获小魔女的芳心。

且听公孙桓道:“这个,仲孙兄弟大可不必灰心,金堡虽然有无数宝贝,但你这是一路辛苦搜寻下来的,诚意可嘉,如若此次回到江南,能以此见到你的梦中情人,那也全说不准呢!”仲孙珺忽而微微一笑,他年纪尚轻,相貌堂堂。

阿浪听得金堡二字,心头一震,暗忖:“他们说的金堡……定然是我外公的金堡了。那……仲孙公子说的小魔女,自然是我的亲人了。”在远离中原的漠北还能听到亲人的消息,他心头热切,激动不已。紫宸对帕都道:“他们说的小魔女原来是金堡的人,难怪那仲孙公子说自己家与他们家有天壤之比。”帕都道:“金堡的确富可敌国,我们大漠有许多名品,都是出自金堡。”阿浪似已听不得两人的话语,心头直直念着自己的外公和舅父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