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回唱腔犹在人希白下
待他策马回到开阳山庄时,已是正午时分。穿过后殿长廊,李北殷脸色冰冷的走向亭中翘首而待的令狐小妹。
令狐小妹见他脸色铁青,迎上来抱住他的手臂,柔声问道:“教主,你们吵架了吗?”李北殷摇摇头,没好气的侧向一边。令狐小妹又问道:“那……那你们怎样了。教主,说句话吧。”李北殷身子微微一颤,从腰间拿出一枚珠花,令狐小妹惊声道:“你们还是吵架了不是?不然她怎么会。”李北殷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将珠花牢牢插在她柔发之间,责问道:“我李北殷送出的东西都这么不值钱吗?你怎么可以把这朵珠花送给尚方姑娘,小妹,我平时要忙许多事情,来不及照顾你,这珠花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
令狐小妹登时泪目相向,一双如汪洋般的秀目直视而去,柔声哭道:“不,不。教主送我的珠花,比我的命都重要,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不是我,也知道赵五侠的后半生攥在尚方姑娘手里,我才把珠花送人的。你别生我气,送出这枚珠花,我心里像被铁锥刺穿了一样疼………”李北殷将她缓缓抱在怀里,温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令狐小妹在他臂弯里哭成了泪人,身子随着啜泣,哭腔道:“我不能这么自私,一直留在你身边……”李北殷叹道:“这是什么话,我答应过婶婶,要照顾你一生,你当然要留在我身边了。”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打她背后柔软的肌肤,安慰道:“不哭了小妹,以后这枚珠花,千万不要再送给别人,知道吗。”
令狐小妹缓缓离开他身子,脸上挂满了清泪,眼眶一片湿红,用力点了点头,低头道:“不会了,再不会送人了。”李北殷叹气道:“我不是个好哥哥,这么久了都没给小妹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倒是让小妹常常为我分忧,实在不应该。”令狐小妹笑了笑,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灿然一笑,梨窝浅浅,笑道:“教主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分彼此……教主,楚掌教他们等你许久了,有事情要通知你。”
李北殷点点头,旋即带着小妹走入后殿厅中,众人正愁眉苦脸,时而怒骂几句。见李北殷归来,更是纷纷面面相觑,不知如何通知他这消息。
李北殷笑道:“诸位,怎么了。都这般愁眉苦脸的。”众人先是对视一眼,随后叹息一片。楚征南将一封书信递到李北殷手上,抚须叹道:“教主,是右掌教罗云程来信,马家……马家要与岑家结亲了。”李北殷握住书信的手指赫然僵硬,抬头看去,问道:“马家?岑家?是剑南西川节度使,岑匡稷家?”楚征南点点头,叹道:“马家这根墙头草,摇来荡去十余年了,终于是站到朝廷一侧。右掌教信里说,马家产业已经悄无声息的向川南迁徙,极为隐秘,待到凤仪宫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撤走了大半,右掌教当机立断,用兵将马家剩余的产业全部收为我教所有。但已经来不及阻止大势了。”
李北殷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凉了大半,低头叹到:“定是那马如龙父子怀恨在心,我教对马家多年来恩威并施,早就怀恨在心。此番岑匡稷在马家停留许久,见我入魔之际伤了马仲青,必然捉住此事大做文章。说来还是我那日没压住体内的邪火,让马家留下了把柄,这是导火索……”楚征南抚须叹道:“其实也不算如何糟糕,麒麟教在四海产业如云,大部分都由本教王炽先生和掌金令打理,马家自段教主离世后已经中断对本教的大力资助。上次,马仲青那个草包敢以此要挟教主退位,楚某早有和马家断交之心,只不过比我想象的要快了些时日。”
水银鲤轻纱裹身,悠悠走来,叹道:“教主,我们担心的不是马家,而是你啊。银鲤知道,那日我逼走教主,更令教主与岑元秀断了来往,我是罪人,请教主责罚。”说着她跪倒在地,俯下身子。李北殷将她一把托住扶起,低声道:“龙神使,即使没有你,我们两人也决计再难成为好友。正魔殊途,她既然这般嘲讽我教,这朋友不交也罢。”
李北殷握着书信,负手而行,将水银鲤领到一侧座下久久不语。水银鲤叹道:“说到底,还是我硬把岑元秀逼走的,逼着她和马仲青那墙头草结为连理。”李北殷摇头苦笑道:“这不能怪你,元秀……元秀她一直仰慕马仲青,我们几经生死,她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马仲青,如今能与马仲青结为连理,也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夙愿。岑家与马家联姻,作为本教教主,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对于我个人而言,能看着她和心上人携手白头,我只有祝福。”
众人闻言,纷纷忧思相识,看着李北殷的身子一点点颤抖,随后闭目不语。李北殷收了收心神,叹道:“尽管马家与岑家结了姻亲,公然与我天方麒麟教为敌,但礼数不能乱。左掌教,我已经答应尚方含丹,要随她前往北海一趟,就请左掌教替我回信于烈阳右掌教,这杯喜酒,我就不去喝,让右掌教替我备上厚礼。”楚征南点点头,叹道:“教主宽宏大量,大度能容,遣人送礼不与马家撕破脸破,却是一招妙棋。在下这就去办。”
说罢楚征南与水银鲤转身欲走,李北殷忙道:“左掌教,稍等。”楚征南回过头来,奇道:“教主还有吩咐?”李北殷站起身来,负手而行,幽幽道:“要右掌教打制一双银筷送给岑元秀作为贺礼。我曾经在面前折断一双意义深重的柳筷,算是赔礼了。她既然喜欢攀龙附凤,由着她去好了,就送她一双银筷,算是我小小的报复。”
旋即李北殷坐回椅上,听着众人吵吵闹闹,脑中一片烧灼。楚征南与水银鲤对视一眼,纷纷叹气,随后走出厅中。曾素懿拿着喜帖走来,皱眉怒道:“这个死丫头!都离开这么久了还是不让人安生!她嫁她的人,给教主送什么喜帖!还画上什么画眉笔!这不是欺负人吗!”
李北殷将喜帖拿到手中,封面一片喜庆血红,画着一只女子画眉用的炭笔,旁人不知道,可李北殷与曾素懿怎会不记得这回事。当初在剑湖河畔,岑元秀把李北殷当做了马仲青,要他为她画眉,李北殷如何不知道她心里的那人不是自己,可还是心甘情愿的为她画了。
李北殷心里没有气愤,只有没由来的阵阵失落,叹道:“娘,算了吧。岑元秀与马仲青结为连理,我还算是半个媒人。那日我在凤仪宫运功走火,伤了马仲青。神志不清之际,更出言侮辱了岑元秀。马仲青这个貌似纯良,实则阴险揶揄,他见我那么羞辱他,必然会去添油加醋,岑元秀性子刚烈,对马仲青一片痴心,一怒之下或许是她安心嫁给马仲青。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会放在心上。”
李北殷此事倒是猜的一分不错,马仲青当时被入魔后的李北殷吓得魂飞魄散,回到家中惊魂未定。岑元秀瞧着奇怪就进门相问,见马仲青身受重伤,问他发生了什么。马仲青心知李北殷心里一直都有岑元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恶向胆边生,将李北殷伤他之事说了出来,更说李北殷成了魔人,走火入魔,大骂岑元秀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是个浪蹄子。岑元秀一直对与李北殷断交一事耿耿于怀,但她本不信李北殷会做出这等粗暴之事,更不会出言侮辱她。但马仲青的口才却是不同凡响,何况他身上的伤却是李北殷造成,岑元秀一怒之下发誓再也不见李北殷这魔鬼。他二人一同向马如龙、岑匡稷两人请安,岑元秀正在气头上,也便一口答应结亲之事。
马家见终是能与手握兵权,腰缠万贯的岑家结亲,大喜过望,立刻与麒麟教断交,倒向朝廷一侧,更连夜开始将马家在云南的百年基业撤出大理,在岑匡稷的安排下落户成都。不久后马仲青与岑元秀结亲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中土,更莫明的遣人向麒麟教送来喜帖。上面的炭笔显然是马仲青或是岑元秀所为,似是在向李北殷示威。
端木赐看着李北殷望着炭笔图失神,冷笑道:“小孩子的把戏,只有马家那不成器的废物草包,才会搞这些把戏,我们教主日理万机,还要救十二大派的掌门人,还要与尚方含丹那魔女周旋,自然不会理会这种愚蠢行为。”
李北殷微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前往北海之事在即,我没确实没工夫搭理他们,他们二人之事爱如何就如何。我已经仁至义尽,派右掌教前去贺礼。”曾素懿点点头笑道:“我儿子变成熟了许多,娘看着心里舒服多了。”
李北殷拍了拍她搭在肩上的手臂,随后负手离去,随即转身问道:“娘,他们的喜礼定在何时?”曾素懿转了转眼睛,道:“喜帖上说是一个月之后吧。”李北殷点点头,叹道:“但愿右掌教能按时收到我的信,将那副银筷打制好了送去。”随后他再度转身,想着后殿房内走去,他疲惫了多日,只想舒舒服服睡个安慰觉,除此之外,再无他念。
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古往今来,尽需如此。可惜当初悠悠唱曲儿的秀女已然要嫁为人妇,李北殷甚至连一句祝福,都难以说给她听。他一声不吭的走入房内,看得杜文秀等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杜文秀闻言一惊,走到曾素懿身前奇道:“小教主可少有嗔心,要报复别人。他遇到伤他五师叔的恶贼也只是小惩大诫,没取他性命。怎么这事儿上……”曾素懿叹气道:“他哪里是在报复,分明是要给岑元秀送份贺礼,留个念想,报复是说辞罢了。也好,岑元秀那个死丫头害的麒麟教险些失去新教主,她嫁给马仲青也算是王八看绿豆,这两人在一起的好,免得再去祸害别人。”
长安城中。闵相府前向来车马如龙,络绎不绝,极为繁盛,但今日却被众多军中官兵封了街。尚方含丹回到长安城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她想着今日要去见李宗闵和李含辛,还是穿着的妙些的好,于是将一件粉裙穿在身上,艳若桃李,眼若骄阳,英眉如剑,实在美艳英气的令人失魂落魄。
闵相府前的寂静和众多官兵,引得她心中微微一惊,旋即走入府中,众多家奴和仆人见到尚方含丹归来,均是心花怒放,围上来小姐长短的行礼。
尚方含丹走到院内,却见李宗闵与李含辛均不在府上,一阵疑惑。刘玉石是闵相府上的老臣,府上管家,是看着尚方含丹长大的,虽然他二人地位悬殊,但向来疼来尚方,见到她从洛阳归来,登时眉开眼笑,佝偻着身子凛着胡须上前拱手,笑道:“小姐回来了。”
尚方含丹灿然一笑,手背在身后,甜甜的嗯了一声,问道:“刘伯伯,我爹爹哥哥还没回来?”刘玉石抚须点头,低声道:“闵相今晨与公子进宫面圣了,尚未归来。”尚方含丹点了点头,正欲走入正殿,却被刘玉石拦住,低声道:“小姐,白侯爷来了,在正殿等小姐和老爷。”尚方含丹英眉一皱,嗔道:“白重黎?相爷不在,他又来做什么。”刘玉石脸色为难,低声道:“小姐,这已经是这几月内,白侯爷第三次上门了。”尚方含丹英眉不展,点了点头,负手而行走向正殿。
殿中,尚方含丹见白重黎一身金袍,头戴银冠负手背身站在一柄长剑前,并未出言打扰他。却见白重黎冷笑了两声,手中飞出一记炽烈真气,将一把纹饰长剑横空握在手中,挽出千般剑花。剑走极端,招招狠辣,似有若无的青色剑气在其周身流转,随手而出便是一套熟练到极致的【先天子午剑】,四周烟霞冥冥,剑影如在碧海迷雾中的游船一般翩翩而行,剑招越走越灵,锋锐到极致。
尚方含丹冷眯双眼,银牙轻咬,心中不住担忧,心道:“白重黎的剑法越发凌厉了,难怪武宗也对他的剑招英姿所感叹,破例提拔,封他为怀化将军,进‘国县侯’爵。”她一阵乱想,心道:“他剑法足以堪比十二派中任何一派剑术名家,不知道那人有没有能力……”
一阵沉思后,她负手走来,凝眉喝道:“够了。”白重黎收剑回身,一身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旋即轻甩冠上缎带,笑道:“尚方大人回来了。”尚方含丹走上前去,一把将文剑从他手上夺下,走到剑鞘前将剑缓缓插入鞘中,立在樽上,半嗔半笑道:“怎么白侯爷这么闲?又到我们相国府上耀武扬威来了?”
白重黎俊容一凛,负手淡笑道:“尚方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本侯爷也是陪着皇上日理万机,终日奔波劳碌。可再忙也要来看看尚方大人不是。”尚方含丹淡淡冷笑,眼中闪烁出阵阵寒光,嗔道:“是吗?小女何德何能引得白侯爷这般用心。相国与我哥哥均不在府上,白侯爷请便吧。”
白重黎淡淡一笑,挥了挥手,示意随行下人将礼品呈来,道:“尚方,本侯今天想到或许你会在府上,此番是特地前来看望你的。这不,本侯前些日子随皇上游走江南,今日才回宫。江南盛产锦绣,本王特地遣人按尚方大人身姿量身裁定一件锦衣,还请尚方你过目手下。”
下人将锦衣呈在两人面前,尚方含丹冷冷扫了一眼,却见那衣着锦绣雕凤,一片喜红,上盘数道金缕凤纹。尚方含丹英眉一皱,嗔道:“白侯爷,这衣着鲜红似血,尊贵的很。这嫁衣你还是留给未来的侯府夫人穿吧,小女受不起。”白重黎负手而立,昂然淡笑看天,朗声道:“本侯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尚方,我们虽然不是一起在相府长大,但也算是常常童年嬉闹,青梅竹马。我对你的一片情意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早晚都是我国县侯府的人,何必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尚方含丹一双骄阳美目赫然收紧,冷笑道:“白侯爷,我想我爹已经很明确的告诉过你了,我绝不会嫁你,你不必白费心机了。”白重黎闻言转过身来,冷冷笑道:“尚方,闵相府现在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李太尉位高权重,深得皇上倚重,赵国师也是备受宠信。皇上分配闵相、太尉、国师齐力办三件事。第一件,要求一年之内铲平天方麒麟教乱党;第二件,要求寻到九襄道典中长生之法;第三件,要求前往北海赈灾,查清海患。我看到现在,李太尉已然分兵两路,一边平乱党,一边抵御吐蕃进攻,收获颇丰,再进官爵;赵国师已然将九襄长生丹练就一半,只差九襄道典剩余篇章,和一把黄龙神刀就可成事。而你们闵相府非但这三件事毫无进展,反而连北海赈灾一事也一推再推。”
一边说着,白重黎双手拱手向天,极尽对皇帝的恭敬之情,邪笑道:“皇上已然对你闵相府百般不快,如果不是本侯一再在皇上面前美言劝阻,你们闵相府怕是已经人走茶凉,被抄家了吧。”
尚方含丹闻言心中一惊,她心知白重黎虽然百般纠缠于她,但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事情。即便如此,她仍是绝不愿受人摆布纠缠,冷冷笑道:“白侯爷,如果不是你与那狗贼师傅赵归真一再在皇上面前进谗,我们闵相府也不会在与太尉府的对抗中一再衰败吧。”
白重黎负手踱步,大笑出声,转到尚方含丹另一侧,邪笑道:“尚方大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本侯得皇上钦点,不但权掌神策军兵马,而且史无前例,以外姓官至侯爵。如今大权在握,深得皇上信任。只要尚方大人肯嫁我,成为我国县侯府夫人,届时本侯与相府结为姻亲,本侯自然会与闵相冰释前嫌,不会对相府颓势坐视不理。”一边说着,白重黎将一条修长胳膊揽在尚方含丹肩上,尚方含丹向来厌恶男子亲昵接触,更何况是白重黎这大敌,登时全身一阵剧烈颤抖,向后退去,英眉怒皱,嗔道:“小侯爷,你放尊重些,这里毕竟是我家,不是你国县侯府。”
白重黎昂首着走来,伸手探向尚方含丹,邪笑道:“是吗?闵相府没有本侯的支持,我看看还多过活多久?”尚方含丹心中积愤成忧,看着白重黎伸来的手一阵慌乱,不知所措。
“闵相府要如何过活,还不劳白小侯爷这般在意。”
李宗闵与李含辛父子二人一前一后从殿前走啦,双目射出冷冷寒光,白重黎愕然回身,脸上泛出淡淡歉笑:“相国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