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书说卯酉摧肝肠 上
作者:邱处机      更新:2019-10-18 05:51      字数:5300

第97回书说卯酉摧肝肠上

李北殷抱着尚方含丹快步离开是非之地,化身金光在后花园中摇来荡去,总算是离得较远,才将尚方含丹缓缓放在地上,大口喘气。李北殷脸上被咬出齐齐一排小齿牙印,鲜血直流,他擦了一把脸上的牙印,急道:“你这个疯女子,你好端端的咬我做甚!”尚方含丹冷哼一声,英眉皱起,啐道:“臭淫贼,你到处留情,活该。”李北殷奇到极点,惊叫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哪里有!不是我压制住反弹神力,你几颗牙早就被震掉了,让你变成没牙老板板!”李北殷说的是云州土话,尚方含丹自然听不太懂,但也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忽的心生委屈,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脖颈,凝望笑道:“知道疼就好,免得你不长记性。”

李北殷瞪了她一眼,叹道:“脸上被咬着这样,我一会儿怎么见人。”尚方含丹英眉一皱,跳起身来又在他一侧脸颊上咬了一口,不过轻柔了少许,滚滚香津与红唇微热,也不知亲吻还是噬咬,旋即哼了一声跳进他怀里,凝眉道:“怕你的澹台姑娘看到。是不是。”李北殷已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把她转而背在背上,一声不吭,想掐走去。尚方含丹急道:“你怎么不说话,你默认了是不是。”话语略带哭腔,显是气极。李北殷背着她往前走,一边摇头道:“我说是怕教皇看了笑话,你一定不信;我说是怕澹台看到,你这个大醋坛子又要发酸,我该怎么说,不如不说。”尚方含丹咬唇一笑,靠在他背上柔声道:“你的背很宽广,难怪石姑娘总喜欢趴在你背上。我小时爹爹哥哥也这么背过我,那都是很以前的事…………”李北殷刚想说一句“如果想他们可以回家去看看”,一想到她已是背离皇帝指婚,无家可归,又把话咽回肚子里,心道:“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旋即他微微侧过头去,扣着她双腿的手臂又紧了些。澹台仪和阮仲、释译琮就站在远端的花池间,三人本是无意间路过此地,瞧着澹台仪忽然站着不动,阮仲也便随着她站在原地。

澹台仪一声不吭,眼神怆然,她早已看了许久,手中的玉神握得死紧,只是不肯打搅,随后黯然离去。

静夜寒如水,万花丛中映晚霞,常伴西风雨,夜啸长离亭。澹台仪跟着阮仲身侧并肩而行,释译琮便随路跟从,阮仲自然心里欢喜至极,只是澹台仪性子柔和微微胆怯,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复着,因方才之事三魂不定,也不知神思飘离到何处。

阮仲向来对中土文化向往,想着投其所好,便问了许多澹台仪中土之事,但绝口不提方才看到之事。两人一问一答,辰光流逝,也算是温谈甚欢。他得知她乃是峨眉弟子,从属佛门,嫁不得人,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转身问道:“澹台姑娘,你是否有打开锦盒看过,我送你的礼物?”澹台仪微微回过神来,随后把锦盒从身后拿出,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咱们中土姑娘,向来是不收男子礼物,只是贵国礼节在此,我才收下阮教主之礼。现在仍觉着心里惴惴不安…………”阮仲点点头,说道:“不妨打开看看……”澹台仪心中闪过一丝异样,脸上一僵,淡淡笑道:“好。”

说罢她将一封红绒锦盒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一根鎏金缠佛钗,上刻无数精密雅致佛纹,显得雍容贵气,隐有神秘之色。澹台仪将它悄悄取出,一阵惊奇,抬头柔笑道:“如此大礼,小女愧不敢当,这金佛钗看着质地绝非凡品,阮教主有心了。”释译琮跟上前来,笑道:“澹台姑娘,收下吧,这占波佛钗,为占波王室公子所有,乃是身份象征。教主把它送之于人,姑娘今后若是有需,可持这佛钗向占波求援………”

澹台仪闻言大惊,猛地抬起头来,琼眉紧皱,慌乱道:“这……这佛钗竟是贵国王室贵重,实在珍奇连城,我只是峨眉山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哪里能下如此大礼,还是请阮教主另寻贵人,以此相赠。”说罢她忙将金佛钗放入锦盒中,退到阮仲身前。阮仲看着锦盒一阵发呆,不肯接回,问道:“姑娘,你是否心有所属,是那位中土教主吗?”澹台仪俏脸飞红,轻摇红唇也是一阵沉默,随后轻轻点点头,柔声道:“我们虽还不是夫妻,你们定然也看得出,但掌教师傅已我和他给许下婚约,媒妁之言岂可儿戏。阮教主好意我心领了,也很感激,但这跟佛钗,放在我这里实属白费,它应当有个上佳归宿,而不是我。”阮仲一阵失落,低头道:“我听说中土教在中土是魔教,与朝廷四面抗衡,李教主固然武功盖世,却也不能敌得过千军万马不是?何况他方才…………我说这话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我回占波国,那里亦是佛教盛行之地,不会影响你礼佛信仰。我会待你很好,绝不会三心两意。”

澹台仪一阵凝眉,低头急道:“阮教主,其实我哪里值得你这般尊贵的人,在我身上下功夫………每个人都不是十全十美,我……我也有许许多多的缺点,我人生的愚蠢,从小没有爹娘教导,又少读诗书。我………我们相处不足一日,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对我如此在乎,或许……或许你只是觉着我生的好看些,并没有深入了解其人,我……我亦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好,顶多只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们中土有许许多多,娇美如花的女子,只是你没遇到。比如那位尚方姑娘,她就比我要好得多,我是哪里都比不得她……我想我是时候回去了,我在外太久,难免惹人有闲话……”

说罢她急行两步,把锦盒悄悄放在阮仲手里,转身欲走。阮仲忽然将她衣袖牵住,一阵难舍,随后低声道:“姑娘,无论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占波,其实都没关系。此番我们都是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大食,又即将各奔东西,从前遥隔千山万水,我怕极难再有相见之日,我……我向来只专教政,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姑娘,也从没喜欢过什么人………且让我心里留个念想,这根佛钗就当是朋友相赠,请你收下。”

澹台仪急着离开,一时面露难色,又看了看身侧的释译琮,其人只是闭目点头,微笑不语。澹台仪思索许久,随后怯生生将红绒礼盒收回,纳入袖中,低头道:“阮教主,愿重逢之日,你已觅得佳妻,届时小女便将这根佛钗赠予贵姬,作为贺礼。小女告辞了。”

阮仲眼眶一红,低头不语,心道:“我宁可终生不娶,也要把这根金佛钗留在你身边。”旋即他抬起头来,幽幽道:“再相见了。”澹台仪柔柔一笑,随后腰挎玉神,飘然离去,若太阴奔月,白袍飘袂,转瞬而逝,清风相拂,方才种种令阮仲以为幻境却足以回味一生。他一阵失神,站在花园中久久不愿离去,喃喃道:“她的中土名字,我始终记不得……白白净净的小尼……白尼……”随后他在花园中一阵慨然,叹息不止,在释译琮跟随下黯然离去,神思飘离。

注:阮仲为占波天方教第二代教主,一生致力于天方教在占波传播,其生前未天方教在国内兴盛,但孜孜不倦,丝毫不馁,致力于占波天方教经义编纂传播,为日后天方教传播打下夯实基础,被后世占波信徒称为‘阮圣’。阮仲始终记不得澹台仪的名字,却把一句‘白白净净的小尼’记了一生,他命释译琮将‘白尼’命名为占波天方教信徒总称,编入占波天方教典籍。公元9世纪前后,天方教得以在占波大范围传播,时至今日越南大部分天方教仍为占波古国一脉相传,教徒被称为‘占白尼’,在越南语中是‘信徒’之意。阮仲一生未娶,也未能再与澹台仪相见。

李北殷背着尚方含丹走回前殿附近,却见令狐小妹失魂落魄的走回来,李北殷将尚方含丹卸在地上,走了过去,问道:“小妹,你怎么了,瞧着无精打采。”令狐小妹眼里带泪,抬起头哽咽道:“没………没找到…………没找到……我寻不到他了。”李北殷瞧着心疼,把她抱在怀里,安慰道:“你要找的人,在总坛里是不是。总坛这么大,你一时间找不到,也是正常。”旋即又摸了摸她都上的柔发,问道:“你要找什么人,我帮你去找。”令狐小妹一阵踌躇,凝眉哭道:“是凉弦月使。”李北殷心头一惊,把她放开来,问道:“凉弦月使?你寻她做什么?你方才离开这么久,就是在寻她?”令狐小妹点点头,却嘟着嘴不肯说原因,李北殷刚想再问,却见段明心从远端走了来,说道:“小子,丫头们,时辰到了。”众人点点头,李北殷见澹台仪从后面归来,忙赢了上去,却见其人红肿着一双玉眼,梨花带雨,不免一阵担忧,问道:“澹台,怎么哭了?”澹台仪冷冷摇头,一言不发,似是有意与他保持距离,此时教皇已然召见,李北殷只得一前一后跟着段明心走上前去,无法继续盘问。小妹牵着尚方含丹的手,一边走着一边四处张望,仍是寻不到凉弦月使一缕芳踪。

几人在六大神王带领下穿过前殿,向前殿禁地长廊走去,一条狭窄的长廊尽是黑色奇石砌成,黝黑深邃的长廊中架起无数支火把,晦暝不定。四周满布精士,显然是重兵把守,极是隐秘,四周雕刻无数经文,显得诡秘神玄,段明心、李北殷一前一后,将两女夹在中间,唯恐生变。

众人走到一方玄铁巨门前,六大神王分裂两侧,面色不善,六人手中的黑金神火令已经不足几根,虽是已然换了行头,却仍掩不去一身疲累伤痕。信天神王立在最远端,朗声喝道:“中土天方教教主李北殷、段明心等人,持黑金穆圣铁令觐见教皇。”段明心听着觐见二字不快,冷哼一声,完全不顾这些繁文缛节,走上前去将门推开,李北殷等人跟着走入。李北殷刚想走入,却被一侧信法神王拦着了,那信法神王脸色黑沉,低声喝道:“小子!尔等不要耍花样,闭地有脸魔功写不出来,尔等无命得出教皇密室。”李北殷知他说的是启天无相神功,经尚方含丹一阵嬉闹,却是这信法神王当了真,李北殷笑道:“天启神经在中土被称为启天无相神功,不是什么闭地有脸魔功。”

信法神王怒道:“哼!胡说!想拿中土三字经来来蒙我!没这么简单!”李北殷奇道:“三……三字经。”尚方含丹侧过身来,负手冷笑道:“呵,三字经和‘闭地有脸魔功’算什么,天启神经最重要的一篇武功‘**阴阳**’,都被我们李教主练就了,他一定写得出来。”信法神王瞧着李北殷,冷不丁向后退了一步,怒道:“至高无上的天启神经,被你们中土教改成了淫邪魔功,真是罪过!”李北殷一阵薄怒,知尚方含丹定是趁他不不注意,到处败坏他的名声,只是面见教皇在即,不便交恶,旋即叹道:“神王放心,我们既然不远千里来大食,足见诚意。启天……闭地有脸魔功,我一定会一字不落的写给教皇。”旋即他瞪了尚方含丹一眼,推着她往前走。

李北殷等人随着尚方含丹走到密室中,却见此间密室处处封闭,与世隔绝,屋内圣火熊熊,光线极难照入,四处布满典籍书架,书香浓郁,甚至有些刺鼻。一席猩红地毯铺满整间密室,直通远端教皇台上。段明心等人定睛一看,教皇座椅背对众人,犹如黑铁金质,高过人头,将教皇全身挡在其中,看不到样貌身形。

那易容教皇立在座椅身侧,正手持经义,单指朝天,颂念经文,只是他说的尽是大食古语,亦连熟悉大食文字的段明心,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待其颂完佛经,便将古本合上,尨眉紧皱,一阵祈祷深思。段明心见寻不到教皇踪影,凝眉问道:“教皇在何处。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易容教皇叹了口气,剑目冷射四周,旋即将背对众人的教皇黑金椅缓缓推正,却是把众人吓了一大跳,纷纷惊呼出声,令狐小妹吓得丧胆离魂,一把躲到尚方含丹怀里,不敢再看去。

那教皇竟然瘫软在椅上,奄奄一息,下半身的仅剩腿骨,包在原本修长合体的军裤中却显得异常枯瘦;上半身不着衣衫,肋骨分明,几乎是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头上白发稀疏,脱落殆尽,胸口处封着团团漆黑如墨的膏药,似乎全靠着膏药凝结伤口,完全无法痊愈。脸上亦是仅剩一成血肉,眼球枯缩,吊在眼眶里几乎脱落崩出。椅侧靠这一把通体黑金的乌兹钢刀,但显然已经无力再持。

段明心亦是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忙道:“瓦希克?你……你年纪比老夫尚要小着许多,怎么会衰老至此?”瓦希克靠在椅上,似是无力再动,用舌头抵住咽喉,运功从腹腔中发出声来,说道:“段教主,咱们多年不见了,你们且坐,这事情说来话长。”李北殷等人一阵彷徨,仍是照做,分列两席。瓦希克抬起一双枯萎双目,看向令狐小妹,一阵失神,叹道:“法蒂彻,我们也有十年不见了,你大概想不到,尽尽十年我便从一个三四十岁的壮年人,老成这把骨头了。”

令狐小妹仍不是不太敢抬头看去,李北殷把她护在腰肋,回头叹道:“教皇,中土天方教第四代圣女法蒂彻,已经过世近半年了,小妹是她遗孤。她们母女二人只是容貌相似,却并非一人。”那骨瘦如柴的忽然从椅上艰难爬起,双目微瞠,惊道:“法蒂彻……她过世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北殷叹了口气,说道:“这确是令人难以置信,可却是不争事实。我中土教自第二十二代教主段明发离世后陷入混乱,教派分崩离析,群龙无首,各自为政,中土皇帝兴起灭佛法难,除道教之外各大宗教都受到影响,天方教更是首当其冲,被打为魔教………”李北殷简要将中土天方教近年历史叙述一番,又将如何在天方古牢里遇到小妹和法蒂彻,以及接任教主之事讲了一遍。令狐小妹听李北殷重讲旧事,也便坐直了身子,低头不语。

瓦希克听后一阵沉默,叹道:“我现在似是有些后悔了,当初或许该把她强留在大食国总坛。”众人一阵吃惊,亦连一侧肃立侍奉的易容教皇也觉得微微惊讶,瓦希克将身侧的黑金乌兹钢刀艰难提在手里,叹道:“这还是当年她从中土回疆得来的宝刀,她代表中土教来大食国的时候,把这把刀送给教皇献礼。当时老教皇刚刚无故暴毙,大食国总坛遭遇火灾,她的到来多少显得有些苍白。只是十年匆匆流过,死去之人已经不可追,活着的人只能苟延残喘,天意弄人,人不知是活着幸运还是死的洒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