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回何足道哉幽丰宫下
李北殷伏在地上凝眸冷视齐宫枢,心道:“太师傅一生清修,从不接受什么武林至尊的名头,视名利如粪土。就是唯恐有一天北宗走前代‘太玄派’的老路,大师伯这么做,到底是被逼的,还是……”他见两仪剑身侧的金刚杵发出阵阵金光,一阵心惊,心道:“伏魔金刚杵?这是北少林第一神兵至宝,竟然也被定玄神僧带来了?”
他正想着,却感到手上传来一阵温软烧热,低头看去,见尚方含丹脸上一片嫣红,似笑非笑,娇艳至极,一只嫩滑如玉的小手悄悄将他的手反握,一根玉质食指轻轻在他掌心间描来画去,似是搔痒一般。李北殷不出声的嘿嘿一笑,越发觉得她娇颖可爱,心头如同烈火升起,若是四下无人,可能会将她抱在怀里,一番亲热。
忽然尚方含丹一根纤长的指甲在他掌心间狠狠一扎,李北殷抬头看去,尚方含丹正脸色极其凝重的看着台上。李北殷顺着她的目光瞅着,那五人已然挥出指剑,将手指划破,歃血为盟。滴滴鲜血滴入一捧银盘寒酒当中,凝合在一起,随后一饮而尽。四大清修戒律之派权掌当中破戒,更破了各派向来不结盟的规定,令李北殷心头倍感不妙,他心知若非有重大之事,这些向来孤高的正道名门,绝不可能向对方低头。他心道:“他们四派并称至尊,与古代战国时期互自‘相王’无异,这是要有极大地动作了。如果猜的不错,对抗完幽丰宫之后,这些名门还是要捉住天方麒麟教不放!迟早以武林的名义再度攻上大理凤仪宫。”
他心头薄怒无比,心道:“当日我身为天方教教主,也算是舍生忘死出海屠龙,更说服尚方含丹将各派弟子掌门救下,阻止厮杀,他们竟然这般对我教!”他越发瞧着那柄两仪剑有异,细细思索起,似乎这事早就有苗头了。北宗六子要一再要李北殷将沈同光带回龙门受罚,也令他隐隐生疑,心道:“沈师兄是北宗第三代弟子之首,他的确不在麒麟教和朝廷手上,为何一再向我提出此事………幽丰宫…………天方教……”他暂时仍是想不清楚这件事来龙去脉,却觉得这三件事之间定有关联。
李北殷凝眸看着那五人将血酒一饮而尽,他始终着文卿真人的一举一动,他心想文卿真人的身份、辈分、武功、声望,均是这场上五人中最高,实在不该与这些人为盟。他正伏在地上一阵忧思,却见文卿真人左手在腿上悄无声息的划下一横一撇一捺,动作极快,根本不容旁人看得清。但李北殷身负启天神功,已到**成的火候,耳聪目明,他的一举一动逃不出李北殷的目光,极快的动作在他眼中拆解,是写了个“又”字。李北殷看着心里一阵窃笑,这是江湖上一种驳论手势,通常用于发誓之时使用,意为‘另当别论’。实则今日文卿真人是不得已而为之,待他日食言之时望上苍怜悯宽宥。他心道:“想来文卿真人这等高人,也不会和其他几派瞎胡闹。称什么武林至尊,只会挂着虚名,沦为众矢之的。”
令狐小妹伏在地上,拉了拉李北殷的衣袖,低声道:“教主,你觉不觉着大和尚和师太,都也些不对劲。”李北殷抬头一看,六灭师太与定玄神僧并无异样,但全身散发出的气质,却是毫无佛门中人的守雌柔和,他问道:“小妹为什么这么说啊。”令狐小妹凝眉道:“你还记得在曲靖的时候吗?当时教主运功入魔,那大和尚说是要十八金刚为你念‘般若心经’驱魔,把你困住。可他手上功夫一点都没停下,分明要致你于死地。我觉着这个大和尚最坏了,道貌岸然。师太的坏光明磊落,敢作敢当,可这大和尚却是坏的人看不出来。他现在又跑来称至尊……”李北殷凝眉沉思,觉着这事实在重大,低声道:“小妹,还没有证据的事,我们还是多看看再说……”
五人一同饮完血酒,同出五掌将银盆打的稀碎,六灭师太负手看天,闭目喝道:“诸位,我等今日在此会盟,互称至尊,得天下英雄捧场,实在荣幸!六灭在此向诸位担保,我们四圣神门定然维持江湖武林秩序,绝不容幽丰宫妖孽胡作非为!请起!”
台下万众一同起身,似是纷纷因师太承诺而欣喜若狂,如释重负,高声齐唱:“武林至尊!四圣神门!襄女盟主!与天同寿!”声声震天,李北殷三人听着分外诡异,甚至心惊。场上文卿真人脸色越发凝重,一言不发;定玄神僧口诵慈悲,眼中射出湛湛神光;六冥师太在一侧看着场下发呆,长长叹气;齐宫枢与六灭师太倒是同列五人中央,看不出脸上是什么感情。
李北殷看向场中执牛耳的六灭师太,眼中似有烈火雄浑,刚毅而狂热,她面容上的灼伤因为段明心三记一气化清冰符而被化去,完美如玉,倾国倾城,实在令人心旌荡漾,但看在李北殷眼里却是丝丝诡异。他自然是能看得出师太一身阳功全数走火,心底暗叫不妙,生怕这疯尼姑一时兴起,再度令人攻上凤仪宫。到时候就不是十二派那么简单了。
六灭师太将倒插在地的北震神剑抽出,持神兵以号令,似是在持剑扬威,一条青金神龙虚影在空中四下盘旋,滚滚龙吟洞穿九幽。六灭师太单手负背,一手持剑,问道:“哪位英雄能站出来,给贫尼说说那‘幽丰宫’人,倒是是何魔样。”
场下一阵喧哗,声响巨大,但无一人敢上台说来,引得六灭师太一阵眯眼冷视。却见一个背背长剑,头梳官冠的白须老者翻身飞到台上,半跪在六灭师太身前,恭声道:“南海周易门门主穆黄商,向至尊请安。”六灭师太脸上冷冷一笑,负手冷声道:“穆门主快快请起。”穆黄商被着一口如蛇般卷曲的长剑,拱手道:“至尊,既然大家伙儿都不敢提,就由穆老头儿来说吧!那幽丰宫的,根本就不是人!”
此言一出,场下一阵惊叹喝叫,纷纷问道:“穆门主!你说的清楚些!那妖孽到底什么模样!怎么还不是人……莫非真是鬼不成?!”尚方含丹抱胸冷笑,对李北殷、令狐小妹低声道:“哪里来的什么鬼怪之说,故弄玄虚。这伙人是做了多少亏心事,这般怕幽丰宫。做贼心虚,在心里魔化了罢。”那穆黄商头上木冠一凛,似是提起这伙人的名字就有些发颤,说道:“这伙人…这伙人武功高极了!他们每十年就来中土一次,将南海周边的各派掌门,都捉到地狱里去!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他们有三个人,是牛头!是马面!是阎罗!”场下顿时一阵喧哗,纷纷怒骂惊呼,有的胆小之人竟然当即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大哭大叫,如同末日一般。
尚方含丹脑中飞快将这些线索连在一起,她想起当日店小二所说的幽丰宫,似乎是惩奸除恶的人士,绝非像这伙人说的这般狰狞可怖。李北殷看尚方含丹一阵凝思,问道:“尚方,你是否想到了什么,不妨说出来。”尚方含丹凝眉点头,说道:“李教主,可还记得店小二说过,这一帮派人的教义是‘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其实这句话是出自佛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个门派想来和佛门脱不了关系。”李北殷闻言一阵凝眉,看向场上神色阴晴不定的定玄神僧,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说道:“莫非是佛门斗争?”尚方含丹摇摇头,说道:“看着不像,藏传佛门已然成国,立为‘吐蕃’,天竺佛门与中土来往甚少,本土南少林已于百年间覆灭,一时之间却是难以捉摸。”
穆黄商在台上一阵破口咒骂,实则心底是怕到了极点,他亲眼见识过那三人的武功,似有浅浅佛门奇息流动,但又截然与佛门武功不同,不禁高强,且异常诡秘可怖,那三人身法之快骇人听闻,常在夜间做事,与鬼魔无异。穆黄商当日在南海被这三人追上门来,惊恐万状,为了自保抛弃妻子,任由那三人将南海周易门门人捉的捉,杀的杀。
令狐小妹在场下听得后怕,握着李北殷的手,低声道:“教主,听得和判官夜叉一样,怕得很……”李北殷拍了拍的她手,温声道:“小妹不怕,世上哪有什么鬼怪陆离,不过是轻功极高罢了。”令狐小妹嘟着嘴道:“以前还以为没什么龙呢……”李北殷想了想,道:“这倒是……”周遭一干人看着一个驼子握着一个老人的手,如同情侣一般,只以为这两个脏人有龙阳之癖,觉得恶心至极。
穆黄商越说越急,越说越凶狠,最后甚至把一把黑金蛇剑从背后抽出来,隔空乱舞,一边说道:“是鬼啊!是像魔鬼一样的鬼啊!可怕!太可怕了!他们见人就杀!根本不是武功所能抵挡的!”一侧定玄神僧瞧着穆黄商行止癫狂,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施主稍安勿躁,贫僧替你宽心。”旋即他手中飞出一道柔和佛光,将穆黄商背心击中,滚滚佛光涌入他心头,登时将他震慑下来,大口喘气。
六灭师太听了半天,也没听出这幽丰宫是何等诡秘难测,冷冷瞪了穆黄商一眼,旋即又问道:“诸位,谁能描述描述,那群群妖孽到底生的有何怖人!”场下飞上一个臃肿的胖子,他头顶光秃,胖脸上生着两撇胡须,一脸横肉眼睛细小,一看便是奸佞之徒,半跪在地喝道:“在下食神门门主蒋庖丁!拜见至尊!”
六灭师太一阵打量,似有厌恶之色,江湖上向来传着食神门恶行斑斑,令她倍感不快,拂袖冷声道:“蒋门主请起。”
蒋庖丁摸了一把光头顶上的冷汗,随后怒喝道:“在下曾也被那三个妖孽追杀!我食神门一门人,全都被这三个妖孽杀光了!一个都不留啊!那三个妖孽穿着黑红斗篷,上面纹着恶鬼吃人心,吃人舌,下油锅的样子。其中一个人腰间插着一株血色妖花,左手里提着厚厚的账簿,不停翻看,右手里提着一口巨大的判官笔;另外一个是个女人,左手里捧着一方血色玉瓶,右手是五瓣业火红莲飞刀,是三个人里妖术最高者;还有一个手里提着一口转轮,一手提着一根白骨禅杖,上面……上面是佛祖的骷髅头啊!”
场下之人登时一片哀嚎惊声,巨颤一片,乱作一团。李北殷三人也是越听越玄,越发觉着这门派实在妖异的很,似乎处处与佛门有关,却又极度的离经叛道。李北殷曾听曾素懿给他讲述天方麒麟教的教义和神像由来,其中也有浓厚的佛教元素,尽管天方麒麟教被称为魔教,却从未有过如此邪异的怪诞信仰。李北殷听着只觉得这幽丰宫比魔教还魔教。
忽然场下又有一个人翻身上台,一身锦袍是个三十岁的公子,手里提着两杆混铁锯刃,头戴铁冠,尖耳猴腮,留着一缕山羊胡子,拱手尖声道:“在下佛山秀刃帮帮主云来雨,拜见至尊。”六灭师太也是越发听着这些帮派鬼三六四,眉头一皱,嗯了一声,拂袖示意他起身就好。
云来雨头上铁冠一凛,起身对着众人说道:“那伙鬼魔,其中一个杀人用的武功,是金刚般若掌!我佛山秀刃帮满门全都死在这个魔鬼手上!在下的发妻爱妾!她们六个人都是被那鬼魔一掌把脑袋打飞了!像拍西瓜一样!其中那个女魔,她会一种血光化尸的妖术,红光一闪,尸体全没了!全没了!就剩一滩血水!穆门主说的没错,他们根本不是人!他们是魔鬼啊!岭南、南海、福建,还有江南一带,快被他们扫光了,不剩几个门派了。他们说……他们说要夺川蜀罗酆山,要灭峨眉啊!”六冥六灭师太同时长眉一皱,齐声冷道:“口出狂言!他们找死!”
文卿真人将六冥师太拉倒身侧,凝眉说道:“这个门派,贫道有所耳闻。”六冥师太黑纱被微风吹拂,一双明媚双眸亮出神色,问道:“真人请讲。”文卿真人低声道:“这一派与南少林关系不浅,但其中之事都是数十年之久了,贫道也不太清了。幽丰宫总坛原本位于南海之上的一座大孤岛,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阶层森严。后来由第三代‘造书天’秦摩轮把持,其下有四大天王、四大菩提、十殿阎罗,各个武功参天。这一派人每隔十年出海而来,说是要将罪孽深重之人带到地狱去,受尽惩罚,最后油煎而死,妖异的很。这一派人不但行事诡异,而且武功奇高,天卿在荆楚时曾见过这伙人施展武功,厉害极了,连他心里都没底。”
六冥师太连连点头,凝眉道:“与南少林有关系………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南北少林号称中土两大佛门圣尊。福建莆田、泉州一代尽是南少林佛徒,享誉一时,后来怎么会……”文卿真人伸出手来,示意她不要再说,六冥师太看向一侧神情凝重的定玄神僧,不再多言。六冥师太走到六灭师太身侧,将文卿真人所言一一告知,六灭师太一阵沉吟,长眉紧皱,旋即说道:“掌教,且把本派前人掌教元芷师太书写的江湖简史,拿到我房里去。我瞧瞧能不能看出些端倪。”
一侧齐宫枢走到她身侧,说道:“方掌门,贫道看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毕竟事关行踪诡秘的幽丰宫。”六灭师太点点头,说道:“齐掌教,且将其他几位至尊请到后殿,贫尼将江湖豪杰们安顿在金顶之后,便与几位商讨此事。”齐宫枢点头离去,与文卿真人、定玄神僧谈论此事。
六灭师太银袍一甩,脚踩太羲神行冲上高空,将龙脉椎骨握在手中,运起内功传去滚滚音波,冷声喝道:“诸位!且都留在峨眉金顶,待我等研定大计,便给诸位江湖同道讨回公道!贫尼倒要看看,这些妖魔生的有多可怕!武功能有多高!”台下众人一阵高呼怒吼,纷纷拜服在地。
忽然,远空忽然阴云遮日,三道犹如幽魔般的黑影拖地而来,发出刺啦刺啦犹如铁钩划地的声响。穆黄商、蒋庖丁、云来雨三人听着声音,登时发狂喊叫,吼道:“他们!来了!恶鬼!夜叉!修罗!他们来了。”
众人纷纷大喊乱叫成一片,李北殷三人拨开人群,向前看去。那三道魔影看似走的极为缓慢,实则缩地成寸,如移形换影,抬脚踏足间,三步便从门前走到**殿不远处,待守山弟子们反应过来,三道魔影已然远去。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师太想见幽丰宫人,就好生瞧瞧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