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回梦来冰舸桃源湾上
一连三日,李北殷都在段明心的指导下重筑根基。启天无相神功中除曙后光孤、明参阴阳两篇极难练就,只有七成火候,其余五篇全然接近圆满。段明心将自身真气导入李北殷体内奇经八脉之中,助他将太羲神功、北海擒龙功、启天无相神功交融在一起。段明心缓缓收功,已是有些疲累。李北殷睁开眼,只觉得身上原本沉重如山内劲轻松许多,抬手冲海此处一道心经剑,炽烈如阳的光剑精纯之至,招式也不似之前那般混沌,三道真气交融在一起,显得井井有条,整齐划一。
李北殷先是一喜,随后又唉声叹气,旋即起身,说道:“师傅,又是一日了,海上还是没船划来。”段明心望着海面,也是痛叹一声,嗔道:“是啊!都快十天了。”李北殷长叹一声,旋即快步离去,段明心背着身扭头看去,长眉一皱,一阵生疑,嗔道:“臭小子!越来越无礼,前几天还知道扶扶老人家,今天管都不管?!”
尚方含丹看着李北殷已经走远的身影略显落寞,回头娇笑道:“我来我来。”说着将段明心一手扶起,段明心奇道:“这小子是怎么了。”尚方含丹微微一怔,旋即娇声道:“可能是和他心心念念的澹台姑娘闹了别扭,这两人三天了没说过一句话,见了面也就点点头。”
段明心抚须嗔骂道:“哼!你们两个丫头!人生的太美,留着是祸害!”尚方含丹知他说笑,扶着他缓缓走向山洞,一边娇声笑道:“前辈把我扔到海里喂鱼好了,不过还是别仍澹台姑娘了,不然我怕你徒儿会跳海殉情。”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远端海域传来阵阵狮吼,心中一喜,回头看去,一艘大船正从远端白雾间缓缓驶来。尚方含丹喜道:“狮吼功?!是古先生!”段明心点点头,抚须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总算是来人了。海面上的鱼都快被摸完了,再晚来几天,怕是要喝西北风了。”尚方含丹看着缓缓驶来的大船,刚才的喜悦却一点点消散而去,微微摇头,心道:“终归要回到中土,每个人都要扛起自己的担子,继续前行,真的都躲不掉吗?”她暗中幽叹,旋即扶着段明心向海边折返。
一艘大船费时许久才能靠岸,石毓英和令狐小妹已经从船上跳了下来,围在段明心身边一阵没由来的嬉笑。令狐小妹看了看四周,笑道:“尚方姑娘,教主呢。”尚方含丹温婉一笑,说道:“你教主在山洞里歇着,他没事好得很。”石毓英撇撇嘴,啐道:“那家伙壮的像骆驼一样,当然没事咯。”
古明正和古虚将船靠在岸边,也忙走下船来,喜道:“小姐,前辈,你们没事就好。”尚方含丹微微正色,负手而行,走到古明正身前,问道:“其实我们都还好,李大教主神功盖世,我们安全得很。倒是古先生,你们如何了,那四个吐蕃狗贼没再难为你们?”
古明正点点头,说道:“那日我们和小姐走散,船上天山派、峨眉派、北宗三派与那几个僧人打的不可开交,六灭师太见澹台姑娘被害,大发神威,将那四个蕃僧打成重伤。谁知道,岭南无名山庄的那位谢家公子,和蜀中派、巨阙帮的人早有预谋,在大船返程路上截杀众人,夺取黄龙神刀。他们哪里知道黄龙神刀已经落在了段前辈手上,见寻不到便宜,便挟持了重伤的贝女侠,给小僧讨要了奇门毒的解药,将那重伤在身的四个蕃僧救了走。师太催功过度,走火烧身,北宗的楚道长为她运功疗伤,反被师太身上的真气反弹,两人都受了内伤,各派现在都在小镇上修养,麒麟教的人马也在往北海来赶。”
段明心眼中一眯,负手冷声道:“这个丫头太过要强了,吃不得一点亏,她体内太羲真气早就生异,再练下去早晚出事。”尚方含丹抱胸负气,银牙轻咬,凝眉嗔道:“蜀中派,巨阙帮,无名山庄,都是些无耻之徒。这三个地方我早晚给它夷为平地,绝不姑息。”她抬头说道:“我们收拾收拾,马上出海回去。”众人点点头,令狐小妹拉着石毓英笑道:“石姑娘,教主见到我们来一定高兴的很。”石毓英哼了一声,啐道:“死骆驼,淫骆驼,龙都吃不了他。”古虚笑道:“小姐,你们请先上船,我去请李教主和澹台姑娘。”尚方含丹点了点头,旋即眼神幽怨的瞅了一眼常住多日的洞穴,扶着段明心向大船缓缓走去。
李北殷与澹台仪在山洞里收拾好东西,便随着古虚行到船前。走上船时,都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一眼屠龙湾,各自走向一边,缓缓走上船梯。
北海广阔,从中土之地赶到屠龙湾行船需要多日,夜里风高浪急,除了船夫仍在甲板上掌舵,其他人都聚在船舱内。窗内灯火通明,互相讲述着这些日子来的经历,众人听闻李北殷单骑屠幼龙,纷纷惊呼出声,觉着不可思议。段明心见古明正身上的肌肉纹理实在紊乱,连日大战令他全身肌肉上血管呈现出黑紫状,当即将他摁在地上盘膝,一记化极神雷手将他体内根基震碎重筑。两人头顶均是冒出青烟,足有半晌才一同收功。古明正身上登时轻松些许,不住的向段明心谢恩。
李北殷上船以来未置一词,稳在令狐小妹身旁,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令狐小妹看了看一侧的石毓英和澹台仪,又瞅了瞅脸色难看的李北殷,低声问道:“教主,你们怎么都没说话。”李北殷摇摇头,笑道:“没事,这些日子都在岛上练功了,有些疲累。”
夜里,李北殷将小妹哄睡着了后,走出船舱去,站在甲板上透气。四周暗流奔涌,将他长发吹在脑后,同思绪一般凌乱。尚方含丹从船舱中缓缓走出,身上披着一件纯银披风,在海夜中如寒星般善良。她不动声色的负手踱步,走到李北殷身后,娇声笑道:“李大教主,有心事?如花似玉的令狐丫头来到身边,也不见你把一张板起的脸放下。”李北殷拨了拨两颊的乱发,摇摇头,叹道:“尚方姑娘找我有事。”
尚方含丹点点头,低声道:“明日就要回到中土,相府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做,恐怕要离去。来向你辞行的。”李北殷心里黯然,点点头,负手看海,说道:“是啊,屠龙已经结束,大家都要回到各自的身份中去。”尚方含丹抬头望天,低声道:“下次相见,不知是敌是友。许多事情我们始终谈不拢,我也学会了,谈不拢的事情不必要多提,只会惹得大家都不欢喜,都不愉快。”说罢她瞧着四周无人,走到李北殷身前,抬头问道:“李教主,能不能给我一句承诺。”
李北殷回身看来,奇道:“什么承诺。你说便是,能做到我一定做到。”尚方含丹望着他凝神道:“回到中土,我猜我爹已经给我寻了亲事。”
李北殷闻言大惊失色,咳嗽了一声一脚踩空,险些从船上掉了下去,立刻脚踩擒龙神行,凌波而起,落在她身侧。全身衣服浸的半湿,狼狈不堪,也顾不得夜黑风高,湿衣刺骨,惊道:“你……你怎么知道,你爹会给你寻亲嫁人?”尚方含丹眼中的神色变得苦楚凄迷,娇笑道:“还要感谢李大教主做媒,我爹听闻李教主刺杀白重黎,又陪我出海屠龙,定会想到我和魔教教主勾结在一起。我们闵相府是向来不许有人接近魔教中人,我爹也不会许我和你之间发生任何类似友情之类的情愫出现。他一直盼着我出嫁,也许此番回去,迎接我的便是八抬大轿。”
李北殷幽幽叹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旋即低声道:“所以你说的承诺,就是要我去喝一杯喜酒。”尚方含丹淡淡一笑,眼中满是希冀之色,柔声道:“就当是对我的承诺,好不好?”李北殷一边叹气一边嗔道:“你……你都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他,他喜不喜你,你就准备把自己这么糊里糊涂的嫁出去吗?”尚方含丹明眸微转,将身上的披风拉紧了许多,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在风中荡漾,背过身去,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违抗?我想我爹为我寻到的郎君,与李教主相比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或有一身极俊的功夫,或有位高权重,出身出身富庶,或许他待我会很好,也会有很甜蜜的生活。”她转过身去,甜甜一笑,说道:“请李大教主到时候,一定来喝杯喜酒,祝福我,好吗?”
李北殷长长一叹,点了点头,说道:“这杯喜酒,我一定去喝。我答应你。”尚方含丹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悄悄一个转身,眸带泪光,闪烁出如晓露红花般的光芒,悠悠离去。李北殷站在船头,怅然若失,心绪大乱。他心道:“如果日子能一直留在屠龙出发的那段时间就好了,身边的人果然一个接一个的离去,回家的回家,嫁人的嫁人。”他抬起头,遥望寒空明月,只觉得那月光照射到自己心底,一片冰寒。
两日之后,大船缓缓驶回北海小镇外的码头上。天山派、天方麒麟教、峨眉派、北宗四派早已在码头翘首等待数日,北海附近各地百姓听闻屠龙之人从屠龙湾归来,纷纷簇拥而来,见大船停靠在码头上,有人从船上缓缓走下,欢呼雀跃,高唱英雄,一时间热闹非凡。
北海边上声声震天,当地官吏亦在侍卫陪同下夹道欢迎,百姓纷纷点起爆竹,铜锣声响彻海域,烟雾弥漫,众人就这般从船上走来。李北殷背着海皇神弩,腰间系着一把青辞剑,与段明心从船上一前一后走下,麒麟教、北宗等人见李北殷安然归来,纷纷面露喜色。六灭师太见澹台仪在石毓英伴着走来,心下稍安,一众峨眉派弟子围了过去,纷纷对她嘘寒问暖。石毓英一见六灭师太,登时身上一僵,偷偷溜回段明心身边,躲在他长袍之下。
李北殷牵着令狐小妹的手走回麒麟教众身边,曾素懿、楚征南等人纷纷拜服在地,齐声道:“恭迎教主圣尊。”李北殷将众人拱手扶起,忙笑道:“诸位快快请起,这里诸派云集,不必行此大礼。”众人起身后纷纷伴在李北殷身侧,曾素懿笑眯眯的把李北殷脸颊捧住,亲了两下,她身上的淡淡幽香灌入口鼻,令李北殷近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笑嘻嘻的把她抱在怀里,笑道:“娘,我没事,没事。”曾素懿珠下蕴泪,拍了他一把,嗔泪道:“娘想你的很!”令狐小妹拉了拉她衣袖,笑道:“婆婆不想我啊。”曾素懿破涕为笑,也在她脸上亲吻一番,喜道:“想,都想,想的心都焦了。”
众人见段明心走来,也再度拜服在地,齐声道:“恭迎明心教主。”段明心冷冷一哼,负手道:“不必如此大礼,老夫早与天方教没了关联。我来找我徒儿。”楚征南登时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笑道:“莫非是教主拜了段前辈为师?”李北殷吸了口气,点点头。曾素懿展眉淡笑,说道:“好小子,明心教主的武功厉害的紧,能拜在他门下,是多少当世之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李北殷旋即走到段明心身侧,问道:“师傅,我们已经回到中土,你有何打算。不如就此随我回凤仪宫吧。”段明心将黄龙神刀藏在布里,负刀而立,淡淡道:“不必了,师傅和毓英多日没回到石家,怕是毓英她娘亲心里有些焦急,我们师徒就此别过。再说了,师傅手里这东西和炸药一样,稍有不慎便引来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追杀。师傅倒是不怕,唯恐毓英受伤,还是先回石家的好。”李北殷点点头,想到又要与段明心、石毓英告别,心中一阵黯然,叹道:“师傅的意思,徒儿不敢勉强。”段明心冷冷道:“北殷!师傅还是那句话,你我即使师徒,也是对手,师傅教你武功,留你性命,是要你早晚有一天代替段明发,与师傅一战。不可以荒废时日,令师傅失望,明白吗?”
李北殷点了点头,说道:“徒儿一定谨记。”段明心旋即看向一侧石毓英,她似是有话要说,于是说道:“毓英,有话快说吧,峨眉派那个疯尼姑还在,我们快点走,省的惹一身晦气。”说罢段明心冷冷扫了峨眉派众人一眼,走上前去等待。
石毓英将李北殷衣袖拉住,秀眉一皱,嗔道:“臭驼子!小师妹到底怎么了,她这几日在船上天天哭,饭也不吃,也没笑过。是不是你惹她不开心了。”李北殷微微一怔,凝眉道:“她不肯吃饭吗?”石毓英嗔道:“除了每日喝点水,一粒米都吃不下。”李北殷闻言心头一算,旋即低头不语。石毓英锤了锤他肩膀,嗔道:“你啊!要是喜欢我小师妹!就不该让她这么伤心难过,我小师妹生的那么美,你还不知足,还想要几个啊你!”李北殷被她几句话说的心烦意乱,摇头叹道:“不要胡说!哪里有这些事。她身子还没好,也不知道……”石毓英见李北殷这般黯然,也便不再多说,叹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就是,你放心,只要她肯吃饭,又变成大美人了。”李北殷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却不曾看向峨眉派众人。
石毓英看着一侧段明心正在等她,把头一低,脸上一片嫣红,说道:“臭驼子,我走了,你对我好点嘛。”李北殷叹了口气,温声道:“你也要走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说着他从腰间拿出一枚龙鳞,放在她手里,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毓英,把它收下吧。希望你早日寻到你表哥的踪迹,如果有时间了,回大理来看看我这个朋友。”石毓英把龙鳞在掌心间摊开,树叶大小的鳞片散发出斑斑光华,登时惹得她眼眶湿红,滴下泪来,又捶了他一把,哭腔道:“我收下就是了,你干嘛啊!搞得我像生离死别一样难过!”
李北殷举起衣袖帮她把脸上的泪擦干,叹道:“我最近心思很不好,常常想起些不快的事。你别介意。”石毓英将紫金龙鳞收入腰间,一双清凉美目哭的通红,嗔道:“你啊!早就说了,你不要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到头来伤心难过的只有你自己!”
李北殷笑了笑,说道:“我不难过,不是还有毓英关心我嘛?还有什么可郁闷的。”石毓英脸上一红,低头说道:“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李北殷心道:“尚方姑娘要我答应,去喝她的喜酒,不知毓英也要我答应她什么事。”他点点头,说道:“你说。”石毓英抬起头来,说道:“可不可以,别向我表哥寻麻烦。我不该向你隐瞒,但你和外公已经是师徒了,你定会向他问。”李北殷笑叹道:“我怎么会寻你表哥的麻烦,我除了知道你表哥的名字,别的一概不知。再说了,你表哥又不是伤沈爷爷和段教主的凶手,我只期望他会待你好。”
石毓英忽然大哭出声,不断锤他肩膀,哭骂道:“你啊!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别人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你自己怎么办。”李北殷笑道:“什么怎么办。我听不懂。龙鳞收好,你要是搞丢了,骆驼可不让你骑了。”石毓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支支吾吾道:“骆驼,我…我走了,我和外公都会想你的,希望我们会早点见面。”说罢她轻轻转身,走到段明心身侧,一老一小两人快步离开海边,李北殷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头一阵酸楚。
李北殷站在一侧无人处,看着石毓英和段明心消失在远端,在原地站了许久,也不知短短几日的相交,竟然这般不舍。他开始怀念在屠龙湾那些嬉笑怒骂的时日,大伙儿都日思夜盼有船来接他们出海,心里装着希冀,日子也过得飞快,那般轻松。
过了许久,一只温软的小手拍了拍他肩头,令他回过神来。李北殷转过身去,澹台仪正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身子微微发颤,眼泪从眼眶里滴滴掉落在地。他登时心头一酸,忙道:“要回峨眉了吗?”澹台仪低着头泣泪,身子随着哭泣一起一伏,痛楚至极,哭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多天都不理你。我心里好难过……我马上要回峨眉了……”李北殷眼眶一红,连声叹息,叹道:“是我不好,我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在耍什么姑娘脾气。”说着他聚起湿润的衣袖,替她将脸上的泪珠拭去,安慰道:“别哭了,你会峨眉,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你师傅和师姐都很疼你,你要让她们因你而快活起来,知道吗?”十年前的峨眉山道上,亦是这般告别,似曾相识的话语换了说话的人,其中的悲戚却丝毫不变。澹台仪缓缓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摸了摸他头上的冠玉,颤声道:“我不希望我们带着对各自的愁怨,就此分开。忘不了你,你也别忘了我。”说罢她挎着金顶剑幽幽离去,每走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沉重。李北殷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阵失神,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为一声淡淡的叹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