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回辟若柔肠融铁心下
李北殷将神弩收回黑玉长盒中,走回场中,向龙门六星问道:“六位叔叔无事吧。”魏开阳笑道:“我们没事,倒是北殷的武功比以前厉害许多,到底是如何,今夜里要与几位师叔促膝长谈。”旋即六人淡笑远去,身影犹如仙人一般飘摇。
李北殷走回何天姿身边,将尚方含丹抱在怀中,对何天姿说道:“何师姐,附近常有海鬼出没,天山派在这里也不安全,就一起到船上去吧。”何天姿想到近日身受海鬼侵袭困扰,也便点了点头,柔声道:“就依李教主所言。”旋即她带着杨云枫等人走到峨眉派身边,一齐远去。六灭师太方才瞅着李北殷一人缠斗三大吐蕃高僧,不落下风,又有神弩在手,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光,旋即率众与天山派合流而行。
贝碧青见谢政君竟与外敌吐蕃僧人混在一起,还称之为师傅,当下脸色晦涩难明,望着五人离去的方向一阵失神。澹台仪抚了抚她手臂,对视苦笑。澹台仪挽着贝碧青娇若无骨的手臂,向前走去,回过头来,脸上同样柔柔惨笑,眼神低垂,令人心碎,怆然离去。
李北殷微微一怔,心里黯淡,心道:“师太对我,对麒麟教的成见太深了,她都看在眼里。想来以后相见澹台,都是极难的事情。”
他抱着尚方含丹跟在后面,一阵苦叹。尚方含丹缓缓从昏迷中醒来,身子仍娇弱无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刚才睡着了……………小淫贼,又偷抱我身子不是?”李北殷见她醒来,连忙将她放在地上,问道:“你觉着怎么样。”尚方含丹身子一阵绵软,微微发颤,柔声凝望,低声娇笑道:“还不快扶着我些。”
尚方含丹被李北殷扶着往前走去,凝眉道:“现在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了,这伙人暂时能和气相处,也极难了。屠龙之事越快越好,耽搁越久,隐患越大。”李北殷问道:“你准备怎么做?”尚方含丹叹了口气,说道:“明日,明日必须动手。”旋即她看着远端并无无名山庄和蜀中派、巨阙帮人的身影,凝眉道:“这三伙人最令人担忧,六灭师太性子虽刚烈,但在大义面前从不含糊;北宗六位道长想来也是如此;天山派何天姿……”李北殷插口道:“你说到天山派,刚才你被蕃僧偷袭,击中风门穴,蚩毒发作,还是天山派的何天姿拿冰泉露来救你性命。何师姐人生的美,性子也善良……”尚方含丹脸上一阵铁青,嗔道:“淫贼又见色起心了不是?!”李北殷凝眉道:“你还说你不是在吃醋?何师姐与左掌教同年,比我们大了二十多,修炼晦明神功才容颜不老,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尚方含丹哼了一声,旋即英眉舒展,嘟囔道:“淫贼还分什么老的小的……”李北殷心道:“何师姐人生的这般美,性子也这般温柔,为了楚掌教也是苦等了二十年。换作是谁,也无法在水银鲤和何天姿之间抉择吧。”
蜀中派、巨阙帮聚在曾藏海鬼的第三条船上,李北殷等人与天山派聚在第二艘船上,峨眉北宗两派聚在第一条船上。石毓英听闻六灭师太安然无恙,登时心里不安,将李北殷拉到一侧,低声道:“驼子,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不会让我落到峨眉派的手上。”李北殷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了,你帮着我退了十二派联军,挽救麒麟教于水火之中,各派人马现在仍对你深感敌意,你就安心留在这条船上。”旋即李北殷又问道:“这都快七天了,还没见到你外公来北海。”石毓英点点头,摸了摸耳垂上的银环,奇道:“我也很奇怪,外公寻一把‘血煞’,竟然费了这么久的功夫。”
李北殷问道:“‘血煞’?是什么宝贝?”石毓英把腰间的天罗神网拿出,说道:“皇宫中几大至宝,其中一把是‘天罗’,成网状,还有一把奇异武器,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形状,像鸟笼一样,奇怪得很,上刻盘龙,内藏数十把绞杀短刀,锋锐无匹。一旦被这武器伤及,顷刻被其中短刀搅断脖颈,活生生把脑袋揪断。”李北殷闻言冷汗直冒,随后说道:“瞧着皇宫里的宝贝,威力一个比一个大,但也是一个比一个凶残狠毒。”石毓英白了他一眼,嗔道:“武器毕竟还是人在是使唤,受人的意志所控。要我说最恐怖的宫里的刑罚,那才真是一个比一个凶狠,依附在律法之上,根本由不得人的意志所转移。”李北殷想了想,心道:“毓英说的不无道理,到哪里都是这个道理。严苛的律法只会引起更大的反弹,真正要犯法犯禁的人,往往都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豁出去了,再严苛的律法也拦不住他,就像所有人明知屠龙湾里有神龙,天威不可触,还不是为了黄龙神刀一个二个赶来厮杀;而只有像我沈爷爷一样的人,能做到柔以化人,徐徐渐进感化世人,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想到这,李北殷心中对沈山崇和七位师叔伯的崇敬有多了几分。
夜里,李北殷依约走上峨眉派和北宗所驻扎的船只,峨眉派驻扎前船,北宗驻扎后船。李北殷刚走上船,却见几名峨眉派弟子正提着剑守在船舱前,身上全是剑伤刀伤,一名弟子的肩头显然是被海鬼咬伤,伤口如犬牙交错状,坍陷下去了。李北殷瞧着一个女流之辈遭受如此大难,走过去刚欲问候,反倒被峨眉派诸位弟子提剑拦住,嗔道:“魔人!滚开!”
李北殷微微一怔,瞧着这说话的姑娘不过比自己小了一两岁,于是笑道:“姑娘,我没有恶意,船里几位………”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那肩头塌陷的少女已然银牙紧咬,提剑护在门前,秀目蕴泪,嗔道:“你们麒麟教杀了我们多少师姐妹!魔徒,滚下峨眉船只!”李北殷闻言不气不恼,心里只有黯然,站在门前久久不语。那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嗔道:“如果不是师傅吩咐,要与你这魔头出海屠龙,我一定杀了你这魔人替师姐报仇!”旁边一名少女亦是如此,一把长剑在手中已经抽出一半,哭骂道:“我师妹上曲靖剿魔,被魔人妖法所杀,连尸骨都没留下!都是你们麒麟教魔头造的孽!”李北殷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小师太,这之间的恩恩怨怨,其实难说得清。如果贵派没有上曲靖滥杀无辜,我教无论如何也不会这般与你派动手………”那少女嗔道:“你胡说!如果不是你们魔教滥杀无辜,十年前到今日犯下无数罪行,各派又怎么会走上曲靖。你们麒麟教的恶果,怎么还能赖在我们峨眉派的头上。”
李北殷负手低头,心道:“难怪澹台会说,即使我将黄龙神刀拿到还给六灭师太,麒麟教与峨眉派之间的恩仇,也极难说得清道得明。”他想到今日尚方含丹有难,天山派的弟子也是如此,如果不是何天姿一旁以德报怨,一切难以想象。
他见两位小师太对自己成见颇深,也便不与她们再多纠缠,转身离开前船,直接往后船走去。北宗这批弟子大多还没听闻龙门洞之事,心里对李北殷也是如峨眉弟子一般,恨到了极点,李北殷听着周遭弟子怯怯私语,也不理睬,径直推开门去。
齐宫枢等人正围在一起,商讨屠龙之事,见李北殷前来,纷纷起身相迎。李北殷笑着把各位叔叔请到席上,挨个奉茶。他看向四周,却不见楚商璇的身影,奇道:“二师伯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他的身影。”五人对视相笑,纷纷抚须,魏开阳笑道:“北殷,你不知道,你大师伯、二师伯、三师伯,还有你爹,是师傅最早入门的几名弟子。那时候六灭、六冥两位师太还没拜在峨眉门下,而是在北宗龙门生活,也是师傅看着长大的姑娘。六冥师太俗名苏素玉,人如其名,淡素如玉,她倾慕你爹的很,师傅也喜欢苏素玉,给你爹和她指下婚约。可惜最后你爹娶了你娘,没能和师太结亲,师太也因此出家为尼,做了峨眉派的掌教。”
齐宫枢幽幽一叹,接口道:“唉,说来也是咱们北宗,有愧于峨眉许多。六灭师太俗名方文璇,两位师太皆是以玉做名,但一个人如其名,另一个恰恰相反。你爹毁去婚约后,苏素玉出了家,方文璇与她师姐感情极深,便因此开始愤恨你爹。后来谣传你爹上峨眉山盗了刀,致使峨眉派基业毁于一夕,方文璇从此更对你爹和北宗恨之入骨。”李北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笑道:“大师伯胸襟真是广阔,今晨六灭师太走火入魔,口不择言,对大师伯百般污蔑误会,大师伯也不气不恼,以德化人。”
齐宫枢抚须轻笑道:“唉,北殷。大师伯越发能体谅当年你爹和师傅的感受了,遭人污蔑,斥为欺世盗名之人,这种痛苦难以言状。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师太她愿意怎么说,便怎么说吧,大师伯不会放在心上。实则……实则你二师伯,大六灭师太五岁,当年她们师姐妹在山上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你二师伯很疼她也很喜欢她。后来你爹与苏素玉婚约被毁,师太维护她师姐,与北宗之人恨之入骨,甚少来往。你二师伯也便再没机会见到她,如今好容易同舟共济,他便去了峨眉那边叙叙旧。”李北殷嘿嘿一笑,奇道:“原来二师伯是喜欢方掌门,难怪今天二师伯一说话,师太人都软了。”随后北宗众人拉着李北殷问东问西,李北殷便将从龙门下山之后,到解北宗之围的事,都说了一通,待他离开北宗船舱走出时,已是深夜。
这夜里,峨眉派船舱内的所有弟子都被下令到外,只有楚商璇与方文璇两人在舱内叙旧。楚商璇性子温和,待人也有礼,与方文璇恰恰是两个极端,所谓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尽管六灭师太对李太冥父子与北宗,成见难以消除,但还是很亲热的和他聊了许久。谈到动情处,方文璇一颗秀女铁心也不禁微微触动,凝眸蕴泪,楚商璇便安慰道:“师太,逝者已矣,不必再挂怀了。世上没有什么恩怨是消解不掉的,总有解决的办法。”
方文璇破涕为笑,柔声道:“楚二哥,我们多年不见了,我还是那个臭脾气,你别见怪。”楚商璇笑道:“哪里的话……文璇,我都许久没见过你,也没见过你笑了。”方文璇脸色一红,低下头正色道:“楚二哥,我们都是一派之主了,也都是不惑之人。你别再等了……”楚商璇叹了口气,点点头,笑道:“师太说得对,是二哥太直白了,都是出家人不该再动凡心。何况二哥知道,你心里或许没人只有峨眉;或许有人,但不是二哥。但二哥心里清楚得很,今生今世………”楚商璇欲言又止,旋即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李北殷正从远端正欲回到另一艘船,见楚商璇从峨眉船舱里走出,腰间挎剑,面如朗玉,黑须飘袂,身行长析,似古时九歌之屈原,俊朗到了极致。李北殷见二师伯走来,登时迎去,笑道:“二师伯。”楚商璇笑着把他牵着走,嘘寒问暖,对他过往一切都耐心问了一遍,李北殷也不厌其烦的说了一起。说道六灭师太领人围攻曲靖之事,楚商璇心头黯然,旋即叹道:“北殷,你恨师太吗?”李北殷望月幽叹,负手而立,说道:“二师伯,我不想骗你。其实早年师太不救我性命,我没恨过她,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值得尊重;她几次三番污蔑我父亲上山盗刀,我也没恨过她,因为我爹毕竟辜负了她师姐,我不得不承认。但师太领兵围攻曲靖,为了一己私欲和所谓正义,滥杀无辜,还差点把澹台逼死,我至今都有些………直到前些日子澹台与我说了很多师太的旧事,我才得以平复心情,不再恨她。”
旋即他挠了挠头,说道:“二师伯,你也知道的,我向来记不住别人对我不好,但很在意旁人对我身边的人如何,所以我自己的话,从没有恨过师太。”楚商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叹道:“好孩子,北殷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受了再多委屈,只要被人对你笑一笑,你就能开心起来。其实我们几个师叔伯对你下山的事,早有耳闻,只不过同光他毕竟是师傅同姓兄弟的孩子,我们……唉。”李北殷听他提到沈同光,奇道:“是了二师伯,我都还在疑惑,同光师兄怎么没随你们来到北海?”楚商璇紧皱眉头,说道:“二师伯也不清楚,那日我们被那位尚方姑娘捉走后,同光也被一并捉了去,但后来我们被困在白马寺里,再没见过同光,前往北海的时候,也不见他踪影。”李北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这事尚方含丹一定知道事情,我会向她问个清楚。”旋即他面带歉色,对楚商璇说道:“二师伯,我听说了许多师太、你、我爹还有苏掌教之间的事情,我爹他……我爹确是做的不妥,辜负了师太,还……”楚商璇笑了笑,抚须望月,笑叹道:“傻孩子,天底下哪里有孩子说自己父母不好的道理。你爹喜欢的是你娘,六冥师太这些年也从没为难北宗,这是好事。至于二师伯和方掌门,大家都已经这么过了二十年了,要谁忘怀都有些难。何况方掌门心里或许有人,或许没人,但都不是二师伯,即使没有你爹的一档子事,二师伯和师太,也是没可能。”
旋即他负手而立,幽幽叹道:“是二师伯一厢情愿,心甘情愿孤苦一人过了二十年,也不放不下她。每一个看似坚强的人背后,往往都有一颗受伤的心灵,越是骄傲,越是自卑。”李北殷听着内心黯然酸楚,安慰道:“二师伯……”楚商璇笑了笑,说道:“好孩子,不用安慰二师伯,都这么多年了,不都是这么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二师伯为老不尊,和一个孩子说这些事,哈哈哈。”李北殷看着他笑,却觉着越发心酸,楚商璇在龙门洞和韩权徵一样,都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宽以待人,李北殷最是容不得宽厚之人承受痛苦,也便抱了抱二师伯。
楚商璇拍了拍他肩膀,轻轻将他推开,笑道:“北殷,答应二师伯一件事,好不好。”李北殷点点头,说道:“二师伯说的,北殷自然放在心上。”楚商璇抚须叹道:“师太本是性子英烈但内在温柔的人,但她早年身受天火焚击,体内多多少少残存了许多炎毒,后来又顶着炎毒苦修至刚至阳的太羲神功,以至于有些走火。北殷你性子温和,今晨与师太交手,有意相让,保全了她的面子。但二师伯看得出来,你的武功已经超出她不止一截。二师伯希望你能体谅和宽容师太,如果她将来有什么过激举动,你大度能容,放她一马。”
李北殷看着楚商璇诚恳脸色,立即点了点头,笑道:“二师伯,北殷当然会答应你。二师伯向来宽容待人,师太能被二师伯青睐,是她的福气。”楚商璇笑了笑了,旋即正色道:“除此外,二师伯还有一件事要托付你。如果你从尚方姑娘哪里寻到了同光的下落,一定要将他擒住,带给几位师叔伯。这孽徒数典忘祖,危害同门,大师伯已经下令,将他带到师傅门前严惩不贷!这事事关龙门名声与礼法,绝不能姑息。”李北殷点点头,说道:“二师伯放心,北殷一定尽力。”
师徒二人对视一笑,仰头望月,叹息不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