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回云来张祖遇峨眉上
澹台仪倒在他怀里不停的啼哭,一边说道:“我好怕你会因师傅小时候不救,后来与你为敌,你会恨她……她从来一个人,一辈子都是一个人,天大的事情落下来也是一个人扛,我很心疼她。她本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为了峨眉,她刚四十岁,鬓角就生出了白发,我每每替她束发的时候,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苍老,我就想哭。她又不准我哭,每次都要骂我……”
李北殷听着眼眶湿红,心道:“六灭师太威仪江湖,向来以铁腕著称,原来在心底也有柔软和脆弱的一面。”他安慰道:“我当然不会痕师太了,她是一派领袖,许多事情不能感情用事,要从大局出发。师太待你外刚内柔,你的心意她会明白的。她把三件宝物传给你,也许不是就此一去不回,而是要你安心做好准备,炼好神功,为她分忧。师太那么爱护你们,怎么舍得就此离开。”
澹台仪点点头,拉着李北殷胸前的衣襟擦干泪水,抬起头来望着他,哭腔道:“我……我其实很自私,我希望师傅贵体安康,又希望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出海,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这样……我可以陪在你身边久一点……我怕出海之后,即使大家都安然无恙,我也要随着师傅她们回到峨眉……”
李北殷帮她脸上的泪水擦干,低声笑道:“其实即使你做了掌门也没关系,峨眉和麒麟教之间的恩怨,我早晚会一一化解,师太她们对我和我爹成见很深,都是因为那把黄龙神刀引起的。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把刀落在我手里,我会把它安然交到师太手上,也许一切就能因此化解。”澹台仪望着他柔柔一笑,低声道:“你……你不像魔教教主,还和小时候一样。”李北殷脸上一红,低声道:“其实……其实你做了峨眉派掌门也是好的,峨眉派的掌门都不能嫁人,我始终觉着这条门规有些不妥……佛家讲入世修行,将人世间喜怒哀乐一一经历,才能达到真正超脱。峨眉派秀仪四海,在佛门中地位颇高,但从来没有人修成菩萨之身,不觉得奇怪吗?如果你做了掌门……或许可以将门下不合情理的门规废掉……”
澹台仪脸上一片通红,低声道:“峨眉派的弟子……也不是不是不能嫁人的,第十代掌门‘三明师太’已经将这条门规废去了。峨眉派弟子可以成婚,但必须得到掌门点头承认……只是我师傅对麒麟教和你,成见太深了……”李北殷忙道:“恩恩怨怨,都有了解的一天,何况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我们不该再被之前的恩怨牵绊。师太那里,我会……”澹台仪脸上一片烫红,低着头柔声打断道:“小官人,一切都等出海屠龙之后,再做打算,好吗?我……我不想听下去了。我怕会……”
李北殷心里一喜,嘿嘿一笑,用力的嗯了一声,将她手轻轻握着,在空寂无人的四域漫步。澹台仪定了定心神,柔声道:“小官人,既然我们决定一同出海屠龙,我就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不知道说出来,对你有没有用。”李北殷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事情。”澹台仪边走边道:“其实尚方姑娘说的不错,峨眉派祖师摇音师太与第四代掌门都曾到北海屠龙,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大概四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听掌门和掌教谈起过一次。峨眉派祖师摇音师太是本派创派祖师,本为一个名为‘蜀山’的修道门派中的执剑长老。后来蜀山派因为不明原因就此落寞,在未出现过,摇音祖师将蜀山至宝之一的太羲神功带下山来,创立了峨眉金顶派。但创立金顶剑派是在她屠龙之前,那时黄龙神刀还不是本门至宝,所以摇音祖师的修为可以说是峨眉派史上最强之人,完全靠着一身修为与神兽搏斗,最终将龙镇在海底。与其说是屠龙,不如说是镇龙。自那以后摇音祖师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创立的峨眉派也因此威伏武林。后来祖师结识一位名叫‘张祖’之人,此人为当时朝廷在外官员,被扣押多年在外。他与他的仆人在外境之时得到一块奇铁,回到中途后途经蜀都,遇到祖师,便将这奇铁留给祖师。”
“祖师将奇铁送到玉龙雪山一位刀剑名家手中,铸成了一把‘黄龙刀’,一把‘北震剑’。我们中土人以黄龙传人自居,这把黄龙刀便是寓意中土民族尊严所在;‘北震’取自一位当朝县令为张祖写的诗文,源自其中‘北震五狄,东勤九夷’,寓意为北抗外敌,维护中土。这两把神兵曾被峨眉第十代掌门带下山去,驱逐入侵中原的蒙古人,峨眉派也在与蒙古人对抗当中受到重创,自此元气大伤。其后黄龙神刀和北震剑被带回峨眉,随着峨眉修养生息,再没有下过山。知道后来被人夺走,再度流落江湖。”
澹台仪接着说道:“至于黄龙神刀上的秘密,随着上一代峨眉掌门在天山暴毙,这秘密本是已经烟消云散了。但我师傅不知从何处得到龙刀的消息,她虽然没有直接告诉于我,但似有若无的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件事信息太过混乱,牵扯到之前荆楚古玉林里消失多年的‘明玉派’,牵扯到北宗前身的‘太玄派’,牵扯到很久以前云州一位姓陈的剑圣……”她抬起头来,望着李北殷说道:“小官人,我能帮你的不多……”李北殷点点头,说道:“已经很多了,黄龙神刀的历史和秘密应该是峨眉派密不外传之事,但你愿意将它告诉我,我已经很感动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寻个合适的日子出海,一是屠龙,二是拦住各派争抢龙刀。”
澹台仪点点头,旋即靠在李北殷怀里,低声道:“我不奢望你能把黄龙神刀拿到手,去向我师傅他们化解恩怨。只要你好好活着,师傅他们也能安然无恙,我已经很满足了。”李北殷点点头,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背脊,说道:“黄龙神刀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它不过是一把刀,一把染了太多人鲜血的兵刃。重要的是人,每个人其实都不该在恩恩怨怨中度过一生,那样活的太痛苦。”
澹台仪抬头起来,捧着李北殷的脸颊,轻轻吻去。明月下,四片薄唇久久不愿分开,闭目相拥,诉说着长久以来的情愫。澹台仪旋即把嘴唇离开,脸色血红如玉,低声道:“我…我又学着小妹一样,偷亲你……”李北殷闻言,从方才的沉醉中醒来,脸上一阵烧红,扰头道:“小妹都告诉你们了……你不会也认我是小淫贼吧。”澹台仪笑了笑,柔声嗔道:“是,你是小淫贼。”李北殷知她说笑,还是微微一怔,旋即笑着挽着她的手臂向客栈走去。
两人沿路上不再言语,只是各自低头浅笑,时而对视一眼,似有若无的情愫在之间流转,妙到极致。
待李北殷带着澹台仪回到客栈,尚方含丹已经在门前等了许久,她本是目光柔和对着远处翘首凝望,见李北殷与澹台仪悄悄从客栈空无一人处走来,登时脸色铁青,阳目欲裂,抱胸冷冷道:“李教主又勾搭着澹台姑娘出去幽会啊,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澹台仪脸上一红,纤长的玉颈忽然不自然的颤抖,旋即柔声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尚方含丹英眉一皱,背身抱胸,淡淡道:“李北殷,我找你商量一下出海的事。”李北殷点点头,说道:“好吧。”澹台仪看出尚方含丹脸色不太自然,小小咽了口口水,柔声道:“你们一定有话要聊,小官人,我先回房休息了。”旋即她飘然回身,如清风一般快步远去,不见了踪影。
李北殷耸了耸肩膀,走到尚方含丹身侧,问道:“你打算商量什么。”尚方含丹抬眼看去,见澹台仪已经远走,嗔道:“我饿了,刚才有人点了我哑穴,心情不好,一点没吃,去做饭给我吃。”李北殷冷笑了一声,道:“客栈后厨或许有剩下的猪蹄,你拿一只抱去啃吧。”尚方含丹气的秀目欲裂,嗔道:“李北殷,我就不该带澹台仪到北海来,你整个人都变了。”李北殷奇道:“这跟澹台姑娘有什么关系,你到底要不要商量出海的事。”
尚方含丹狠狠瞪了他一眼,委屈道:“本来就是,肚子很饿。”李北殷哀叹一声,旋即说道:“我们去厨房看看,也许还有些剩菜剩饭。”说罢他走向厨房,尚方含丹跟在后面气的跳脚,嗔道:“李北殷!你要我吃剩饭不是!?”李北殷气极,回过身来,凝眉道:“再拖一会儿,等到连剩饭都没有,你就只能吃热水烫冷猪蹄。爱吃不吃。”
尚方含丹怒极反笑,又无话可说,只得跟在李北殷身后走进后厨。后厨已经空无一人,李北殷点起灯来,四下寻着,翻腾了半天只找到两个冷馒头,叹道:“来太晚了,只有这些粗粮,不知道尚方大人吃不吃的下。”
尚方含丹一把将馒头夺了过去,狠狠瞪了李北殷一眼,冷笑嗔道:“还不是你,跟你的澹台姑娘去那么久。”说罢向外走去,李北殷忙道:“这也能是我的错。”
李北殷跟着尚方含丹走到后院外,他手里提着竹简杯,怕她吃的噎住。谁知道尚方含丹一边走一边啃着冷馒头,眼神却愈发变冷,待她把两块馒头啃完,站在路旁负手而立,一动不动,久久不语。李北殷将热气腾腾的竹简递到她手里,说道:“喝点水,别噎着。”
尚方含丹点点头,将竹筒杯接了过去,抱在怀里取暖,拨了拨额前乱发,叹道:“其实我哪里是嫌弃剩菜剩饭不好吃,当初流落长安街头的时候,哪里有人愿意施舍我一块馒头。那是对我来说,两个冷馒头都变得弥足珍贵。我还记得那时闵相将我接回家,已经是接近深夜,家中也是只剩两个冷馒头,也是这般伴着一碗热水下肚了。”李北殷一怔,心知她想起童年之事必然心中苦楚,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你生活无虞,位高权重,想吃两个馒头还不简单。”
尚方含丹回过头来,微微颦蹙,凝眉道:“滋味是不一样的,不但心里的滋味不一样,口感也不同。相府曾有为名厨,可惜他后来离府而去,我再机会吃到那种能甜到心里的馒头。”李北殷点点头,说道:“当然,能成为闵相府上的名厨,手艺自然不会很差。好的滋味,自然要再三回味。”尚方含丹脸上微红,望着他双眼,柔声道:“那好的人,又何妨一遇再遇。”李北殷微微一怔,随后望着那双美如骄阳般的双目失神,心中把这句话在脑海中千回百想,不解其意。
尚方含丹转过身去,抱胸冷声道:“李北殷,今天有一件事,你是真的说错我了。”李北殷问道:“什么事。”尚方含丹转过身来,英眉微簇,眼神中略略有些苦楚,定声道:“首先,我没有吃任何人的醋,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对所有的女子都那般好;再者,就像你说的,我有国基之才,每天要想的事情何止百件,我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儿女私情牵绊住;还有,我心胸还没狭窄到逢人吃醋的地步。”
李北殷呼了口气,笑叹道:“这是自然,你是朝中权臣,思考的事情自然和我们这些山野村夫不同了。再说了,有谁敢让你吃醋的,不是自寻死路嘛?光是一张嘴巴,就能把那人说死了。”尚方含丹登时又是一阵薄怒,嗔道:“你到底想没想清楚,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北殷微微一怔,摇了摇头,笑道:“如果有话,不妨直说。”尚方含丹秀目含嗔,随后闭目幽叹,长长不语,叹道:“有些话已经说过太多次,但或许是天意。”旋即她转过身来,看向李北殷,凝声问道:“李教主,我想再问你一次,如果有一天出嫁了,你会不会来喝一杯喜酒。”
李北殷想起岑元秀与马仲青大婚在即,心中一片黯然,点点头,笑道:“我曾错过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她是我下山时遇到的一个朋友,我们曾经历生死,但最终没有缘分。如今我没机会喝她的喜酒,就算有我也不敢去,我怕酒是苦的。但我希望去喝你的喜酒时,喜酒是甜的。”
尚方含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旋即笑着点了点头,正色说道:“李教主,出海之事要从长计议。这段时间海面上并不太平,许多船家都不敢贸然出海。古先生寻了许多出家,一掷重金,也无人敢出海,我担心……”李北殷点点头,说道:“出海之事的确迫在眉睫,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待我寻到合适的船只,就来通知诸位出海。”
尚方含丹抱胸娇笑道:“好啊,那这件事就交给李教主去办了。”李北殷点点头,笑道:“我一定竭尽所能。”尚方含丹负手而行,悠悠离去,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低声道:“如果事情一直这么顺利………我真希望能早点遇到你,而不是现在。”说完她幽幽离去,明月她蜂腰玉骨,摇曳生姿,脊梁挺得笔直,与腰间一杆尚方剑般刚直,却难掩萧瑟。后山靠着海边,风浪极大,她的话李北殷只能听到一半,待他疑惑再问时,人已走远。李北殷抚了抚两侧被风吹乱的秀发,心道:“她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是事情一直这么顺利,她后半句又讲了什么,完全没听到。”
李北殷走回客栈时,已经是迫近深夜时分,店小二已经在锁门关窗了。他看见李北殷悠悠归来,笑道:“客官这附近可不太平,您夜里出行千万要小心,海里那畜生可不简单,我们镇前面原本还有一个小镇,名叫卧龙镇。几个月前啊,就因为海里那畜生翻江倒海,把一个小镇彻底磨平了。”
李北殷奇道:“这么危险?既然如此,店家何不早点撤了摊子向家去,毕竟钱可以少挣,命可就一条。”那小二将抹布搭在肩上,笑了笑道:“客官,咱们做生意的就指望人多,生意才能红火,老板娘给开了四倍的工钱,咱们哪里舍得跑啊。”李北殷心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愿这小二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把命也搭上。”
那店小二见四周无人,低声笑问道:“客官,那四个姑娘,可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你见过没有。”李北殷微微一怔,凝眉道:“我自然见过,是一行人。”店小二笑道:“客官好福气啊,咱们镇上多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们。”
李北殷鄙夷的瞅了他一眼,随后失笑道:“店家,四周除了龙灾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风声。”店小二想了想,道:“也就两件事吧,第一件是江湖上十二大派的人,云集本镇,那是六日之前的事情了,他们在本镇住了没多久,就各自租了船出海。我估摸着是凶多吉少咯,海里那畜生凶得很,前几日风浪奇大,怕是船也碎了,人也没了,屠什么龙啊,没事儿找事儿……”
李北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又问道:“那第二件呢?是什么事?”店小二想了想,哦了一声,一拍脑门,笑道:“客官听说过云南马家吧,他们家的产业可大了去了。据说马家的人和官老爷家要结亲了,那女娃生的可漂亮了,马家公子疼她的很,听说海边有龙灾,就想着为新娘子摘一片龙鳞讨她欢心。前几日也有不少受雇的江湖人来本镇问海里畜生的事情,不过最后一看没能成行,便就这么走了,赏金也不要了。也是,命都没了还要什么赏金……”
李北殷听着心里如遭雷击,万万想不到自己人已经远在北海,还是能听到岑元秀的名字,脸色一阵铁青。那店小二看着李北殷脸色变来变去,嘿嘿笑道:“客官,咱们这种草莽还是别打人家权贵人家的姑娘了,咱们这些穷苦人家,哪里配得上人家啊。再说了再过五天人家就要结亲了,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皇帝都要亲自题字给马家。”
李北殷强撑着身子笑了笑,扶着桌子一步步向店内走去,那店小二看着李北殷神情大变,一阵摇头,奇道:“这客官真是奇了,莫非真敢打官老爷家姑娘的主意。也是,那女娃生的那么美,谁看了不动心,不知有多少男儿郎听到结亲的消息要心碎了。”
李北殷走到楼上,靠在楼梯口处瘫坐在地,心道:“是啊,五天后就是她要结亲的日子了。”他靠在楼梯口看着天上高悬的明月,眼前一片模糊,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随后摇头苦叹,站起身向房门走去,心里却不住的回响:“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如昨日。古往今来,恁须尽知,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他一头扎进房内,抱着被子将头蒙住,在里面无声叹息,心里有的地方,像是裂开了一样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