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回坠与流年忆前尘下
他走在长廊之中,径直向曾素懿房内走去。他站在门前抬眼看去,见澹台仪仍在沉睡之中,脸色惨白如纸,曾素懿、贝碧青、令狐小妹皆是一夜未眠,靠在床前微微打盹。
李北殷暗叹一声,转身欲走,曾素懿忽然惊醒,轻轻走出房来,问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看看她。”李北殷微微皱眉,叹道:“我还是不见得好,她夹在我和峨眉之间,才动手自尽,我不想……”曾素懿打断道:“你这哪像一个男人该说的话,人家姑娘情深义重,更为你违抗师命。现在人家有难,重伤在身,你倒好连一句寒暖都不问。”
李北殷叹了口气,挽着曾素懿手臂向远处走去,边走边道:“婆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小妹,澹台,毓英,甚至是元秀,她们每个人都对我情深义重,小妹和婶婶将启天神功传给我,化解我体内九襄真气,有再造之恩;澹台是我儿时的朋友,如果没有她和六冥师太,我可能早就死在峨眉山道上了;毓英与我相处虽短,可对本教对我都有救命之恩;元秀她……她……”
曾素懿笑道:“怎么,说不出来了吧?岑元秀那个丫头你以后也不要再提,婆婆也不想听到她的名字。”李北殷苦笑道:“婆婆,你扯到哪里去了,我想说的是这几位姑娘都对我恩深义重,而这种恩情我无法用任何东西去报答,我该怎么办。”
曾素懿叹道:“这几个姑娘里,小妹对你的感情像亲人一样,毓英与你是生死之交,唯独这位澹台姑娘,婆婆说不出来。她与你是童年好友,可以说是友情;你落难的时候她那么照顾你,可以说是恩情;她当中天下群雄的面那么维护你,甚至不惜违抗师命、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保你周全,可以说是情义。但这些东西都夹杂在一起,我也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北殷负手缓行,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她们每个人都没由来的对我好,我除了受宠若惊,别无其他想法了。”曾素懿笑道:“儿子,其实婆婆心里知道,你最喜欢的一直都是岑元秀那个臭丫头是不是。”
李北殷身影猛然一僵,支支吾吾道:“我……我……”曾素懿叹了口气,道:“婆婆心里清楚得很,她是你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好友,更一同经历生死。你为了她三度身犯险境,在剑湖河畔,你明知她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马家少年,还心甘情愿的为她画眉。这些婆婆都看在眼里,怎么会不明白。”
李北殷叹了口气,道:“婆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对岑姑娘的感情是如何。只是我遇到过许多女子,都会忍不住往她身上联想。毓英和元秀性子很像,我也曾一度将她当做元秀,可后来我发现她们不一样,无论家世、身份、立场,都截然不同。可无论如何,她已经与我决裂了,我们二人再无可能和好如初。”
曾素懿微微薄怒,低声道:“你可以后不许再想着那个没良心的丫头。世上的好女子多的是,屋里就有三个,你要是喜欢你一并都娶了。”李北殷听着婆婆又那他玩笑,摇头道:“婆婆呀,你就别那我开涮了。唉,对了,贝师姐与楚密使……”
曾素懿收敛笑意,旋即满面愁容,低声道:“怕是情劫吧。老天有多少精华灵秀,偏偏令贝碧青与官扶瓴生的几乎一模一样。昨天一战婆婆看得清清楚楚,楚密使身受一剑是心甘情愿,差点死在她剑下。”随即她拉低李北殷身子,耳语道:“我瞧着她也对楚密使有情一般,昨天明明可以取他性命,偏偏绕开所有要害。”
李北殷笑道:“婆婆观察的真仔细。”曾素懿笑道:“那当然了,你婆婆都活了四十年了,这些闺思还看不穿?”旋即她又叹道:“婆婆心里替楚密使高兴,毕竟他如果能和贝碧青再续前缘,确是感天动地;可也替他们两人捏了一把汗,他们两人一个是魔教密使,一个峨眉弟子,不用我多说了。”李北殷奇道:“那不是与我和澹台姑娘的处境一样?”曾素懿脸色一变,拍了他脑袋一把,笑道:“那怎么一样,你和她只是……”旋即她秀眉倒立,低声质问道:“嘿!你这萝卜儿子,花心的很呐!你从龙门下山以来招惹了多少好姑娘!”李北殷吃痛的摸了摸脑袋,埋怨道:“我哪有……”
忽然令狐小妹从外面走出来,笑道:“婆婆,李家哥哥,澹台姑娘醒了。”
曾素懿与李北殷一喜,三人一齐向屋内走去。
贝碧青与小师妹感情最好,见她终是醒来心里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握着她手笑道:“醒了?”澹台仪玉容憔悴,脸色苍白无比,轻轻点了点头,道:“师姐,让你担心了。这里……这里是哪里。”贝碧青叹了口气,弯起嘴角道:“是麒麟教的后殿。”澹台仪闻言一惊,挣扎着身子就要坐起,忙道:“师傅……师傅呢。”贝碧青忙将她轻轻按在床上,盖好被褥,道:“师傅没事,只是受了重伤,已经随掌教她们一齐回到峨眉去了,掌教吩咐我好好照顾你,等你伤好了,一起随北宗两位道长一起下山。”
澹台仪这才稍稍安心,静卧在床,旋即她看到李北殷忧思满目站在众人身后,轻声道:“你呢,你没事吧。”曾素懿见李北殷仍站在原地,推了他一把低声道:“还不快过去。”旋即她又道:“澹台姑娘重伤未愈,不宜嘈杂,我们先出去吧。”贝碧青眼神闪过一丝柔色,旋即道:“师妹你好好休息,师姐先出去了。”旋即曾素懿、令狐小妹、贝碧青三人一齐走出房门,令狐小妹向门内瞧瞧看了一眼,微微有些异样,旋即将房门紧闭。
李北殷走到澹台仪身侧,坐在床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澹台仪静卧在床,看向一侧。空气中似有微妙的情愫流淌,沉闷半晌,两人同时开口道:“你…”随后两人眼神均不自然的看向一侧,又是一阵娇羞沉闷。
李北殷叹了口气,微声道:“伤口还疼吗?”澹台仪挤出一抹惨笑,摇头道:“不疼了,没事。”李北殷瞧着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清白,眉心间的元阳也因疼痛不自觉的皱起,半责怪半宽慰的低声道:“还说没有,明明疼的很厉害。”他牵起她柔弱无骨,冰凉如玉的小手,抵在脉搏之上,见她终是心脉平衡,跳动有致,放下心来,低声道:“其实我宁可你当时刺我一剑,也不愿你这么伤自己。”
澹台仪俏脸,终是浮现出一丝血色,低声道:“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也不会这么戳自己一剑。”两人相视一笑,李北殷歉声道:“我…我昨天运功过度,走火入魔,伤了你师父,我还正愁如何向她赔罪。”澹台仪低声道:“师傅与你一样,也是练功走火,心智涣散,你不怪她就好。”
旋即她抬起双眼,柔声道:“扶我出去走走,好不好。”李北殷瞧着她容颜如玉,泛起红霞,双眸含情似水,清澈的不可方物,心里不知为何万万不敢逆她的意思,也便把一句“你要多休息”咽回肚里,点点头将她轻轻扶起,将一侧白衫披在她肩上,缓缓向外走去。
两人走在后殿花池中央,抬眼望去满是菡萏含芳,青莲濯水,亭中万香斗艳,姹紫嫣红,青鸟横波,溅起阵阵波澜,荡声轻鸣。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澹台仪身着白衣,随着李北殷从中轻轻走过,后头一望,当如玉人一般清澈无暇,柔声道:“这花儿生的真好看。”李北殷奇道:“我记得峨眉山上的花,生的仙气袅袅,瑶草仙葩,比这些花儿生好美多了。”澹台仪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柔声埋怨道:“大木头。”
李北殷一懵,奇道:“木头?”澹台仪柔声道:“再美的花儿,只要生在无情的地方,也不见得有动人。”她见李北殷仍是不解,旋即柔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可不许像小时候一样唬我。”李北殷淡淡笑道:“不许说我爹娘坏话。”澹台仪抿嘴一笑,轻轻捶在他胸前,却牵扯着胸口裂痛,身子微微一颤,面露痛楚。李北殷心疼至极,忙将她扶住,走向一侧亭前座下,李北殷立在她身侧,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澹台仪看着远处池中姹紫嫣红,轻轻道:“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射。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
李北殷微微皱眉,问道:“一个神话故事?”澹台仪本望着远端一阵失神,却没想到这笨人一句都没听懂,哭笑不得的叹气道:“小官人,你可真是个大木头呢。”
澹台仪抬起玉眉,望着李北殷柔声笑道:“每次都是我讲故事给你,小官人也唱个曲儿给我吧。”李北殷挠挠头,道:“我哪里会唱什么曲儿。”他瞧着澹台仪略显失落的样子,心道:“我曾承诺过她,要尽我全力为她做她想做的每一件事,怎么能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满足不了呢。”
他忽然想起那日岑元秀曾唱给婆婆那首《乔牌儿》,只是唱腔与背辞完全不一样,他一个大男人也没听过几首曲子,想唱出来却是有些为难。他脸色一红,道:“哦…我想起来了,以前元秀曾经唱过一首曲儿给婆婆,我记得不太清,词牌也记得不牢,你别笑话我。”澹台仪脸上泛起红晕,笑道:“当然不会。”
李北殷坐在她身侧,望着远处荷花轻轻唱到:“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换,到头来输赢有何妨,日与月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海连天走不完,恩怨难计算,昨日非今日该忘。”
他五音不全,唱的奇奇怪怪,本是古风气韵的一首调儿被他半拼凑半白话的唱出来,惹得澹台仪一阵轻笑。可一阵轻笑过后她心中不断回荡着词曲,淡淡道:“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晚,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古往今来,尽需如此。这首词写得真好,真好。”李北殷见她并未嘲笑自己破锣嗓子,喜道:“你也喜欢这首词?沈爷爷和婆婆也喜欢的很。”
澹台仪点点头,她脸色微红的说道:“你以后会去哪里,留在麒麟教吗?”
李北殷点点头,说道:“我已经答应婆婆要留下来做教主,也答应齐掌教他们要一步步将麒麟教引入正途,化解与各门派之间的恩恩怨怨。”随后问道:“那你呢,你伤好了以后,就随你师姐回到峨眉?你没有听你师父的话杀我,我怕她会……”
澹台仪点点头,站起身来,幽幽道:“我自然是要回去,我违背的掌门的遗愿,没有杀你,这番回去自然是免不了要受罚的。”李北殷心里有些担忧焦躁,忙道:“要不…要不你就不回去了,我怕你回去,师太会为难你。”澹台仪微微皱眉,回头看去,低声道:“小官人,你忘记我同你说过的话了。无论如何,峨眉都是我的家,我离不开它。无论师傅怎么处罚我,我都要回去。哪怕师傅这次回去要替我落发,我也……”
旋即她又道:“我想这次回去之后,师傅不会再放我下山了。我会很珍惜这段日子。”
李北殷心中微微一惊,随后幽幽道:“我一定亲自送你回峨眉。”澹台仪微微有些惊慌,摇头柔声道:“小官人,你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与峨眉之间的恩恩怨怨,怕是很难说的清楚,我怕师傅和姐妹们见到你,又会……”李北殷闭目叹气道:“我明白,即使是我想和你一起去峨眉看看那到霞光,师太也不会欢迎了。”
两人各自微微一叹,旋即看向远处花池,各怀心思,久久不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