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我来说总是过得很快。每天收集各种各样的记忆,归还各种各样的记忆,墙上时钟的指针总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一截一截地偷跑。对于我这样的妖怪来说,这些东西早就应该习以为常了才对。我见过太多的人类“代理人”,但是他们最终能站在我面前的时间对我来说只不过就是打个瞌睡的时间罢了。
“溟,你觉得人类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东西呢?”凛冬趴在吧台上转动着面前的啤酒杯。
“一种脆弱到让人心生怜悯的东西。”我把开瓶器递给他。
“对,对,就是这个,我一直想说这个来着。我们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生物吧?明明看上去作为整体已经是地球上最强大的生物了,但是作为个体一旦缺了什么‘零件’就活不下去的样子。”凛冬侧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从酒瓶里倾泻的金黄色液体,“如果失去了‘光线’,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没办法正常行走,你甚至无法了解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如果失去了‘声音’,就什么都听不见了,没办法正常沟通,什么事情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要是失去了‘温度’,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简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但是你也没有办法改变吧,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和他碰了碰杯,“即使我们是‘代理人’,我们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越是深入了解,才会发现拴在身上的镣铐越是沉重。”
“反正你就是喜欢用这一套说辞来逃避吧,如果能做到更多的话,肯定有办法能改变现状的吧。”凛冬把弄着吧台上的收音机,“迟早有一天我会找到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
我没有去接他的话,因为在他之前有无数个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但是最后他们都以惨痛的失败收场。我无法认可这种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行为。
凛冬把收音机调到他最喜欢的,他每次来都会饶有兴致地收听这个节目。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如此迷恋这种老年人才会喜欢东西,他告诉我的答案是“这个城市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如果不能找到一些东西取暖的话,他就没办法看见第二天的太阳了。”。
“感谢大家准时收听我们的节目,但是在这里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的主持人,同时也是我们这档节目的创办人,因为身体上的原因,已经从我们这边辞职了,所以这档节目也只能无限期地搁置了。非常抱歉,收音机前的各位听众,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接下来的节目时间,我会在这里接收大家的疑问。”收音机里传来和往日完全不同的粗糙男声,反反复复播报了几十遍,我能看到凛冬脸上凝固的表情。
“可能只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辞职了吧,也会有别的人来代替她的位置,这种临时的说辞怎么编都不过分。”我安慰着凛冬。
但是我并没有听到凛冬的回应,他眼光呆滞,嘴唇微微颤动着。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分辨着他的碎碎念,过了好久,我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会有多少人呢?”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列班车吧,再自己走一段路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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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没有什么伟大想法的人,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在我眼前再次发生。人是在风雪中行走的生物,如果连“温度”都失去的话,我们就再也迈不开脚步,感受不到这个世界,几十年日复一日,衰老然后悄悄死亡。
自从我能看到他们身上的“温度”之后我就陷入了一个怪圈,我想将他们从“寒冷”中拯救出来,但是最后却加速了他们“温度”的下降。后来我在“雪”中见到了溟,他引导我成我了“代理人”,我最开始也会因为自己能拯救他人而感到兴奋,但是越是走到更深的地方,就越是绝望,我想要找到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法。
“迟早有一天我会找到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我是这么对他说的。
“但是那不代表我们能做到。”他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其实在雪地里奔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如果不是因为穿的是靴子的话我应该还可以更快一点来着。我已经不太能分清,视线里闪烁的灯光是车灯还是路灯,耳朵里也不太能分辨出那些是汽车的喇叭声还是路人的呵斥声,但是只要“温度”还在我的身体里,我能够迈开双腿,“温度”还在那个地方,我能够感觉到那个地方传来的温暖,那我就能到达我想到达的地方。只是没有想到我也会有这么一天,如果平时多锻炼的话,现在也不会这么狼狈了。我把收音机的天线抽到最长,音量调到最大,放在左耳边,听着那个男声在那里回答听众的问题。我掏出手机熟练地按下那串数字,放到右耳边。
“接下来我们接下一位听众。”收音机里传来声音有些模糊。
“请问您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呢?”这是手机里的声音。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呢?”那个男声问了第二遍。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有什么问题,我这边都可以为您解答。如果你再不说话的话,我们就要接下一位听众了。”这次是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
现在收音机的声音无比清晰,手机却因为电量的原因发出了关机警告。整个广播大楼灯火通明,但是我在这里却没能感觉到一丝“温度”。
“能方便透露一下主持人她住在哪个医院吗?我想去探望一下。”我对着手机说。
“抱歉,这个涉及到私人隐私我们无法回答。让我们接下一位听众。”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让我感到心寒。
手机已经发出了强制关机的警告,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的样子。
“您好,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如果您想探望主持人的话,请联系我,我们当面沟通。节目中我没有办法承诺您什么,我们也不能再给她增添额外的负担了,请您谅解。”也许这是短信提示音第一次没有让我感到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