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被老板改造成了咖啡馆,旁边的屋子被老板买了下来。两间房子的门口被改造成了一个小花园,将两间屋子紧紧地裹在里面。拆掉旁边屋子的大门,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的透明钢化玻璃,大面积的阳关可以直接透过玻璃流进室内。屋子之间的墙壁则是统统敲掉,保证不会让人有压迫感。新的空间一半被划为可以让客人自己diy的烘焙区,和原先的吧台遥相呼应,另一半则只是简单地添置了两套桌椅。多出的墙面则是要挂上装饰画,灯换成了市面上相当受欢迎的水晶灯,招牌也换成了全新的。原先的酒架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咖啡豆样品,配上一些相当精致的装饰品,看上去还不坏,起码现在客人进店第一时间就能知道这是一家咖啡店。我和玥是这家店唯二的服务生,招待客人的工作交给了玥,我负责剩下其它一切杂务,没想到老板也会有区别对待的时候。
我刚将空下来的墙壁擦干净,老板就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过来。
“把这些挂上去吧。”老板放下纸箱指了指。
“什么?”我问。
“装饰画,仿品。”老板答。
我用裁纸刀将纸箱上的封条拆开,里面的泡沫就像香槟一样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弄得地板上全是白色。一共五幅画,先是用相当纤细的棉绳轻轻捆在一起,然后每一幅画作都有单独的包装,先是一层塑料包装,然后是一层薄玻璃纸,包装得相当仔细。
最先拆开的是希施金的《松林的早晨》和《阳光照耀的松树林》,相当诗意的作品。玥拆开的则是博纳尔的《乡间餐厅》和《镜中映像》,色彩魔术师名不虚传。最后一幅画则让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席勒,天才的殉道者,《死神与少女》。
“老板,这幅画也要挂上去么?感觉不是很合适。”我指了指画面上那躁动不安的‘生’与‘死’的颜色,这种充满冲击力与张力的作品真的不是很适合挂在店里。
“我倒是觉得还不错,虽然情绪表现不适合咖啡店,但是真的很漂亮,不是么?挂在吧台后面怎么样?”玥也靠过来发表了意见。
老板似乎没有听见我和玥的讨论,只是盯着画面上的少女。
“老板?”我提高音量。
“怎么了?”
“挂么?”
“挂着吧。”老板闭上双眼转过头,“就挂在吧台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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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症,主要是意识、记忆、身份、或对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坏,因而对生活造成困扰,而这些症状却又无法以生理的因素来说明。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不自觉地忘记一些东西。
医生说我会慢慢忘掉一切。
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无法学习新的知识。
忘记那些脑海里的名字,问相同的问题,要求吃好几顿饭。
忘记镌刻在身体里的本能,无法照顾自己,需要器械帮助维持生命。
我的名字叫雨。
我喜欢下雨天。
我喜欢蓝灰色。
我喜欢埃贡·席勒。
我喜欢他的《死神与少女》。
我喜欢绘画。
所以我只要在我还能记住的时候,把它们都画下来,只要再看见的时候,我就能找回我的记忆,所以我只要记住这一件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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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溟,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下雨天。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朝我伸出双手的场景。
她告诉我她最喜欢席勒的《死神与少女》。
她还把我当做迎接她的死神。
我看着她一点点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
我看着她一点点忘记我的名字。
我看着她一点点忘记了灵魂。
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讨厌下雨天。
我讨厌蓝灰色。
我讨厌埃贡·席勒。
我讨厌他的《死神与少女》。
我讨厌绘画。
我能做到很多事,但我无法帮助她。
我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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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带着刺鼻的福尔马林的气味,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刺眼的白色。
“很抱歉,失忆症这种病症目前是没有办法治愈的,只能用药物进行控制,病情的发展我们也无法给出具体的参考。这附近有一所不错的海滨疗养院,那里的环境比这里自由得多,所以我推荐您女儿去疗养院住一段时间,一来疗养院的环境有利于她的恢复,二来如果不理想的话,疗养院会有人照顾她。”相当诚恳的建议。
“最好的结果是什么呢?我有钱,我可以用最好的药物,我可以住疗养院最好的房间,我可以请最贵的看护。只要能够痊愈,钱不是问题。”父亲看起来相当紧张。
“这位先生,您别激动,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完全治愈,这种例子我们过去也遇到过很多,他们都正常康复了。”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我插了一句。
“额......会失去与人沟通的能力,可能会毫无目的的乱叫、打人,然后连行动和吞咽的能力都会失去,需要专门的看护,最坏,就是连呼吸机能都无法正常进行。”医生的态度有些犹豫。
“所以最后我会死,是么?”
“那只是最坏最坏的情况,几率几乎可忽略不计,失忆症其实一直被认为是一种心理疾病,一般来说不会出现那种情况,而且只要你去疗养院,宽松自由的环境再加上一定的药物辅助治疗,你一定会好转。”医生相当激动地劝着我,好像生怕我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似的。
“那就全听医生您的了,费用不是问题。”父亲一锤定音。
“你在疗养院好好休养,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我有时间会去看望你的。”父亲摸了摸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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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病房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
病房的布置很是简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白色的我,相当完美的场景,唯一的不和谐因素就是那个站在病床旁边的黑色身影。
“溟,我要去疗养院了,你会陪我一起去么?”我眯着眼睛盯着黑色的身影。
“......”
“你是木头吗?有你这种妖怪吗?”我相当不满。
“我会去的。”
“光说不算,来,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