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经过一片向日葵地,一大片金色的向日葵花在夕阳中闪闪发光,有许多巨大的木蜂和金龟子在花间飞舞。远处的几架大型采油机一下一下地点着头,传来规律的隆隆声。一个满头银发,满脸褶皱,瘪着嘴的老妪坐在田边上休息,她看起来快要睡着了,眼睛半闭,一动不动。燕之瑾忽然靠在冯奇峰的肩上,低声说:“冯奇峰,那个老太太,她真美。”
黄土堆砌成的矮墙下有很多光屁股的小孩,赤着脚,脸上都很脏,小的拖着鼻涕,漆黑的手指吸在嘴里;大的孩子两眼发直,虽然穿着裤子,但很破烂,一看就是大人的衣服改的。见三轮车突突地开过来,孩子们都自动排成一排立在墙根下,呆看着他们。他们的眼睛突然变得亮而有神,充满好奇地看着坐在后面的两人。
“大哥,他们都能上学吗?”燕之瑾大声问前面开车的人。“上不了,这附近没小学,最近的小学要走一天的路。”开车的汉子带着“秦腔”大声回答。“真可怜。”燕之瑾的眼神暗淡下来。冯奇峰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突然,燕之瑾大喊:“大哥,停一下。”她还没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把她小书包里面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倒出来,什么笔,本子,她爱吃的黑巧克力,唇膏,小镜子,发夹一一分给了孩子们,甚至连她扎在头发上的那条带着一个小娃娃的橡皮筋都取了下来扎在了一个小女孩的头上。“冯奇峰,快,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摸出来。”冯奇峰也听话地摸了摸,两个裤兜里却没什么东西可给的。“谢谢姐姐。”一个小女孩得了镜子,很开心又有些腼腆地说。燕之瑾摸摸她那带着高原红的小脸,说:“把自己洗洗干净噢,再照照镜子,真漂亮。”“我们这儿缺水。”开车的大哥也下了车,问之瑾:“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燕之瑾。”“你心真好。”从这老实纯朴的西北汉子嘴里说出的话也是直白而真诚的。
砖车又上路了,燕之瑾心情很好,一路笑眯眯地说东说西。可是冯奇峰却一句话也没有说。燕之瑾看他神色有些失落,就问:“冯奇峰,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没东西给孩子们现在很郁闷啊?”她的言语中颇有些得意。“阿瑾,你做这些固然是很好,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冯奇峰缓缓地说。“有什么用呢?”燕之瑾反复地琢磨这句话。是啊,有什么用呢?她的黑发,和她的喃喃自语,在夜风中被吹乱。
汪教授给燕之瑾的布置的主要工作任务是采集标本,拿着gps先定位,然后收集定位点的植物标本和土壤标本,并做好记录。看似简单,实则很辛苦,常常一天要测量从沟顶到沟底垂直海拔300uff0d500米的100个点,也就意味着每天要爬一座大山,而且这山没有一棵树,全是长在黄土上的草地植被,高原的紫外线特别强,皮都要晒裂开,燕之瑾把自己包得像个太空人,大大的草帽,长袖衬衫,长裤子,从头上到脖子上到脸部全部被一条大围巾包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痱子都被捂出来了。挖标本手很脏,汗水流到睫毛上只能使劲摇摇头挥掉,冯奇峰有时心痛说“你做什么项目不好,非要来讨这个苦吃,你看你那双手都黑成什么样了。”“我就是喜欢自讨苦吃,你又不是头一天才知道。”她一语双关。
那整整一个月里,冯奇峰每天都陪在燕之瑾身边帮她打下手,他本来就皮肤黑,这一来晒得更像非洲黑人了。燕之瑾嘲笑他:“你再黑一点,晚上灯一关我就只能看得见你的牙了。”几乎每天都是傍晚两人才回到实验站吃晚饭,再在公寓里整理数据和标本,常常忙到深夜。
庆阳缺水,不能常洗澡,两个人每天都臭烘烘的抱在一起睡觉,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每次洗完澡,总免不了要好好缠绵一番,毕竟这干材烈火的小年轻,能住在一起的机会不多。每次偷完腥,冯奇峰总是无限疲倦地说:“一个月都没吃肉,明天没力气干活了。”而燕之瑾却窝在他怀里坏坏地笑,“明天我把老干妈里面的牛肉粒全部选出来给你吃。”“太辣了,吃了要长痔疮的”。冯奇峰表示很郁闷,跟燕之瑾混了这么久,他还是半点也吃不了辣的。“你非要跟我来这里受苦,该不会有什么目的吧?”燕之瑾轻轻抚摸着冯奇峰被晒得起皮的双手,有些心痛的问。“苦当然不能白吃,总要讨回点好处。”冯奇峰奸诈地笑着,又把他的小女人压在了下面。
最后一天收集完数据,刚过中午,两人吃完干粮,并排躺在山坡上休息。
冯奇峰突然问道,“阿瑾,你这么喜欢生物,但却学的是物理,将来你打算做什么工作。”
“我也不知道,做什么不重要,我喜欢自由自在,过得开心就好。”
“阿瑾,你有什么梦想。”
“梦想?”燕之瑾眼前一亮,那么神采飞扬。“我想要开着一辆冰激淋车周游全世界,没钱花了就卖冰激凌。我喜欢一切有色彩的地方,西藏,尼泊尔,西班牙等等,总之要走遍全世界。还有,我想有一个葡萄园,以后看着我的孩子们在葡萄园里玩耍追逐,该有多幸福啊。还有还有,我想要一片好象海一样的向日葵森林,一望无际的向日葵,是多么的美丽啊。”她自顾自地描绘着这些画面,好像她的眼前已经看到了这些一样。
“好。我知道了,你向往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
“对极了!冯奇峰,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要成为一个企业家,阿瑾,你知道企业家,商人和生意人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燕之瑾摇摇头。
“生意人赚一笔是一笔,就像我倒卖磁带和球鞋一样。商人则不一样,他们有规划,有远景目标,能成就大事业,也能赚很多钱。”
“那企业家呢?”
“企业家是为社会作贡献的人,他有可能没有商人有钱,但是他能给社会做出很大的贡献,是有社会责任感的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你的梦想很伟大。”
“你看那里,”之瑾顺着冯奇峰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正在对面的山坡上放着一群灰黑色的山羊。“阿瑾,我要赚很多钱,将来在这里建一座小学,让这些孩子都有书念。”那一刻,他的脸上闪着自信的光芒,眼神坚定地看向远方,嘴角带着柔和迷人的微笑。之瑾有些错愕,她突然觉得,这个眼前的人是那么的真实而又特别。
她已经在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冯奇峰,她已经忘记了她有多久没有在脑海里将他和林吕韩比对和pk了。那初恋的回忆似乎越来越模糊,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她曾经爱的那个林吕韩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又或者是她是因为林吕翰才爱上冯奇峰,还是因为冯奇峰才爱上林吕翰。她自己已经有点乱了。
“阿瑾,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你会选我。有那么多男孩子追你。”
阿瑾并不想让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我想找张长期饭票啊。”
“呵呵,找之前你没有调查过吗?我这么穷,连学费都是贷款的。老二这么有钱,你应该找他才对啊。”他显然不信。
“那一见钟情,你信吗?”
“信。看来我魅力很大嘛。”他也小自恋了一下下。
“你看我的梦想都是要很多钱才能实现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永远的饭票了。”
“嗯,看来我必须成为有钱人,而且是很有钱很有钱那种才能实现你那些奢侈的梦。”
山坡上有一支紫色的野罂粟花,随着风摇摆,它听见了这对年轻人在这片贫瘠的黄天厚土之上,分享着彼此的理想。
两个人的暑假是最简单和快乐的日子。当开学的时候,燕之瑾给植物学汪教授递过去一份近乎完美的数据收集结果报告时,他感动得无以复加。别的学生参加这种项目无非是为赚学分,而这个外系报名的小姑娘花了如此多的努力完成了这个异常艰巨的项目。“孩子,做得很好,我会将你作为论文的第二作者署名的。”汪教授毫不吝惜他的赞赏,燕之瑾此时绝对没有意识到汪教授的这个肯定在不远的将来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机会,她欢呼雀跃,庆祝她的成功。
“阿瑾,给我一包卫生巾,我没了。”尹甜问。
“等下,我给你找。”正找着,燕之瑾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有近两个月没有来月经了。“糟了!”燕之瑾一拍腿,“甜,我可能怀孕了。”
“不会吧。”尹甜震惊得差点从上铺掉下来。
“我记得刚去庆阳的时候来的,这阵可不两个月了,一直没来。而且我最近老犯困,也不想大吃饭。”“对,前天你吃饭的时候不是还说想吐嘛。”两人一合计,越说越肯定。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是要退学的。”尹甜很慌张。“你们怎么都不做保护措施?”
“谁知道啊,你还有经验。”之瑾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你不知道他肯定知道啊。真受不了你们。”尹甜急死了,“你快去找他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商量什么啊,肯定只能打掉啊。难道生下来,我可不想毕不了业。”之瑾在这个时候头脑很清醒。
“但你总得跟他说一声啊,手术还要不少钱呢,他总不能不问不管。”尹甜也是个火爆脾气。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找他。行不行?”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那是什么态度,好像怀孕的是我一样。”
“太监还能怀孕?”“你找死!死燕子!”
当之瑾走出宿舍门的时候她的脸就黑了,她不过是不想让尹甜太担心而故作轻松。当见到冯奇峰的时候之瑾就忍不住哭了,母性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当她一想到要不得不失去这个孩子时,她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冯奇峰是第二次看到燕之瑾流泪。“冯奇峰,我怀孕了。”冯奇峰惊呆了,不可置信,“真的嘛?你检查过了吗?这可怎么是好?”之瑾很平静地拉过冯奇峰的大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说道:“孩子,你来得不是时候,爸妈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