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翊轩殿里的两个人就醒了，这床虽又软又大，可实在是不舒服，月儿整个人都窝在程昴怀里还好些，程昴简直快要躺成了歪脖子，后来干脆放弃了枕头直接整个人陷进床里弯起一只胳膊枕着睡了一夜，醒了就吵着要月儿给他捏捏脖子。

两个人就这样一边捏一边闹地下床梳洗，月儿却闻到了一丝浓郁的米香，这才搞清楚，原来屏风前面的那一个几尺见方的大红木矮桌才是吃饭的地方，上面摆了一桌算是丰盛的早膳，米粥还冒着热气。

“夫人啊，咱们还真是乡野村夫啊。”

“嗯，夫君，我还以为这是个床呢，昨天下午还躺了一小会儿。”

“诶对啊，夫人你好聪明啊，咱们把这个抬后面去吧，这硬板床睡着多舒服啊。”

“有道理……”

不过这早饭是谁做的啊，总不能是这四个站的笔直的宫女吧。

那应该就是云绮了。

程昴见月儿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便凑近了亲了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厨房里认识的一个小宫女，人还挺好的，对了我还说要给她桂花油呢，你等一下我去找她。”

一说桂花油，那四个宫女眼神明显变得不安了，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算把一个人推出去揽下欺负云绮这件事。

程昴压根没注意过她们四个人，乖乖地坐下拿起勺子一边喝粥一边等月儿。

月儿到了小厨房，云绮果然在刷锅呢，见月儿来了，还是害羞地笑着，“月姐姐，早膳还和你的胃口吗？”

“很好啊，多谢你了，这个是桂花油，你拿着，记得每天涂。”

“月姐姐，这可不是云绮能用的东西，我……”

云绮放下手里的抹布慌乱地解释着，可一解释眼泪就又流下来了，“云绮不是为了向月姐姐讨桂花油才做早膳的，云绮……”

“好了好了我知道，别哭了，天还冷着呢，哭完脸该红了。”

月儿又拿手绢给云绮擦了眼泪，把手绢也塞给了云绮，“记着，哭的时候先想想值不值得。”

云绮哽咽着点点头，把眼泪忍了回去，“云绮记住了，以后月姐姐如果有什么地方用得上云绮，云绮一定尽心尽力，为月姐姐当牛做……”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什么时候都别轻贱了自己。”

也许是云绮有月儿十一二岁时的怯懦，月儿对这个小丫头很有亲切感，总想叮嘱她些什么。

若不是有程昴，也许月儿也就会像云绮一样在厨房里唯唯诺诺地熬日子，和姐姐连未来是什么样子都不敢去想。

姐姐……不知道姐姐在府里怎么样了，还有没有人欺负她……

月儿离开小厨房之后，云绮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好久的眼泪，云绮出身不高，只是官奴的小女儿自从进宫一来就没少被人欺负，好不容易当上了穿膳宫女，没想到就因为一个汤匙，又到了小厨房这种一天也见不到人影的地方。

“月姐姐，以后如果还有机会，云绮一定报答你，一定。”

月儿回到正殿时，程昴已经喝完一大碗粥了，陪月儿又喝了一碗之后，门外的阳光已经很明亮地映在窗纸上了。

“我有点想家里的米粥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通县那个居住了月余的地方，对两个人来说，已经成了家一样的存在。

“过几天等姐姐好一些了我们就可以回去啦，乖”程昴把月儿揽进怀里，鼻尖下是熟悉的茉莉香味，怎么都闻不够。

“吃饱了吗？我们去看看大小姐吧。”

“好。”

太医刚好在给程锦苒施针，三寸长的金针从头顶扎进去还怪吓人的，不过确实很有效，前一刻还胡乱撕扯着空气的程锦苒，金针没入一寸的瞬间就变得安静了，盘腿坐在床榻上，大梦初醒般目光涣散。

月儿见程锦苒那呆滞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恢复正常的样子，扯了扯太医的袖子，趁程昴尝试着程锦苒说话的功夫，到门外低声聊了几句。

果然，程锦苒的疯魔是无药可医的，所谓的金针也只是封住了控制程锦苒手脚活动的穴位而已。

程锦苒只不过是拖住程昴的一个借口罢了。

皇上这个人，做事还真是够绝的。

“那多谢太医，这件事我会守口如瓶，反正那是我婆家的人，和我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月儿也不知道太医会不会相信自己这样的说辞，可一想这宫里没人是忠心皇上的，估计这太医为了保住自己的衣食俸禄，估计也不会多言什么，便恭敬地送太医走了。

等月儿反身回去的时候，程昴已经在西配殿门口等着月儿了，眉眼低垂着，脸上满是阴沉。

正午的阳光明明那么暖，程昴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水青色的云锦掩去了程昴许久不见的顽劣，称出少年雕刻般的下颌弧线。

“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呢？”

“姐姐已经病成这样了，我竟然不觉得很伤心。”

“大小姐出嫁的时候你才六七岁，本来就没有多亲近，她想害的又是你的家人，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你不伤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

“没事了，别想这些了，”月儿犹豫着还是没有告诉程昴实情，“太医说了，这金针疗效很好，过几天就可以恢复过来了。”

“我真没用，”程昴颓然蹲坐在地上，抿紧了嘴角瞪着地上的砖石，“姐姐成了这个样子，你也被困在这宫里不让走，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的确啊，一个府中上有长兄下有家产的小少爷，他肩上从未落过如此的担子。

年少时，程昴对月儿讲起的理想，都是浪迹天涯的游侠，惩强扶弱的英雄，最差最差，也要成为一个可以兼济天下的贤者。

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没了荣华富贵，没了亲人，却要在偏僻的小城扛着那一家人的安危，杀手四伏的场面也见过了，血流成河的场面也见过了，甚至要手无寸铁地去面对那粼粼的剑光，他真的承受了太多太多了。

月儿轻抚上程昴紧锁着的眉头，心疼在眼中漫无边际地晕染开来，若是没有自己成了他的累赘，这个少年的未来，本来是不可估量的前程似锦。

可是有了月儿成了程昴的牵挂，程昴便处处想着月儿的安危，一步也不敢走错。

如今，到底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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