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也都是许久不见的人了，小宝在程锦苒怀抱中睡的正熟，程太太坐在正位，手边坐的就是程轩，还有站在一旁的杏儿。

本是骨肉至亲，可如今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程锦苒看气氛有些尴尬，就低头开始摆弄怀里的孩子，虎头帽给戴正了又往歪了揪揪，然后再给戴正了左右看看，早就觉得程轩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不对劲了，兄弟终于见了面，还不如先看看他们二人的态度，这个时候可不是自己当出头鸟的时候了，且由着他们闹吧。

程轩见尴尬的矛头要指向自己，长袖下的拳头用力攥了一下，在脑海里组织好语言之后才提起一口气站了起来，表情看上去很激动很高兴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大哥这段时间一直在担心你。”

兄弟相见，多美好的画面啊，可程轩并没有去拥抱程昴或者实在地拍拍程昴的肩膀之类的动作，只是原地站着，与程昴隔着短短的一小段距离，低垂着的手里依然执着那一柄长扇，指尖扣在白玉的扇柄上，不为人知地泛着白。

“多谢。”程昴将视线别过去不肯看他，却瞥见了桌上摆着的的玲珑木根雕。

红木已经散着微微的釉色，不知道母亲是抚摸过多少次才会变成这样的成色，眼中顿时浮现出母亲独自一人坐在这空房里，回忆着他小时候的种种顽皮，悲戚地想念他的样子。就算是再不想去原谅，鼻子还是有些酸酸的，程昴抿了抿嘴角，不情愿地将视线移回到程轩身上，抬起手拍了拍程轩的手臂，当做是表达兄弟之间的亲热。

“嗯，谢谢大哥。”

看在母亲的份上，我就先把想说的话先放放。

如果真的是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反正以后时日还长，我们的帐，慢慢算。

程太太大半宿未睡，已经明显地显出乏态来，就算心里再高兴，还是有些体力不支，手肘拄在桌上扶额坐着，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娘，您这是怎么了？咳疾又犯了吗？”程昴赶紧丢下拐杖一瘸一拐地几步挪到程太太身边，关切地问到。

程昴本打算半跪下去，可右腿一弯，就牵筋动骨，生生地疼得他霎时冒起一层冷汗。

程太太喘了几下才恢复了呼吸的平稳，嘴角扯出一丝安慰的笑，伸手去牵程昴的手，“不打紧，你回来娘就好了。”

杏儿侧眼一瞄，程轩的眸子果然颤了一下，因为这个称呼，他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母亲，您今天也累了，可不能这么熬夜了，程昴估计也折腾了好久才回来的，要不先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不迟呀。”程锦苒这时才开口，手上依然抱着小宝轻摇着，小宝睡着睡着还咂咂小嘴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拽着程锦苒的发梢不肯撒手。

“好……”程太太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又泛起的泪水，“那你们都先回去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都过来一家人一起吃个早饭。”

“是。”

程锦苒抱着小宝刚要起身告辞，程昴却又弯腰给程太太作揖行礼，“娘，有件事我想跟您说。”

“你说。”

想起心里那个呼之欲出的想法，程昴眼神又变得清澈纯净，右腿还疼着却笑了出来，

“我想娶月儿，越早越好。”

月儿一愣，在众人的注视中低下头去，脸上有点发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心里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嘴角那一丝甜蜜又羞涩的笑。

程太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说的一愣，太长的时间没有去思考什么事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该怎么回答。

“这……不急，等等再说吧。”

程昴却执拗起来，不依不饶地盯着母亲，“不行，母亲今天一定要答应我。”

程太太虽愕然，但心里知道程昴一定会有这个打算，反正也就是时间的问题，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回去睡吧，好好歇歇。”

程昴这才满意，月儿捡起刚刚程昴丢掉的拐杖，扶着程昴刚要走，却被程太太又叫住了。

“月儿，婚礼之前，你还是每天早晚来给我梳头吧，记着啊。”

程太太笑着叮嘱月儿，语气亲切得好像已经成了月儿的婆婆，月儿也只好点头应下才陪着程昴走出门去。

看到程太太的笑脸的那一瞬间，月儿就明白了，终于摆脱了丧子之痛的程太太，又穿回了她的铠甲圣衣，月儿甚至感觉自己听见了程太太又开始打磨手中那两柄无形利刃的声音。

曾经那两把利刃是程轩和清荷。

如今，是月儿，和一个月儿不知道的人。

这个人，绝对不能是程昴。

既然程昴终于回来了，那就谁都不能阻止她和程昴的未来。

就算是你们中的哪一个人，想要再伤害他，我都不会再心慈手软。

月儿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狠厉与阴鸷，只存留了那么一瞬，隐在夜色中，程昴并没有看见。

身后好像有一抹黑色的身影飘过，月儿一回头，便消失不见了。

月儿摇了摇头，继续陪着程昴往卧房走去，最近的事情太多了，估计是幻觉。

院墙外面的一侧，黑衣男子右手单手挂在墙头，心跳没有丝毫加速，凭着极佳的耳力听着月儿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左手这才将手中的飞镖收回了腰间，轻轻一踢墙壁，就又翻身进了宅内。

男子的腰间还佩着一柄短刀，刀柄上，刻着一个“御”字。

男子是奉皇帝的旨意而来，看看程家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还会和什么人有来往，说不定能再钓出更大的鱼，刚才如果月儿好奇一些，靠近一些，那这带着剧毒的飞镖估计已经扎在他们二人的脖子上了。

比起月儿那有几分孩子气的报复心，某些人的意图，不知比这个家中的所有人加在一起，要血腥残忍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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