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衣服已经破破烂烂透着皮肤上已经血迹斑斑的伤口，进屋便跪在地上边扣头边哭的老泪纵横。
程太太红着眼眶，“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太太……老奴本来是和二少爷往沧州去了，都已经到了岚峰山了，可是，谁知道这马到了半山腰发了狂，连车带二少爷都掉到悬崖下头去了……太太，是老奴无能，请太太责罚……”
说着，又开始以头抢地撞得咣咣山响。
“责罚？责罚你？责罚你就能换回我儿子吗！”
太太早没了往日端庄轻慢的姿态，拍着桌子厉声呵责着，连茶碗都震掉在地上。
“那马，是宫里赏赐的御马，怎么可能发狂！”
“这……当时山间都是大雾……许是马一时慌了神我”
车夫就算是想好了说辞，还是因为良心有愧说的结结巴巴，可况，程太太边上还有一个已经面无人色的月儿。
他这一刀，算是要了两条人命啊。
月儿颓然站在一旁，眼泪已经流干了，血脉好像也已经枯竭，觉得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就这么僵硬地戳在程太太身边看着她大发雷霆。
耳边走马灯一般回响着程昴的声音，嘴角却扬起了一丝笑。
“月儿，走啊，我们出去玩啊。”
“月儿，我最喜欢你了，你可不能不喜欢我。”
“那以后我做你夫君不就好了。”
“我的桂花糖藕呢，半个时辰不好我还来找你啊。”
桂花糖在厨房墙上的架子里啊，你说过，回来就要吃到的，入冬没有新鲜的莲藕，我还特意拜托了管家去买莲藕干留着蒸给你吃呢，你说好三日之后你就会回来的啊，你总说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言而无信呢，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呢……
你说过你绝对不会离开我的，你说的啊难道你都忘了，你就这样抛下我了吗。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我的。
无论你在哪儿，我都要去找你。
眼前，霎时堕入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像一个甜蜜如刀刃的陷阱，吸引着月儿踏入睡去。
不知眼前黑暗了多久，好像沉沉地睡了一觉，直到刺眼的白光让月儿睁开了眼睛。
这是在哪儿？阴曹地府吗？为什么一点都不冷。
黄杨木床柱，雕海棠花的窗格，床角悬着一枚小小的荷叶香包，那是中秋程昴亲手挂上去的，月儿一直都不舍得摘，身上好像盖得厚厚的几层被子，压得月儿喘不过起来，月儿轻轻动了动，脑后才传来剧烈的疼痛感。
“谢天谢地你可醒了，你都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杏儿眼睛已经哭红了，侧坐在床前依然不住地用手中的锦帕拭泪。
月儿想叫一声姐姐，可是嗓子干涩地发不出声音。
“来，喝点水吧，慢点啊。”杏儿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温水，轻轻地扶起月儿的头，掀起杯盖轻轻吹了吹喂给她喝。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月儿才知道自己没有死，是回到了自己的暖阁里。头实在疼的厉害，月儿轻轻晃了晃头，可心口又开始剧烈的疼。
“管家来回话说你晕倒了，可把我吓坏了，你说你要是有什么好歹我怎么跟爹娘交代……”杏儿眼泪又开始决堤，哭的月儿头疼的更加难受。
“姐姐……别哭了……”月儿心中的悲恸漫无边际地溢上心头，对啊，自己若是真的就这么死了，姐姐怎么办，爹娘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心疼的。
“你倒下的时候簪子断了扎伤了脑后，大夫说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事，躺着别动，别太伤心，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知道了……”
月儿苦涩地开口，姐姐的眼泪让她再也不能反驳什么，可是，就算是伤口再疼，依然抹不去发生的事实啊，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出他在马车中被摔下山崖的画面，他当时一定好无助，好绝望，自己那时为什么没能在他身边呢，如果当初两个人能坚持一下，程太太会不会就答应让两个人一起走了呢，如果当时她没有和他去街上闲逛，就不会遇见那些将士，这一切说不定就不会发生了，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明朗地笑着的小少爷，她还是那个每日给他煮粥做汤的小丫鬟……
“睡吧，睡着了之后就没这么难受了。”杏儿轻轻地月儿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像小时候月儿牙疼不肯睡觉时哄她那样哄着。
月儿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杏儿看她没有疼得厉害终于松了一口气，嘱咐门外候着的丫鬟去请程轩过来看看，好歹是未过门的弟妹，程昴又出了这样的事，总应该探望一下走个过场，顺带缓和一下两个人之前的过节。
书房，程轩依然一身青墨褂袍，浅声读着孔孟之道，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并不知情。
先生听丫鬟说完来龙去脉本想给给程轩一个小假，程轩却拱了拱手，满眼恳切着搪塞。
“内子是月姑娘的亲姐姐，既然有内子照顾，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不去打扰为好。”
先生一想，点了点头，也的确有理，还是大少爷思虑周全，果然这书读的用心，做人做事也明事理通人情。
先生心里这么想着，继续把心思放在案上的书里了，并没有发觉程轩日益阴戾的眼神。
月儿被抬出去之后，程太太在卧房中静坐了一夜，管家站在一旁是劝也不是就这么陪着也不是，只好让厨娘一遍一遍热好了饭菜备着，太太岁数这么大了，可经不起这么熬。
屋里笼着烧的旺旺的炭盆，太太依然穿着晨起时的赤红金丝窄袄，光滑的面料服帖得一丝折皱都没有，可手中的锦帕，已经被揪扯成了片片碎絮，上面原本精致地绣着的牡丹花，也被扯得叶归叶花归花四散开来，指尖的丹蔻都被磨得斑驳。
“你……”程太太终于不再凌虐那块锦帕，伸出手指着管家，声音依然沉稳平静，“亲自带人去岚峰山下去找，找不到就不许回来，活要见人……”
程太太咬了咬嘴唇，下了好大决心一般才说出后半句话。
“死，要见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