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燃了一夜,到天明时只剩下短短一截儿还在燃烧生命,
彻夜未眠的两人在天光亮起时终于感到一丝疲惫,尤其是苏鹤,本就强撑着精神,玉白几次三番催他歇息,他却不愿意。
醉酒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的人,第二日头疼欲裂的起身,身上的毯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他迷迷糊糊的伸手将其捞了起来,毯子上还带着暖意,红泥小火炉上和炭盆里的暖意经过一夜,慢慢传递到整个营帐内,将营帐衬得温暖如夏。
尹怀安皱着眉,手指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可能没睡好。等直起身子,听到骨骼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响之后,一张脸已经阴沉的像要滴水了。
他极缓极缓的扭过头,满意的听到脖颈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随即他看了看一个歪在榻上眼里含着揶揄和一个握在椅子上桃花眼微弯的两个人,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哼哼了两声又趴回桌子上。
“难受。我要喝水。”
“……”
营帐里除了他之外的剩下两个活人都表示不乐意惯着他,由着他不满的哼唧了一会儿,发现无人为他倒杯水之后,一脸失望的顶着有些肿了的眼睛,晃晃悠悠的起身,又晃晃悠悠的飘出了营帐。
目睹了一切的玉白终于忍不住朗笑出声。
连带着苏鹤一同笑了出来。
笑声持续了片刻,便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歪在榻上的人脸色青白,因病而过于苍白的皮肤将眼眶底下那一圈淡淡的青色显得格外明显。苏鹤手指紧紧攥着狐裘,另只手捂住嘴,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他这一咳,吓得玉白猝然回头,黑沉沉的眼珠落在他绷起青筋的手背上,满腔的担忧被他咽了下去。他伸出手,掌心聚了内力,按在苏鹤背上轻轻抚着。
“无,咳…咳咳,咳无,无碍……咳咳……”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伸出的手都紧紧攥在了一起。
玉白沉着脸,手掌一下一下的抚着苏鹤的脊背,感觉到掌心下的身躯瘦弱,骨骼都有些硌手。接着他低下头,本想问问苏鹤如何了,却在看到从苍白指缝间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时,脸色瞬间煞白。
就连苏鹤自己都吓到了。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掌心和手指上的一片殷红斑驳,愣愣的抬起眼看着苏鹤,那么一瞬间,苏鹤在他眼底看到了仓惶无措。
那是苏鹤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心疼。
“怎么了,潜之方才咳的厉害,你……”外面,尹怀安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个冒着热气的碗和一个瓷杯。说话间他掀开帘子,举步走了进来,却只看到玉白一个微弯的脊背。
苏鹤被他严严实实的挡住,连咳嗽声都被压制住。
营帐里一时间静谧的有几分诡异。
尹怀安毫无所觉的上前,余光突然瞥见地上有一抹红,他愣了愣,眨了眨眼,将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到玉白面前的桌子上,发现
玉白唇角有一点殷红,他心里猛地涌上极为不好的想法。
“潜之,地上这……是血吧?”他手指微颤,一指地面。
就连苏鹤也愣了,他本来不想告诉尹怀安,随着他手指之处,苏鹤微微低下头,地上几滴血迹格外刺目。
他放在袖子里的手猛然收紧,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喉咙里和嘴里都残留着血腥气,让他极为不适的蹙起了眉头。
面对着尹怀安的视线,苏鹤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尹怀安脸色微变,猛的闭上了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片寂静中,他猝然转身:“我去找林姑娘。”
林一白是大夫,也是一直负责苏鹤身体的,她也许有办法。
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衣袖被人攥住,是苏鹤。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藏着,沾了血的手指微颤,却是紧紧的攥着尹怀安衣襟:“怀安,别去。”
他已经看到过林一白为了他的病,一熬就是一宿,忙的焦头烂额配药制药,北境哪里比得上京城物品丰富,他需要的药物,大部分都寻不到。若不是玉白突然来了北境,还带了不少药材,他恐怕连现在的药都没有。
这种情况,他不能告诉林一白。
在他眼里,林一白就像妹妹一样,他不能保护她,那就不能再让她为自己担忧。他的身子他自己清楚,用再好的药,也挽回不了了。
何苦再多一个人为他担忧呢。
尹怀安和他相识相交,甚至他的脾性,也知道他是说一不二的,看到苏鹤脸上的坚定,紧抿的唇显出两分凌厉,他突然就垮了肩膀,眼眶有些湿润:“潜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无比清醒的知道我在做什么。怀安,我已经这样了,但凡有一点法子,我又怎么会自暴自弃。没办法了,整日的喝药只能维持我如今的体力,至于身体的衰败,已经回天无力了。何苦再让她担心呢。这些时日,她已经够折腾了。”苏鹤缓缓松开手,指尖上残留的血迹将尹怀安衣袖上沾上了一抹残红。
那样的颜色,生生将尹怀安的眼睛灼的发疼。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我没发现,你还打算瞒着我?”尹怀安突然就有些恼怒,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分恼怒里面还裹着浓浓的担忧和一丝绝望。
他知道苏鹤的性子,也知道若非真的没有法子了,他也不会轻易放弃,他比谁都想好好活着。
“你这样问让我怎么回答呢?好了,怀安,别问了,你不是给我拿了药吗。”苏鹤唇间缓缓勾起,露出一点笑来。
尹怀安眼睫狠狠颤了颤,却也知道,苏鹤不愿意说的东西,就算他再怎么追问,这人也不会告诉他分毫。
桌子上的药还冒着点点白烟,苏鹤侧过头,他手上的血迹已经被发现,没有再隐藏的道理,但看着掌心刺目的红,他还是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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