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传到孟府，三太太程氏哭得差点昏厥过去，倒是当事人孟慎跟没事人一样，温言安抚爹娘。
她越这样懂事，孟三老爷越觉得心疼，哑声道：“要不我让大哥回绝了圣上罢！”
回绝？孟慎苦笑了一下，谈何容易啊？但凡大伯父他们有一点儿办法，这封圣旨就不至于传到她眼前。
“那怎么行？”孟慎安慰父亲道：“抗旨不遵可是大罪，我不想圣上因此迁怒孟家。再者，进宫养伤也没什么不好，一点头疼脑热就能传御医呢！”
程氏擤了擤红通通的鼻子，道：“什么头疼脑热！没得咒自己。什么御医，咱们家看不上！哪里比得上静慧大师？”
孟慎失笑，抚着母亲的肩膀道：“那让静慧大师一起治嘛！反正他不是初二、十六不上门，到日子我就请圣上恩准我回家住一天好啦！”
程氏不情愿道：“住一天怎么够，最好住个十天半个月的。”
得！一个月回家两次，每次住半个月。除非圣上不识数。
但这话孟慎只敢在心里笑一笑，嘴上可不敢说，她抱着母亲撒娇，轻声抚慰她：“娘亲，不要紧的，三个月以后我就能回家啦！三个月时间很快就过了呢！”是啊，三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了。孟慎抿唇笑了笑。她其实是有一点私心的，她想她进宫的这段时间，八姐孟悦和徐清秋的亲事或许就定下来了。定下来也好啊，她现在这副样子，免得拖累他。
“你倒没有一点舍不得！”程氏闷闷不乐地轻轻推开她，站起来道：“好了，娘去帮你收拾收拾，宫里的奴婢怕你差使不惯，还是让丹丹和阿碧和你去罢！”一眼瞥到站在旁边的丈夫，心里就来气，赶他道：“走走走，护不住女儿，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夫妻二人鲜少吵架，虽说上次他因伤了手惹她不快，但也没有这样凶巴巴的。孟三老爷不禁呆了呆，旋即手足无措起来，委屈地看了看夫人一眼，又看了看女儿，结结巴巴道：“我……我到大哥那里去！”
孟慎忍不住噗嗤一笑。
程氏嗔了女儿一眼，“你还笑得出来？”倒有点埋怨的味道，但脸上的愁容却淡去不少。
孟尚书的书房现在很不平静。
孟将军将茶几拍得砰砰作响，“好昏庸的皇帝！九娘现在这个样子，召她进宫作甚？还给董妃作伴？她们从来没有什么交情，作什么伴？我看大昭的江山迟早败在那董妃的肚皮上！”
孟尚书将茶盅重重磕在书案上，喝道：“慎言！”
孟将军恼道：“什么慎言？左右我在这里说话，宫里也听不到，我心里不舒坦，难道还不许我发发火？适才放朝以后，你若是求见圣上，请他收回旨意，事情未必没有转机！你老说什么谨言慎行，什么也不说不做，现在好了，九娘要在宫里呆上三个月，三个月！皇宫是多腌臜的地方，什么害人的手段没有？九娘再聪慧，连床也下不来，出了事想跑都跑不了！我……我告诉你，她要是有个万一，别说三哥，我也不与你干休！”
孟二老爷听他越说越冒火，担心他一时气不过再打起来，年过半百的老大哥可不抗揍，连忙起身拦住他，尽力将他按坐在了椅子上，“你冷静一点！你忘了七月还有一场战事？圣上还要靠你去征战呢！怎敢对九娘下手？”
孟尚书沉声道：“二弟说的对。现在圣上疑心我孟家，令东厂的特务日夜在胡同里监视，如今他借此机会召九娘入宫，或许有以此辖制我孟家的意思。为了让圣上安心，只好先委屈九娘了。”
孟将军哼道：“九娘何其无辜？她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要为了孟家涉险。”
孟尚书不理睬他的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又怎么忍心让九娘身陷险地呢？但是从前到现在，作出牺牲的又何止九娘一个？他叹息道：“要怪只能怪她是孟家的女儿。”
没有人注意到书房外的孟宣在听到孟尚书的话后停下了脚步，随即，他缓缓转身向孟慎的院子走去。敬亭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孟宣木然地看着园子里的假山草木，心不在焉道：“敬亭，为了一个外人，你们甘愿么？”
敬亭的脚步一顿，旋即笑道：“公子不是外人。”
公子啊……孟宣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怎么能不介意呢？自己的身份被一个陌生人顶替，拥有的一切都被剥夺，何其残酷？
“公子。”敬亭犹豫了一下，到底忍不住担心道：“九娘子这次进宫，不会出事罢？”
孟宣微微笑道：“放心罢！”他不免又想到孟将军方才说的话，蹙眉问道：“敬亭，你说，要不要把这些事告诉九娘？”
敬亭默了默，摇头道：“还是算了罢！她是女儿家，以后还要嫁人的。知道太多对她没有好处。”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他看着她长大，实在没法不操哥哥的心啊！
孟宣赞同地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寂寞：“你考虑的很是，不愧是她亲四哥啊。宣哥儿。”
宣哥儿。敬亭瞳孔一缩，猛地停下了脚步。孟宣察觉到身后人的异常，却没有回头。敬亭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出神，耳边好像又响起了十五年前的对话。
“宣哥儿，这个哥哥以后就代替你的身份了。他以后就是孟宣了。”
“爹爹，他是孟宣，那我是谁啊？”
“你，你改叫做敬亭罢！爹爹对不起你，但爹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爹爹！爹爹是不要宣哥儿了吗？”
“住口！你，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爹爹了。”
……五岁的孩子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父亲抱着陌生的孩子转身离去。
爹爹不要宣哥儿了吗？
爹爹！
我是宣哥儿，是您的儿子啊！您为什么不抱抱我？
没有人安慰哭泣的孩子，他很快被送到了另一个地方，习武、识字，直到十岁才重新回到孟府，成为了四公子孟宣身边的长随。
敬亭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摇摇头，挥去那撕心裂肺的幼儿哭声，大步赶上孟宣。
“公子。”他的心情还有些波动，但声音却很平静，“我是敬亭，往后不要再叫我宣哥儿了。至于九娘，我永远记得你因为她腿上挨得那一刀，多谢你维护她。”
孟宣讶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失笑道：“说什么呢？我也是她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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