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里，秦夫人坐在右首的六方椅上，两只指甲上染了鲜红凤仙汁的纤手轻轻剥开葵花籽，拈出里面小小的“雀舌”。她自己并不吃，只将一粒粒饱满的瓜子仁放进旁边一只豆青釉花纹碟子里。

太太不说话，送走韩三公子后立刻就被召来的于牧便不敢抬头，规规矩矩地闷声跪着。

秦夫人有意罚他的跪，眼里就像是看不见这么一个人似的，自顾剥着瓜子，碟子里的瓜子仁渐渐堆高冒尖。等秦夫人剥完最后一颗瓜子，于牧这时已足足跪了一炷香的时间。秦夫人先掏出手帕拭了拭手，然后才将目光望向他，说道：“说罢！院里那小娘子是怎么回事？”

于牧见问，忙将头伏得更低，正要找借口支吾过去，却听秦夫人又道：“不要推说你不知道，你成日跟着公子，若是连这点事都看不住，这家里还养你作甚？”

原来这张家，大老爷张士诚老实厚道，是个十足的老好人，大太太秦氏却是巧捷万端精明强干，两个人取长补短相辅相成，恰似一个葫芦锯的两把瓢——正好一对儿。当下于牧一个伏低，秦夫人立刻就看穿了他那点小伎俩，所以才冷笑着出言警告。

于牧内心叫苦不迭，只好在心里给公子张文渊告了声罪，将自己知道的关于韩婉的事一五一十向秦夫人禀明了。

秦夫人听完，半晌没有说话，既为两家不能结亲感到惋惜，又心疼儿子为韩小娘子的事这般劳神费力。沉吟片刻，秦夫人又问道：“韩三公子尚不知情么？”

于牧道：“公子恐怕韩三公子知道以后伤心，暂且将此事瞒下了。”

秦夫人心中一动，又道：“这样说来，文渊是想让韩小娘子从我们张家出殡了？这件事情，他请教过二老爷没有？”

于牧答道：“公子问过二老爷了，但二老爷不同意。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小的没在书房里侍候，不知道。”

秦夫人笑了，端起案上那只豆青釉花纹碟子平平地递了出去，“回去伺候公子罢，公子若问起来，你就说太太说的，让他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两位老爷那里，我去说。”

——————

大时雍坊，黄家胡同。门房迎上来为韩铮拢了马头，牵过缰绳。

韩铮翻身下马，将马鞭子随手往那门房身上一丢，略微整理过衣裳，便欲回府。忽听旁边有人高声唤道：“韩公子，请留步！“

韩铮站住脚，尚未转身，眉头已然不悦攒起。回身看时，只见一条精壮大汉，生得其貌不扬，但一双眼目露精光。这大汉此时虽然刻意表现得恭谨，却还是掩盖不住骨子里的盛气凌人。

韩铮总还算没有被张文渊气昏了头，见这大汉威势逼人，怎敢轻视？警惕道：“阁下何许人也？”

这大汉对他抱一抱拳，说道：“小人姓陈，奉我家公子之命，请韩公子到天香楼闲叙。”

韩铮拱手道：“请教尊府是？”

大汉只道：“公子去了便知。”

韩铮见他闪烁其词故弄玄虚，难免心里踌躇。韩府的门房却是惯会狐假虎威踩低捧高的，见自家公子为难，哪里有不上赶着巴结讨好的道理，大大落落地接过话道：“你这厮好没道理！既然来请我家公子，如何既无拜帖，又不表明身份？难不成你们家的，不是什么公子，倒是位娇滴滴的小娘子？所以才遮遮掩掩，不肯如实告诉？”

这大汉浓眉一挑，眼神登时凌厉起来，紧紧盯住门房。

门房一噎，被这样阴沉的目光注视，只感到压力陡增，讥诮的话再难出口，于是吞了吞口水，讪讪低头。

韩铮不免恼他丢了韩家的脸面，转头低声呵斥道：“这里有你插嘴的份么？还不退下！”

门房自讨了个没趣，心有不甘地牵马去了。

“韩公子，我家公子已等候多时了，还是不要再磨蹭的好。”大汉冷笑道，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木牌，在韩铮眼前飞快地现了一下，又立刻收回，展臂让路，“请罢！”

只一瞥，但也瞧明白了木牌上赫然一个龙飞凤舞的闻字。韩铮先是一怔，旋即神色肃穆地点一点头，亦伸手示意，“请！”

————

太常寺寺丞韩路现年五十有八，老当益壮，府上除了正妻王氏以外，还有三房小妾，其中最年轻的庄姨娘去年珠胎暗结，算算时日，预产期就在这两月间。韩寺丞早年算命，相士说他命中有三儿一女，后来果然灵验，太太王氏为他生下四个孩子，岂知小女儿年幼失散，如今只有三个儿子承欢膝下。庄姨娘有孕，韩寺丞自然为自己宝刀未老感到得意，但还隐隐担忧，恐怕这孩子不能平安出生，是以更加看重，对庄姨娘呵护备至，令吃住都与太太王氏一起。

此时才是酉时初，韩府已教下人传上晚饭。按端午的民俗，王太太房里先摆上了用苇叶包裹的黄米小枣粽子、万福斋的妙峰山玫瑰饼、一碟府上厨娘做的玫瑰馅馒头、一盘鲜果、一壶雄黄酒。五月闷热，甜食腻口，韩寺丞象征性地用了两口粽子，知心的王太太即招手教下人们呈上事先准备好的凉面。

这当儿，庄姨娘喝着银耳羹，憨憨笑道：“太太总是这样贴心。”

王太太转望向她，脸上露出温和慈爱的笑容，温柔道：“几十年的习惯了，老爷他……”

韩寺丞没有留心妻子爱妾的谈话，很是不耐烦地打断道：“老三还没回来？”

王太太吓了一跳，面上掠过一丝仓皇，尴尬地瞥了庄姨娘一眼，急忙回道：“是，或许在外头有事耽搁了。”

“能有什么事？”韩寺丞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我看他又在和那些狐朋狗友胡混。就像姓张的那小子，他是个什么货色，不过模样长得俊些罢了，一身铜臭。偏生老三爱和他亲近，前些时候还瞒着家里跟他去了福建，你看罢，这两个人迟早出事！”微信搜索公众号：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电影温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