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在天看过了云海，猛地想道：“梅梅在春园等我很久了。我还是赶紧回去罢。”便以春园尚有要务为由，下山走了。

李雪峰不便挽留，只好听任他们三个离去。临行之时，又送了三大箱厚礼，程在天自称带着礼品不方便施展轻功，坚拒不受。母亲知道程在天自有其打算，没有多问一句。

大耳和尚却对汤泉着了迷，程在天横说竖说，才劝得他跳出汤泉。但他身子还没擦干便穿上了衣服，身上的水滴一路流淌，当他和程在天、程母腾空之时，水珠往下飞溅，竟溅到了好些路人身上，只能一个接一个赔礼道歉。

路人大多是不懂武功的，见他们三人时而鹰飞、时而兔跃，有若天神降世，也便把滴下来的水珠当作琼浆玉露，哪里敢跟他们生气。

歙州和杭州彼此紧挨，加上程在天的轻功又是如此卓绝，不多时三人便回到了春园。路上西湖的景色动人心魄，但程在天十分迫不及待，程母、大耳和尚都没能看得清楚，回过神来时，映入眼帘的已是“春园”二字了。

三人刚进门，魏乾便带着一大队人，列队迎接，请进大堂。

程在天跟众人介绍完了母亲、大耳和尚，众人也各自报上了名号，便各回各位干活去了。程在天正要向魏乾询问春园近来的人事，却听得一声娇语：“程大哥，是你回来了么？”

程在天意乱情迷，叫道：“梅梅！”转头去看，但见法媞梅穿着荷叶罗裙，头上盘起螺状的发髻，也不再披戴着头巾、面纱，装束和中原女子已无区别。她换了这身打扮，淡去了西域女子的神秘妩媚，却多添了几分中原女子的端庄淑雅。

大耳和尚笑道：“小兄弟，真有你的！这姑娘美得像花儿一样，你从哪儿掳来的？”程在天难为情道：“大师胡说些什么？她……她是自己跟着我的。”

程母问道：“天儿，这位姑娘是谁？娘怎么没见过她？”法媞梅笑道：“我叫法媞梅，是他的相好呀。程大哥，她是不是你娘？”程在天道：“不错，你真聪明。”法媞梅心满意足，便想坐下。程母道：“姑娘，你且先站着，让我好好看看你。”法媞梅欣然道：“好啊。”

程母便像伯乐相马一样毫分缕析，把她全身看了个遍。法媞梅很是不好意思，悄悄对程在天抛去了一个眼神。程在天知道她此时窘迫得不得了，便对母亲道：“娘，你……你在看什么？”母亲并不答他，笑着问道：“姑娘，你是哪里的人？”法媞梅道：“我是西域来的。”

程母听了，脸色微微沉了下去，一时无话。原来她方才上下打量，早就看出法媞梅鼻梁甚高，肤色也与中原人迥异，揣测道：“这姑娘好看是好看，只怕是番邦的，跟我们不是一个族类。”此刻猜想得证，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是读过诗书的，对华夷之辨看得颇重，儿子找了这么一个外邦的姑娘回来，自己心里总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程在天看出母亲脸色不大妙，便问：“娘，怎么啦？她有哪里不对么？”母亲道：“天儿，娘想单独跟你谈一谈。”程在天道：“好罢。魏管家、梅梅，你们先带这位大师到别处玩玩。其他的人都出去罢。”

大耳和尚笑道：“好，好！春光先生原来住哪个房间？我能进去看么？”手舞足蹈，随着魏乾、法媞梅去闲逛了。其余仆人各自退下不提。

程母坐等众人退去，才缓缓说道：“天儿，这个姑娘漂亮是漂亮，面相也不错，可她……”程在天知道她的意思，便抢道：“娘，她虽是西域女子，但痴迷于中原文化，认得我们的文字。上次我在她家时，她还拿出珍藏着的琴棋书画，要送我呢。她身在西域时便心向中原，如今在咱们一群汉人身边，穿衣打扮、作息举止都跟咱们一模一样，说是汉人也不为过。”

母亲道：“天儿，你该知道西域跟咱们异土异俗，就算那里的人外在跟咱们毫无差别，骨子里还是全然不同的。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想的是什么？”程在天道：“娘，她家里富有得很，却一样东西都不要，一心一意跟着我。难道她还能来害我不成？”

母亲道：“我瞧这个春园也不是穷人住得起的。说不定她就是想白吃白喝，趁你不注意，还要偷走园里值钱的东西，一去不回呢。”程在天百思不得其解，终于直言不讳地道：“娘，你也是信佛念经的，应该一心向善才对，怎么这样无端端地揣度人家？”

母亲摇头道：“天儿，古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把不同种的人当作同类看，他们可不一定这样看你。

“你往回想想，周朝的犬戎之祸、晋朝的五胡乱华，夷狄残杀迫害了多少汉人？侯景是羯族的豺狼，梁武帝笃信佛教，慈悲为怀，收留了侯景，盼他知恩图报，最后落得什么下场？被他囚禁了起来，活活饿死。

“由此可见，行善也要看人，仁义慈善那一套用在汉人身上无妨，用在异族身上就要千万小心了。”

程在天反唇相讥：“照娘的说法，佛教本来也不是汉人的，是由天竺传进中土的，岂不也是异族的东西么？你还信佛做什么？”

母亲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才道：“天儿，你在外磨练了几年，把自己练得巧舌如簧了。娘说不过你，可娘说的未必就是假话，你要好好想清楚。”程在天道：“娘尽管放心。孩儿很早便想清楚了，梅梅是个好姑娘，人美心也善，我早已下了决心，这辈子是非她不娶了。”

最后一个字吐完，嘴唇不自主地颤了一颤。他从未下过这等决心，说这一番话只是为了避免母亲再加阻挠而想出来的权宜之计，说完也多少有点自责。

母亲又道：“你跟娘仔细说说她的身世、品性，一句话也不要隐瞒。”程在天道：“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自己知道的都详尽地说了。

程母听完他的讲述，面容渐渐舒展，说道：“娘不是不分是非的人，你喊她进来罢。”程在天便高声叫道：“梅梅，快进来！”

法媞梅一个人来到大堂，脸上满是好奇，不知道他们母子方才谈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叫她来有何动举。程母道：“你有好日子不过，跟天儿共患难这么久，也真是苦了你啦。”法媞梅笑道：“我跟程大哥在一块，不觉得有什么苦的。”

程母道：“天儿什么都跟我说了。既然你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天儿，到时你要嫁到我程家，我这个丈母也没有二话，只不过……”法媞梅听得前半截时，高兴得不得了，谁知这句话还有下半截，当即轻轻皱起了眉头。

程母接着道：“只不过俗话说：‘入乡随俗。’你毕竟不是中原的姑娘，我要亲自调教调教你，把你教得像模像样了，才放心让天儿娶你。”法媞梅道：“你放心罢！我一定用心去学，让你和程大哥都满意。”

程母快心遂意，让程在天带着她走熟了春园，第二日便开始教导法媞梅裁衣织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