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泣、鬼嚎和鬼愁只好面面相觑。他们三兄弟对于点穴解穴一窍不通,要是程在天不替他们解开穴道,他们实在是无可奈何。
鬼愁却看出程在天似乎对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妄下杀手,猜想程在天是忌惮了他们三人遣唐使的身份,反而越发有恃无恐:“我们三兄弟是日本国使节,连大唐皇帝也要给几分脸面。你要是敢动我们一根汗毛,看看朝廷会不会抓了你,夷灭九族?”
程在天情不自禁地苦笑起来,心里想的是:“哥哥明目张胆地聚众谋反,至今一点事情也没有。朝廷要是管用的话,早就把哥哥抓起来了!”却怕这样的话说出来有辱国威,于是改口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遣唐使,可有什么证据?既然身为东瀛使臣,符节之类的物证也该有罢?”
鬼泣道:“我们三兄弟只是下等的随员,哪有什么符节?符节都在大使、副使身上。”程在天道:“你们的大使和副使呢?”鬼愁呵呵笑道:“他们在海里睡了几十年,这时恐怕连骨头都被海鱼啃光了!”程在天惊道:“你说什么?”
鬼泣长叹过后,煞有介事地讲起了将近四十年前的往事。
原来,他们的父亲乃是东瀛国出类拔萃的剑术名家,仅凭一把竹剑打遍全国,一生未尝一败。三兄弟颇得乃父的真传,幼而学剑,十岁上下便已名闻国内。谁知这时他们的父亲欢喜过度,竟尔一夜溘逝。
约莫四十年前,时为大唐开成三年,东瀛国主组建使团西行大唐,想趁便派一群高手向中原人物讨教武术,棒法、刀法、掌法、拳法、剑法皆在其中。国主心中早有人选,想让他们的父亲去学剑,无奈后者已不在人世,只好让三兄弟代父前去。
他们这一次的使团规模宏大,船数、人数均为历次遣唐使团之最,不料航行就要到岸时,却不巧遇到了罕见的大风浪,樯倾楫摧、舟毁人亡,六百余人的船队几乎无一生还。
所幸他们三兄弟熟知水性,耐力又好,冒着狂涛怒浪向东直游,竟在力竭前游到了岸边。三兄弟饥寒交加,想向当地百姓乞食,又不愿自降身份;想找当地官长表明身份,一来言语不通,二来又没有符节为证,左右为难,只得在海边忍饥挨饿、栉风沐雨。
两日后,三兄弟饥疲不堪,鬼愁萌发了跳海自尽的念头,鬼嚎则下定决心要去乞讨,相持不下之时,有个云游四方的僧人到了海边,看见他们便起了怜悯之心,跨州过县,把他们带回寺里做了俗家弟子,发给他们衣食,教他们读书认字。他们三兄弟后来才知道,这位僧人便是润州金山寺的住持,一代神僧法海大师。
讲到这里,鬼泣唏嘘叹息道:“自从拜在法海大师门下学艺后,兄弟三个才明白了大唐文化有多高深。”鬼嚎道:“武艺也是一样。”
鬼泣道:“说的不错。大师教完我们文墨功夫后,又说要传授我们一些武术。我们起初不以为然,心想我们文的比不过人,武的却难有抗手,便问大师借来三柄利剑,向大师邀战。大师却说:‘老衲久来不曾使剑,恐怕剑术早生疏得不行了。我随意喊个徒弟出来,跟你们三个比试罢。’便叫了个年纪跟我们相近的弟子出来。他使的是一根叫‘红莲棒’的奇怪兵器……”
程在天不自觉地叫道:“红莲棒?”鬼泣很是吃惊:“不错!”接着道:“没想到,只交手了几个回合,那弟子便夺去了我们三兄弟的剑,把兄弟三个都打翻在地……”
程在天问道:“他叫什么名字?”鬼泣道:“他是佛门中人,姓名从来没人提过,只知道法号叫作‘道瀚’。”程在天又问道:“他是不是凤眼、蚕眉?运功的时候脸是不是会变红?”鬼泣、鬼嚎和鬼愁甚为惊讶,无不称是。
程在天怒道:“竟然又是夏语冰!”鬼泣问道:“夏语冰是谁?”程在天道:“他的俗家姓名就叫夏语冰。我问你们,他后来干了什么坏事没有?”鬼愁道:“哼哼,你问得也真奇怪!他就是个小沙弥,每天窝在寺里干杂活,能干什么坏事?再说了,住持对谁都是严加管教,有功者重赏、有过者重罚,他敢干坏事么?”
程在天又道:“后来呢?后来他是怎么出到寺外的?”鬼泣道:“后来住持圆寂了,全寺僧众都悲痛万分,他趁着大家不留意,溜了出去,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程在天道:“住持是什么时候圆寂的?”鬼泣道:“兴许是十年之前。”
程在天喟然叹息:“跟着这位神僧学武三十年,难怪如今他的武功这般厉害!”鬼嚎道:“大侠,你对我们三兄弟一不杀、二不放,偏偏问了这么多没头没尾的问题,可把我弄得糊涂了。”
程在天挂念起春园里法媞梅等人的安危,恨不得早些回去。便喝道:“少说废话!你们只是抢走了我的仆人钱财,没有要他们性命,看来心里多少还有些善念,罪不当死。可你们当年是受过高僧教化的,怎么也干起了这种营生?”
鬼泣琢磨着他胸中有正气、心间存恻隐,想来跟他讲真话也无妨,索性也不再隐瞒,应道:“大侠请听我说。法海大师圆寂后,新任的住持德行浅薄,见我们来自异国,非但不肯再教我们三兄弟武功,连每日的粥饭也大大减量,不久后更是费尽心机想找个理由驱赶我们出寺。
“兄弟三个也曾想要对他下手,无奈技不如人,一怒之下打伤僧众,翻墙而走,自此跟金山寺再也没有一丝瓜葛了。
“我们没了法海大师管教,兼且怀恨于新的住持,一来二去便渐渐走上邪路,隐伏在断魂林附近,专门以抢人钱财为生了。虽然身为强盗,但正如大侠所说,只抢钱财,未曾枉杀一人。请大侠饶命!”
程在天忽的脑筋一转,想道:“他们本来就没犯什么死罪。饶了他们的命,还有益得很呢!”捂着下巴思忖良久,终于说道:“你们长年累月地干这种脏活,始终不是正途。不远处有个庄园是我的,你们跟我回去,不用偷也不用抢,每日好吃好住,只需替我看家护院,怎么样?”
鬼泣由衷感激,回道:“大侠饶了我们三条小命,又为三兄弟指明了一条正道,真是天大的善人,足以跟法海大师比肩。我鬼泣情愿跟随大侠,为大侠做牛做马!”鬼嚎道:“既然大哥说好,我也绝无二话!”
程在天道:“你们要是使诈呢?”鬼愁冷笑道:“说到使诈,你们中原人才是行家,我们三兄弟差得远了!”
程在天想起萧如南、禅通、夏语冰等人,不怒反笑,问鬼愁道:“那你愿意归顺我么?”鬼愁道:“嘿嘿,我可不像大哥、二哥这么容易糊弄!要知道遣唐使是何等风光,百官迎接、天子召见,各种赏赐犒劳数不过来。你的庄园里要是只有粗茶淡饭、茅草破屋,打死我也不去!”
程在天笑道:“我的庄园在西湖边上,就叫‘春园’。听说过么?”鬼愁惊道:“春园?这可是个好地方!只可惜太过凶险。几年前大哥、二哥和我去偷东西,还没进门去,便被那个姓孙的园主打成重伤,几个月才好。你是他的什么人?”
程在天道:“我是他的弟子。你不用怕,他早就去世了,如今整个春园由我掌管。”鬼愁叫道:“他死了又怎么样?有你在,我照样会怕。”
程在天和鬼泣、鬼嚎全被他逗笑了。鬼泣调侃道:“三弟,我们这次不是去偷东西的,你千万记住,否则惹大侠生气了,大哥、二哥也帮不了你。”
程在天爽朗地一笑,说道:“好啦,出发!”随手解了三人的穴。
原来他也不是对三鬼毫无戒备,只是想到他们不懂点穴解穴之道,一旦有变,要制服他们亦非难事。
三鬼却也十分识趣,各自捡起泥潭里的刀,听程在天的指令走在前面,显是为了让程在天放心。
一行人走出泥潭后,便全程都用轻功,只求更快地回到春园。程在天察觉到他们的轻功不俗,但若是拿来跟自己相较,自然欠着不少火候。
程在天和他们回到园里,大家瞧着三个素未谋面的古怪客人议论纷纷。
程在天让魏乾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唯独被三鬼打伤的人卧床难起,暂且不惊动他们。
程在天等到众人来齐,讲清楚了三鬼的身份,唯独隐去了他们抢人财物一节,又道:“他们三个从此便是春园的人,跟我一块守护春园,大家都要待他们如同兄弟。”
鬼泣颔首道:“初来贵地,还请园主和在场各位多加关照。”法媞梅笑道:“好哇好哇,以前只有我是别国的人,如今园里又多了几个啦。”
无奈大家此前对三鬼毫无了解,又见鬼愁面相凶狠,口上颇有微词,心里也有些担忧。但几个月相处下来,彼此相安无事,鬼泣、鬼嚎又懂得讨人欢喜,拉着鬼愁处处对人说好话、帮人做好事,大家才渐渐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