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在天默默算着远近,知道他们追得近了,正想使出蓄谋已久的“回马枪”施以突袭,猛地回望,那三个野人竟然还是摆着原来的阵势,并排着进逼过来,没有哪个快走了半步,更没有哪个走慢了半步。
程在天想道:“不好!我要是回剑反攻,势必要跟他们三人正面对敌,以一敌三,胜算大不了哪儿去。更何况他们还结成了原先的阵法,我要是稍有不慎,莫说打赢他们,就是连脱身保命都难!”越想越怕,不敢回头去使那一个险招,脚下也走得快了,惟求先将他们甩开,再徐图对策。
一口气溜出了三里有余,眼看那三个野人再无踪影,一时三刻也追不上来。
程在天傍在一棵老朴树边,认真思索了起来:“他们阵法严密,难以冲破,我就算跟他们缠斗下去,多半也讨不了什么好。还是先回春园去要紧。”又想道:“我惹上了这等劲敌,要是让他们一路追到春园,连累了大家就更不妙了。为保万全,我不能再原路返回,得要多绕几个圈,等他们找不着了再回去。”筹划已定,便不回头西行,又向北疾驰了一里上下,再往西南方拐回去。
不料拐着拐着,却拐到了一片浅狭的臭泥潭边,除了归路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
程在天看这泥潭并不十分宽阔,凭借自己脚不点地的轻身功夫,当能跃过对岸去;但对岸的芦苇、荆棘,以及地上的臭泥,必然会弄得自己又脏又臭、狼狈不堪。
他正举棋不定,对岸却忽然闪出三个矮瘦的人影,一看竟是方才跟他交手的三个野人!但见他们在岸边来回踱着步,不敢跃过这个臭泥潭,只是大声吆喝,所说的话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程在天此时猝遇大敌,脑瓜儿却清醒得很,冥冥中窥见了克敌制胜的良机,当下毫不迟疑,用上了跟当年“大漠苍狼”钟梁如出一辙的绝技。
他飞速提起一口真气,右足运劲在泥潭里狠狠地一踏,霎时溅起了数不尽的污泥浊水。程在天又横着纯阳剑用劲一推,把泥水送到了对岸去。
对岸那三个野人措手不及,被一丈来高的浊浪打中,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程在天却再也不顾脏臭,就势一荡,出其不意地荡到了三人面前。
那陌刀野人尚未睁眼,早已被程在天于一尺开外点住了“膻中”要穴。障刀野人眼睛才睁到一半,想要应对已是缓不济急,“膻中”一穴同样也被封得死死的。陌刀野人、障刀野人还想提刀去对付程在天,握刀的手却不听使唤,任凭自己的刀落到了地上。
陌刀野人、障刀野人十分吃惊,用尽全力也无法动弹,只得说着异国言语向横刀野人呼救。横刀野人却应变神速,眼看程在天欺近了身,用刀十分不便,干脆扔开手中横刀,向后跃开,以奇特的掌法去攻他下三路。
程在天一愣,只好隔空与之对掌。他原已料到三个野人会手足无措,加上自己又逼得如此之近,一出手他们便躲无可躲,因而满以为自己能所向披靡,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他们三个制服,但这横刀野人实非等闲可比,知道左右两位同伙都着了程在天的道,兀自处变不惊,勉力支撑了十余回合。
程在天心想:“三个人里头我制住了两个,可谓是稳操胜券,你独木难支,就算你手段再高,能赢得了我么?”于是每当横刀野人出掌时,他都全力去接,想与之比拼内力。
那横刀野人却自知力不如人,每发完一掌,身子便闪到别处,始终不肯跟他对掌。
若是身处平地,程在天自然能追上他;但此时脚下泥泞难行,莫说走路,就连轻功施展起来也颇不方便。转而想道:“兵不厌诈。我假装要对你的同伙下手,看你救不救他们?”于是双掌齐出,作势要往陌刀野人、障刀野人的天灵盖击落。那横刀野人果然方寸大乱,忙不迭地往回赶,却怕误伤了两个同伙,不敢出招。
程在天一面潜运内力,一面用心算着远近,等到那横刀野人距己不过两丈时,忽的以雷霆万钧之势出手,只是这次用的不是掌法,而是秋雁子所授绝学“如意指”。
原来,这“如意指”虽迅猛无伦,却颇为耗费内劲,别说用于杀伤他人,就是拿来点穴,也要蓄劲良久方可施为。
他方才机不可失,来不及徐徐运劲,因此点住陌刀野人、障刀野人的穴道时用的只是平淡无奇的点穴手法,要是他俩应对稍快一些,便能躲过。
此时他却蓄满了内劲,陡然从十指倾泻而出,岂同寻常?那横刀野人眼力再高、身法再好,也躲不开这十道分进合击的剑气,终于被点中四处穴位,一动也不动了。
程在天得意非常,把纯阳剑伸到泥潭里沾了些泥水,依次敲在三个野人的头上,问道:“你们服是不服?”
横刀野人怒道:“要杀便杀,只是我们三兄弟死也不服!”陌刀野人、障刀野人也叫道:“不服!死也不服!”
程在天道:“听你们的口音,似乎不是中原人氏,为什么要来中原做贼?”陌刀野人反问道:“谁说我们是贼?”程在天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无耻!你们三个抢走了我的东西,到了如今还不承认?”
横刀野人振振有词:“小兄弟,你听仔细了。我们驾船远渡来到中原,一路出生入死,受尽了风浪,多亏神佛护佑才平安登陆。
“我们虽算不上什么贵客,毕竟也是远道而来,你们中原人本该盛情款待才是,却连一点犒劳也不给,任我们自生自灭,这就是大大的不义。
“既然你们不给钱财,我们三兄弟便自己动手去取,这是帮你们践行仁义,做的是大大的善事,你说对不对?”
程在天叹道:“过去先生教我,夷狄非我族类,跟他们讲廉耻是白费力气,那时我还半信半疑,怀疑先生说的失之偏颇。现在看来,先生说的倒也挺有道理!”障刀野人喝道:“你说谁是夷狄?我们三兄弟是日本国来的!我国文明开化得很,如今跟大唐也有一比,我们要是夷狄,大唐百姓不也是夷狄么?”
程在天登时愣住,暗叫惭愧:“日本国是哪里的国家?真有大唐这么开化么?唉,都怪我学识浅陋,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国家。”却又想道:“他们会不会是随口编出个子虚乌有的国家来,想唬住我?”便问:“我没听说过什么‘日本国’。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胡乱编造的?”
横刀野人笑道:“哈哈哈哈,无知小儿,实在可笑!我告诉你罢:我们口中的‘日本国’,就是你们口中的‘东瀛’!”程在天满脸惊讶:“东……东瀛?”
所谓“日本国”他没听过,“东瀛”他倒是听教书先生讲过许多传闻的。以前教书先生说,“东瀛”是东海之滨的一个国家,与大唐之间只隔着东海。
这东瀛国内有无数珍禽异兽,诸如鱼身鸟尾长着六只脚的鱼、牛身马尾的野兽以及会说人话的蛇,总之是千奇百怪。虽说东瀛国的国土与大唐并不交接,语言风俗也与大唐不同,但东瀛国主却对大唐仰慕之至,自大唐开国时起,二百年间多次任命“遣唐使”远渡重洋,仔细考察大唐的政令律法、礼乐教化和手工技艺,回国后付诸本国实践。
回想至此,程在天自然而然地想道:“难道他们也是遣唐使?要是那样的话,他们便是他国使节,虽然多行不义,我也不能随意冒犯。”便问道:“你们来到大唐,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陌刀野人果真答道:“我们‘三鬼’都是遣唐使,受大王差遣来的!”程在天愣道:“三鬼?遣唐使?”
横刀野人道:“不错!我告诉你罢:‘三鬼’是我们大王给三兄弟的封号。我们三兄弟奉命至此,就是为了学习中原剑法。我就是老大鬼泣!”障刀野人接道:“我是老二鬼嚎!”陌刀野人接道:“我排行第三,叫鬼愁!”鬼泣、鬼嚎、鬼愁一齐道:“日本国三大剑术高手在此!”声音甚是慷慨悲壮。
程在天却不以为然,冷冷笑道:“好一个三大高手。你们既然那么厉害,怎么全都被我擒住了?”鬼泣愤愤地道:“你先是使诈偷袭,其后又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让我们三兄弟动不了,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光彩?”
程在天暗想:“他们剑术倒也不错,却连点穴是什么都不懂!”又听鬼嚎叫道:“不错!要是你不耍阴谋诡计,我们三兄弟不见得会败在你手里。”鬼愁叫嚣道:“你要是个正人君子,就不要再使妖法,痛痛快快把我们放了,大家光明正大地再比一次剑!怎么,你敢不敢?”
程在天笑而不应。要是平时以武会友,跟同好点到为止地切磋,他自然会一口答应;但一想到面前这三个人干的是盗贼一样的勾当,自己大可不必跟他们谈仁义道德;加上他们武艺又不容小觑,倘若贸贸然解了他们的穴,难保不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鬼愁见他不发一言,再度挑衅:“你这胆小鬼莫不是怕了?”程在天道:“我要是放了你们,跟你们再战一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权衡之下,还是不放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