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节

“穆侍屏不知道吗？也难怪。这一首曲子是在贵国君上寿辰之时流传而出，但因为没有公布曲名，其他人也不敢擅自曲名，以免侮辱此曲。”离梦秋道。

“……你知道得真多。”我意味深长的道。

“呵呵，对自己崇敬的人，自然是要多了解一点。不知道穆侍屏是否不吝告知梦秋那首曲子的名字。”离梦秋道。

“……你想知道？”我凝视着离梦秋，缓缓道。

“是！”离梦秋眼中闪烁着期待，“只要穆侍屏不吝告知，不论什么，只要梦里力所能及，就无不原意。”

“是吗？确定交易成立？”

“交易？呵呵，如果穆侍屏如此解释，也可以。”离梦秋淡定道，其实心中早就厌恶无比。这个女人，不是说淡泊名利吗？为什么一来就谈交易，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而且……她不着痕迹的打量染羽，发现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心中一惊，他不在意吗？如此的话，这个女人更加不能留。而她……好平凡的一个人，比给她提鞋的人还丑，但，绝对不容轻视。只是，她不明白，她立下交易是为了什么？

但，不管她在打什么注意，她都将先决条件立好了。一切，都必须是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而这个范围的大小，自然是由她来定。

“《几度枫红》。”

“几度枫红……”离梦秋陷入深思之中，好一会儿，才呢喃一句，“果然……和曲子很相称的名字。”

我不在说话，感受到几道目光，不用看，就知道是谁的。

这首曲子的名字，我并未告诉过染羽或者染谦，司徒破晓他们也没有说过。因此，这也是他们初知那首让人感动无比的凄凉乐曲的名字。

染谦招了招手，身后伺候之人立刻上前。染谦说了几句话，他立刻抛开。

“离公主，奉王兄之名，本王着人准备了许多精彩节目，请公主欣赏。”染谦道。

“是吗？梦秋真是荣幸！不仅可以来贵国访问，还认识了如此多的人。本以为这样就足矣，没想到梦秋还有幸欣赏到贵国高超水准的音乐舞蹈。”离梦秋摸了摸眼角，一副感动得不行的样子。

突然，我开始疑惑，离梦秋虽然是蛇蝎美人，但一贯在别人面前不露本性，而见过她本性的人差不多都见阎王去了。为何……为何她现在这么焦急？还不停地挑衅？绵里藏针，含沙射影，太明显了的话，就算是她那一张倾城容忍，迷人心魄的微笑也掩盖不了的。

毕竟，这里是朱焰国；这里的人，除了她，都是朱焰国之人。

当然，也要除了我。

染谦暗自冷冷一笑，染羽没有反应，但眼里暗色流转，似乎是在计划着什么。

乐声响起，美艳的舞娘开始跳着让人迷醉的舞蹈。我没有看，不想看。我对朱焰国的舞蹈没兴趣，对了解朱焰国也没兴趣，对这个宴会更没有兴趣。我，只想要早一点离开。但，我知道我现在不能走。

因为，我还有话没说。一句，足以让我承担许多风险的话。

那是，我的赌博的加注。

一曲舞，一首歌，一支琴曲。每一个节目，都让人惊艳。但是，这似乎并不能满足某些人。于是，某些人开始蠢蠢欲动。

“君王陛下，谦王殿下，穆侍屏，梦秋有一个不情之请。”离梦秋道，不等他们回道，径自道，“穆侍屏琴艺出众，梦秋是否有幸能够听穆侍屏弹奏一曲。此乃梦秋长久夙愿，如若完成，梦秋感激不尽。”

“……不好意思，这件事情，得问问王嫂才行。”染谦刻意的强调了“王嫂”二字，心道：你这么早就沉不住气了？真是让人失望。

“谦王殿下……”离梦秋如若受惊，求助的看向染羽，“君王陛下……”

“爱……”

我看着染羽，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叫我。他是想要造成什么误会，还是在刻意的掩饰什么？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成功的让离梦秋误会了。在离梦秋心中，“爱”并非人名，而是“爱妃”，但因为我恰好“看着”染羽，染羽就“识相”的闭嘴了。

最后，离梦秋只能看着我。

“不好意思，公主殿下，在下只为特定的人弹琴，请见谅。”其实，我完全可以用曾经手受过伤来敷衍离梦秋，这是事实，不管离梦秋有多么不满，也容不得她做不成。但，这句话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参照离梦秋之前的暗中挑衅，可以称作是报复。但，我似乎还不满足，继续道，“公主殿下，您似乎很了解朱焰国。”

“……是。”离梦秋好一会儿才道。

“是吗？那你为何如此装束出席？在朱焰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进入王宫的女子，只有君后能够身着白色衣衫。公主，您不知道吗？”我瞄了一眼染羽，见他看着我，彼此对视了一会儿，转眼看向离梦秋，道，“都说入乡随俗，公主这一点也不知道吗？”

“这……”

“还是说，公主殿下准备入主这后宫？”我淡淡道。

一语惊堂，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在做的官员，我只认识两个，一个是丞相甘沝，此刻她诧异的看着我，孩童般的面孔却带着比夜色还沉重、深邃的表情。

另外一个是京兆尹赵青，冷淡的表情有点起伏，但那起伏究竟是为了谁，还有待商榷。

而当事人之人的离梦秋，完美若女神一样的离梦秋，也禁不住这样直白的言语。

我想，这个世界最能伤害人的莫过于言语，如若这言语如斯直白，伤人的等级是不是也会提升好几层？

“……穆侍屏，您说笑了，梦秋何德何能有此荣幸。”离梦秋微微垂首，隐匿起开始变化的脸。

我笑而不语。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我挑衅别人，还是如此明显的挑衅。心中恶心，为自己这种行为而羞耻。但恶心羞耻之后，却是一种不甘。

不甘什么？

我不甘心自己会落入这种地步，不甘心自己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甘心以前一直驾轻就熟的东西，此刻竟然将我吞噬，让我不受控制的作出一些自己厌恶的事情。譬如说，刚才的挑衅。

我有一千个、一万个机会将这些不甘给抹灭，但这一千个一万个机会却抵不上一个不甘。

我，不甘！

之后，离梦秋还在说什么，但我却听不到。

我什么都听不到，只感觉耳朵里嗡嗡嗡嗡的声音不停地响着。整场宴会，我就如若一个摆设，或者说，我是为了那个挑衅才出现的。而我，在挑衅之后，方才发现，自己的赌注竟然成了别人的诱饵。

我，白白的给别人做了苦力。十分不讨好的苦力。

但是，我能怨怪谁？谁也怪不了。要怪只能怪自己迷失了自己，怪自己竟然因为那些东西将最重要的自己给弄丢了！

我，怪不了别人……

六月中旬。

距离上次的宴会，已经十余天了。整场宴会的气氛，与我格格不入。或者说，我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这几日，我一直呆在永昶殿里不出。没抽烟，没看太阳，就躺在软榻上，貌似闭目养神，实际是在思考一个问题。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放弃，还是坚持？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染羽，但我知道我害怕染羽的背叛。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爱他，我害怕的只是被伤害。所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就连那恶心的挑衅、不甘都是为了自己。

这十余天，只有染泶偶尔到了永昶殿，染羽与染谦都没有影。也就是在这十余天，我再度感受到流言蜚语的恐怖。无孔不入。

我没有出门，流言蜚语也传入了我耳中。我不知道是谁来传的，只知道，在不知不觉之间，就传来了。流言蜚语的主角有三人：染羽、离梦秋和我。

染羽依旧扮演着高高在上的君王角色，他不需要参加，只需要如同裁判一样，判断谁对谁错，谁输谁赢，该用黄牌、红牌还是什么；而我和离梦秋，就是比赛场上的小丑，为了夺得裁判的关注，得到他的喜爱，用尽了花招。

离梦秋是为了利益，而我，竟然是为了不受伤害。

我，依旧没有从阴影之中走出来。

那些流言蜚语所传达的，只有一个信息：这十日，染羽代表朱焰国，带着离梦秋游览了炎都，看遍了炎都，或者说是朱焰国特有的东西，并买了许多特产。而谦王染谦则随同，王子染泶偶尔出现，其余时候不知所踪。

离梦秋很开心，见到她的人，都能从她完美的表情里看出“我很开心”这一个真实信息。染羽虽然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能够得到他的陪同，无疑是等同于天降红雨。

染羽、染谦、染泶三人，在有意无意的给了许多捕风捉影的机会，也因为他们，流言蜚语越演越烈，大有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迹象。然而，却无人理会这些流言。

既然造就了一个环境，又怎么会不继续下去？

离梦秋那一日在宴会上所说的一句话：想要留在朱焰国长期考查，就已经证实了众人的猜测——离梦秋此次前来是为了和亲。试问，谁国公主会长期留在别人国家？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和亲。若是男子，则是人质。长期考查，不过是台面上的话而已。

染羽没有说话，染谦代为回答：此事兹事体大，需要慎重考虑。

没有拒绝到死，就代表有转圜的余地。

那一日，我并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在“挑衅”完之后，甚至没有趣看离梦秋的表情，就径自的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我从那一刻开始一直道现在，都在思考着那个简单而复杂的问题。

我，得不到答案。

似乎，不管放弃还是坚持，我都会不甘。

这些事情，都是事后水无告诉我的。水无淡静的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作出什么反应或者指示之类的。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我确确实实的接收到了她的暗示。

只要我一句话，那个让我失常的离梦秋就可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我没有这么做。并非是想要做一个好人，而是我深深的了解，这件事情的根源，其实并不在离梦秋。即使我杀了一个离梦秋，之后会有千万个离梦秋。用“杀”，我杀得完么？

一转眼，又过去五天。

六月艳阳天。

世界里所有的颜色似乎都在这个季节苏醒，真正的百花齐放，百鸟朝凤。好一派繁华的时光，好一副让人痴醉的景象。

但，就在这样的时节里，我遇见了许多事情。

起初，只不过是类似恶作剧。莫名其妙的跌倒、莫名其妙的衣衫成碎片等等。这些事情，我谁也没有告诉，只当做一切都是偶然。直到某一个夜里，我看见屋梁上倒吊如蝙蝠的人冲着我狰狞的笑着，而后手上的弓弩射向我。

箭射中了肩胛，剧烈的疼痛袭来，让我第一次意识到，肩膀受伤竟然也会这么疼。

昏迷之前思考的不是如何求救、是何人派人杀我的，而是：他是故意的。为什么？以他的身手和距离，要射中心脏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但，为什么？

是想要留着我这条命去做什么吗？

……

醒来后，模模糊糊的想到了昏迷前所想的，这时有半真半假的补充了一句：当初真不应该燃气一点点希望，应该直接去死，或者彻底的逃离那里。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该多好？

补充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后悔了。

箭还插在肩上，看了看天色，已经夜幕。没有人来过，一整天我都躺在这里，没有人理会。或许说是，她们从门外看着我躺在床上，以为我睡着，便不招呼于我。这个结果，归根结底是因为素日我太过奇怪，让人诧异，以至于落下一个我做出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印象。

咬着手帕，狠狠的将箭抽了出来，鲜血顿时横飞。忍着疼，翻出金疮药，以及纱布，敷衍的包扎。现在这些东西，成了我的日常用品。只因为，我受伤受得实在是太频繁了，频繁得我想要故意将之当做是意外也很难。

铜镜中，脸色惨白。我换了一套衣服，随意的将地上的血迹擦了擦，也没怎么理会。平日里我不允许他们到我的卧室。卧室里面太多的秘密，怎么可以让人随意进入？

打开门，望着落幕的天，深沉无比，昭示着明日又将是一个艳阳天。

我想，我会被这个世界会被遗忘到什么角落里去？而我，又将记住几个人去世界的某个角落？但，不管能记住多少，绝对不会记住眼前的这个人。

第一个威胁我的女子，名为甘沝。

当初，初威胁我，我却不将之当做威胁。因为，那是报复。

这个威胁了我的人，再度站在我的面前。曾经，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答应帮她吹“枕边风”？曾经，我究竟是为什么要注意这个女子？而曾经，我究竟是为什么会被这个女子威胁？

而她，竟然威胁了我。

她，究竟是用什么威胁我的？我竟然记不得了……

永昶殿四下无人，甘沝能够到达这里，想必花费了不少的功夫。我没有问她来意，只是坐在院子里，抽着烟，看着纯粹的、深沉的夜幕。

矮小的甘沝，她的背后是漆黑无比的世界、漆黑无比的夜幕，恍惚不消片刻就会被吞噬、被同化。

她定定的看着我，我抽着烟看着瞬间消失的白色烟雾。这等速度，比平日快了好几倍，就好像是有风在吹，让它无法长存。

几斗烟之后，甘沝离开了。她来得匆匆，去也匆匆。此等速度，为这个出众的女子添上一抹神秘的色彩。而我，没有任何心思去欣赏她的神秘，更不会被此困惑。

我只想要知道三个问题的答案：其一，带甘沝来去的人是谁？如此高的高手，我只见过荧惑一人。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却不认同两个人给人的感觉会是一样的。或许，这是我的错觉。

其二：永昶殿的人去哪里了？如果是染羽安排来的人不见了，我不会奇怪。问题是，水无也不见了。她，去哪里了？

第三：甘沝想要得到什么？她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我解决不了。只能困惑的看着天空，希望自己能够想起来吧？

希望吧……

或者，更多的是希望自己忽略一些东西。

有人说，聪明的女子会注定一场悲剧。

有人对我说，你可不可也不要那么聪明。

是不是，他们都预见了什么，所以才会那么对我说？对我说一句足以将我自身抹去的话。

……

我在院子里坐了一晚上，如同五月十三日的那一个夜晚。只不过，现在不冷。夜里的风虽然凉，却中和了身体的炎热。夏日里，最为舒爽的，就是风吧？

一夜，就这么坐着，或许不是难事。毕竟，我在雨夜里站了一个晚上都没事的，至少当时没有。但不同的是，现在的身体比那时弱了许多，又受了伤，在半夜时，疼痛开始袭来，难以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