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节

朱焰国。

王宫。

永昶殿。

五月末，朱焰国的天气又开始发生变化。原本的微寒，慢慢的消退，好似它们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它们，或者，它们懂得，世界不再需要它们，它们要退出，等待它们的时代的到来。

天气，微热。

宫里的人都忙碌着，这一年的天气很奇怪，在五月末才有回归正常的倾向。季节的变化，就意味着许多东西要更换，虽然后宫里居住的人不多，但宫殿却很多。将这些有人没人的宫殿里的东西全部更换为相应世界所需，也是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永昶殿的东西，也不例外，全被更换，大至床单被褥、床帐地毯，小至衣衫毛巾，都被更换。比起去年，今日的用品，堪与君后的相比。本来，我不知道的，但在我无意之间摩挲着那些衣衫之时，一个人貌似无意又恰似好心的说。

染羽安排的人，三天五日都会消失一两个，取而代之的又是别的生面孔。我不明白染羽此举是何意，为了保险起见吗？

不，我不相信。如果那些人真的想要对我动手，不需要三天五日，一时半刻就足够了。那么，他是为何？

染羽是认为，他将这些人三天两头换一个，我不认不出来了么？照理说是这样的，但我最近似乎很无聊，无聊到除了看人还是看人，连天空都不想要看了。

祭典那一日，宿洛阳将我接回司徒府，府邸里，所有人都在。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司徒破晓提前通知了他们。因此，一人一句，寒暄许久，都花费了许久。

睡前，穆秋来找了我。

身怀六甲的穆秋，看起来比以前幸福多了。虽然肚子还没有大起来，但她不自觉抚摸肚子的动作，就足以证明，这个女子即将当母亲。

我静静的看着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依旧继续着。

我在想，做母亲的人，很幸福吗？因为孕育了一个生命，还是因为彼此有了爱情的结晶？我无法体会这一点，即使能够从理论和理智上了解，从感情上，依旧无法理解。

我，理解不了。

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做过母亲？所以没有办法体会？但是，我身边不是有几个孩子吗？我不是也照顾了他们，也有偶尔的宠溺了他们吗？还是说，不是亲生的，就没有这种感觉？

还是我，我也要一个孩子？

想法一出，我就被自己狠狠的吓着了。孩子，这是与我绝缘的东西。就这一点而言，我和云梦寒一样。

染羽如何认为我，我大致可以了解。他认为，我是自身不喜欢孩子，所以不要孩子。或者说，我是不想要染羽的孩子，才不要孩子。

这样说来，或许没错。但，却不是主要的。

染羽的话，不能破。一旦破除的话，就绝对不能再收回。一言九鼎，不过就是如此。而且，染泶都已经成婚了，现在再多一个弟弟妹妹，能接受吗？就算能，其余人能够吗？

不，他们不能。或者说，他们无法接受我为染羽诞下子嗣。虽然现在我的声誉貌似很好，但那些大臣，有几个能够容许？而且，朱焰国那一条让人哭笑不得的规矩——若有必要，大臣可以干预后宫之事——让我不得不考虑其中。

我不想要解释，如果染羽理解，就理解；误会，就误会。怎么认为，都与我无关。

我知道，我太过高傲、傲慢，以至于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以及不屑。这样的态度，很容易让人误会。但我不会改变这种态度，因为这才是我。

染羽绝对没有想到，我为他考虑了。但我也无法否认，这些考虑多半是出于自私。

穆秋说了很多，看似是家人之间的闲话日常，但我却隐隐觉得，她是想要表达什么。于是，在她离开之后，我思考了许久，终于明白了：穆秋是担心我，并且给出了一个家人、一个姐姐会给的安慰和承诺——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司徒府就是我的归所。

一度，我觉得自己老了，不然，怎么会动不动就感动？

我感动穆秋的温柔，感动司徒破晓他们无声的问候，却独独不会感谢十六夜的守候和等待。

十六夜比以前安静了几分，也沉敛了许多。好似突然长大的孩子，一瞬间就让沧桑洗刷了他原本带着纯真的眉眼。

灯火朦胧，夜色迷幻，在见到逆着光的十六夜时，一瞬间，我以为见到了穆夜。

那并非错觉，无论看多少次，都是这种感觉。十六夜现在越来越像穆夜了，言行举止之间，都能够隐约看出穆夜的痕迹。

十六夜跟着穆夜这么多年，现在又接受了穆夜的事业，能够看出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我却觉得难过。这个孩子，原本就只是他自己而已，显然却沾染上了别人的颜色。这究竟是谁造成的？

心中得出答案，那个人，是我。

我改变了十六夜。

在让他出宫接管“千日草”之前，他还是完整的十六夜，虽然有所变化，却并未如现在。但短短的几个月，他却变成这样。

我不内疚，只是觉得难过。

心，如刀割一般的疼，难受得难以呼吸，险些窒息。但，我能做什么？我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回头，也不要后悔。所以，我只能无视十六夜的变化，无视他眼中的眷念和悲伤。

无视，他依然爱着我……

同样的，我还无视了宿洛影眼中的冷漠。

回宫之后，没有人问我去了哪里。或许，是不必要。而染羽，从那一次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隔三差五就会来窜窜门的染谦都不见了。

他们很忙，我知道。

宿洛阳说，六月初，染泶就要回来了。和他一同来的，还有最近炎都热议的人物——梦柯国长公主兼第一美女离梦秋。

宿洛阳前几天离开了炎都，他是去调查离梦秋的事情。得到的结果是：离梦秋乃是蛇蝎美人。而她这一次联姻的对象，是染羽。

他说，不知为何，梦柯国那边笃定染羽不会拒绝联姻。他让我小心一点，因为我早已成为了离梦秋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敷衍的点头，宿洛阳一脸担忧。他问我，能不能留下？我问他，为何留下？他没有回答，我从沉默之中得到了答案。

他担心的安全，也担心……

我拒绝了。

宿洛阳离开之时，对我说：

小姐，请您务必要保重自己。

这一句重复了许多次的话，但第一次如此的沉重。

他们的担心，我不是没看在眼里，更不是没放在心里。但我却有些自暴自弃，想着无论怎样都好。不安和恐惧的泛滥蔓延，逐渐侵袭着我。让我再次的认识到，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承受染羽的背叛。

……

六月二日，炎都主街被清场，士兵三步一人，全神戒备着。

王子的回归，并没有收到炎都人民的热切欢迎。不是没有，而是不许。官方理由是，为了防止有心人。如果离梦秋在朱焰国有什么闪失，就不仅仅是一条人命的问题了，而是两国之间的问题。届时，梦柯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就道义而言，朱焰国有义务和责任给梦柯国一个解释和交代。解释和交代，就意味着将有一大批无辜有辜的人可能因此而丧命。但出于国家问题而言，更重要的则是赔偿。

一个拥有继承权的公主的性命，要如何赔偿？这个问题，恐怕谁也无法能够立刻回答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