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节

“我……是不是应该焚一炉香、饮一壶酒，而后沉湎梦境，将这如影随形，纠缠不休的失去你的寂寞抛诸脑后？而后，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并，将你，永远的沉淀在我的记忆之中？”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後，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

有一次，温柔无意对他说了这几首诗词。那时，好像是……噢，是在染羽生日之后，那一首《几度枫红》被传开的时候。她所念的三首诗歌，所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故亡的爱人的缅怀与思念，还有浓浓的不舍之情，却被隐藏。

以前，不知道她为何念这三首诗词，但在火炼去世的那一天，他就得知了所有。那时候，他在庆幸，还好，自己只是与恋人分隔两地，很难相见而已。但温柔她，她却是与恋人永不相见……

因而，穆夜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样一天。是不是，这是天道轮回，因果循环吗？

“清漓，我只是想要和你一起平凡的生活，只是想要和你一起老，一起死去。但是……我……清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真的很难过。以前难过的是不能和你在一起，现在，现在我难过的是不能陪你一起老，难过的是，我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你的笑。……清漓，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你先离开我，十年前也是，十年后也是……”

“清漓，你说，我们都泅渡在一个叫做‘世界‘的地方，原本彼此相安无事，但，后来因为着各自的欲望而彼此相犯。而我们，原本只是陌生人，但因为冥冥之中的注定，让我们相聚在了一起。哪怕。之前哪怕我们相隔千里万里，也不能够阻隔我们在一起。但是，你却……清漓，我真的……真的好难过呢！我们，我们明明就可以在一起了的，但是……不过，还好，我们还可以共一场生死。所以，你一定要等我。”穆夜将脸贴在她冰凉的手心上，不停地磨蹭着，呢喃着，“清漓，要等我……”

清漓，那一年，你年少无邪，单纯梦幻，即使是经历了那么多的残酷教导，也没有改变你丝毫的本性。如若秋水暖阳，让人一靠近就再也离不开。而我，本以为此生不会眷恋谁人的我，却在第一次想见的时候，就被你吸引住了，此生，再难忘记。

曾几何时，我也天真纯善过。但是，现实洗涤了我们多少的慈？让我们铸就了多少的残忍？最后，你变得越来越完美，让人连靠近都害怕亵渎了你的尊贵。而我，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是利用了一个与这一切都毫无关系的人，甚至……清漓，你不知道，这十年来，我做了多少残忍的事情。这些事情，我害怕告诉你。因为，我恐惧着，惧怕你眼中出现鄙视、看轻、瞧不起……无论哪一种，都可以讲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清漓，相遇之后的相识，继而相知与相爱。虽然未能及上风花雪月，但月下看花，淡看花渐好这还是有的。举杯邀明月，不求对影成三人但求彼此影子，如斯，如彼，亲密无间。

我们都妄想过，忘记那些世俗，忘记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但是，就在那一年的那一天，那一群人，用武力和手段教我们懂得了所谓的宿命。即使我们不甘屈服，不愿屈服，却不得不服。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反抗。森罗万象的世界，以及万象的人，无论哪一种，我们都承载不了，也反抗不了，只因为，你我皆凡人，皆是无力的凡人……

这个认知，让我们彻底的打消了曾经的梦幻，现在的妄想：我们妄想：山林之间，一间屋舍，与心爱之人，执手偕老。岁月静好，你我安在。但是，回首现实，现实哪堪回首？所想的，焚琴煮酒，你舞我歌，转眼之间，就如残花凋零，尽是一片狼狈。转瞬之间，虽未韶华，但垂眸也不堪白首了。现在，就连千山暮雪，雾霭重重都不剩下……

现在，拂袖而过的，不过只是一缕清风。拂面而过的，不过只是一丝清寒……

“清漓，没有你的世界，我留下来，有什么意思？”穆夜闭着双眼，原本的冷漠，都替换成了忧伤。淡淡的，不能称之为哀而不伤，但不浓重的忧伤，将绝望演绎得完美，触目惊心，“所以，你不用担心……只是，有些生气，真的，真的有些生气。……你的那个侍卫，花惜，花惜已经随你而去了。在那个世界，你不会寂寞吧？他是专门过去陪你的。如果遇见他，就告诉他，我对他很不爽，竟然将我的位置给抢先了。明明……明明第一个陪你的人，应该是我的。”

如果，认识穆夜的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被吓一跳。因为，穆夜并不是老人，只不过年过二十几岁，然而却已经是老人了。因为，一瞬间，他像是老了好几十岁，直接跳过了中年期，步入了老年晚期……

现在，他就如同迟暮的老人，没有了所有的荣光、冷酷、冷漠，只剩下柔情万种，愁肠千段，以及看透了世事沧桑的淡漠和接受了一切的淡定。

夜微凉、灯微暗、暧昧散尽、笙歌婉转。

穆夜并没有在这竹屋停留多久。翌日，他就带着花散里朝集安国而去。他想要带着她，去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去拥有他们最为幸福、最为无忧无虑的那段时日所在的地方。

并蒂莲，焉能独活？彼岸花，怎能共存？

十六夜驱车，穆夜抱着花散里在车厢内。去朝阳宫以及竹屋，都是穆夜一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竹屋的所在，那是他和花散里的地方，是他们二人的地方。所以，哪怕是十六夜，也不愿意让他知道。

那个竹屋，她为之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清水楼阁。但是，这些美好，都成了痛苦和孤独的象征。因此，在离开之前，他放了一把火，将竹屋烧了。

竹屋虽毁，但他们的记忆，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反而深深的铭刻在了骨髓。

如果死了之后，喝了孟婆汤就会将你忘记，那么我一定不会喝，我不想要忘记你。……如果非喝不可的话，我就将你的名字刻在骨头上、刻入骨髓里，那样的话，就算转生，我也不会忘记你。

花散里曾经这么对穆夜说。

那时候，穆夜只是浅浅的笑了。但是，他在心中回答，他早已将她的容貌名字刻入了灵魂，哪怕是毁灭，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