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节
其实，不用等到白首之时，他早就已经明白了。
现在他这衣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即使他还有几十年的寿命，爱恨之于他，也没有了必要。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那么久的时间了。
爱，能如何？他爱的人，一直都是她。而他，做了那么过分残忍的事情，也始终无法在他心中留下永久的痕迹。无论他是生是死，没有任何区别。
恨，又如何？他爱的人，不是自己。无论多么的恨，无论杀了伤了他多少他爱的，在意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那时候，或许会逼得他亲手杀了自己，或许会在他心中刻画下永远的痕迹。但，那样真的好吗？他真的只希望他记住自己，哪怕是用爱的方式，也可以吗？
这样，就可以满足了吗？
这……真的是他所想要的吗？
那段日子，看着他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不能见，不可以见。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沉默冷淡，看着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温柔和浅笑，看着他和温柔在一起时的沉默和无言的关心，看着他……
但是，也只能看着。
心中疼痛不已。
那种痛楚，比利剑穿心更为痛苦难耐。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耐下去的。只知道，必须忍耐下去。
必须！
心中，剩下的只有痛以及思念。所以，在幽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才能那样释然。
现在，他的一切，都无关爱恨。
“朱焰国那边传来消息，花家正式开始行动了。”幽孑道。
“你打算插手？”
“……在小十六出谷之后，我就决定不再理会尘世之事了。近些来经常出来，也只是为了想去看看他们而已。”幽孑摇头道。
“当年救我，是纯粹的偶然，还是因为他？”
“聪明如你，何必问这样的问题？”幽孑道。
“不是何必，只是有些时候，一些事情，还是明白一点是好。”
“……俗世有句话，叫做‘难得糊涂’。”幽孑深意道。
这个孩子，原本那么温柔的孩子，可是……
情之一字，就将这个孩子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吗？究竟这是命数，是劫难，还是个人自作孽？
“糊涂的前提必须是自我欺骗。不管是大智若愚还是什么的，都是如此。”孤剑道，“我自认为我并非这种人，也做不到这种境界。”
“哎，随便你吧！今日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要回去了。之后，恐怕不会再出来了。”
孤剑一震，十指来所蜷缩了几次，而后慢慢的抚摸着琴弦。
琴不成曲，曲不成调，调不成音。现在琴所发出的声音，就如杂草交错，没有丝毫美感和韵律在其中。然而，本身却似乎不自知，依旧保持着原本模样。
“如果有一天，你会站出去面对他，就代替我向他问一声好。这么多年，他没来看过我，而我……好像真的是天意弄人吧？每次我去看他的时候，他都不在。我一离开，他就回来了。”幽孑自嘲笑道。
“……”
“好了，孤剑，你自己好自为之。我先走了。”幽孑说完，转身欲走，却又想起了什么，道，“若你想要回到幽孑深谷，随时欢迎你。”
“嗯，我知道。”
幽孑走后，孤剑停下动作，食指勾住琴弦，紧紧的往回拉。琴弦若丝，割痛了手指，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
原本应该疼的！
为什么？
他不是孤剑，只不过，选择了成了孤剑。
穆然，这个人在杀死花清玥，在说过“我爱你”，在离开集安国王宫之时，就已经死了。死在了最爱之人的悲鸣之中。
他一直都想他恨自己，因为他深知，穆夜不会爱上自己，这种不容于世俗，被所有人鄙夷的感情，原本就那么绝望，再加之他深深爱着其他人。一直对人沉默冷漠的人，可是对她却那么的温柔。而且，穆夜对着那个女子微笑的时候，真的是好幸福好幸福！那种笑，他从来没有见过。
嫉妒，还有不甘，怂恿着他做出了愚蠢之事。当那个女人被带走，穆夜重伤，还被烙下了罪恶的印记之后，他十分的痛苦。
和之后一样，背叛和欺骗，都让他十分的痛苦。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然而，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当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计划之下实施，当预料之中的结果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之时，他却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
原本以为，当目的达到时，那种会震颤灵魂的快感就会袭来，紧紧的包裹住他。但是，包裹他的，却是无尽的悲伤和痛苦。
他不明白为什么……
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在离开集安国王宫之后。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感觉一日比一日迟钝。当某一天在清水之中看到自己之时，都已经认不出自己的模样了。
若是曾经认识的人见到那时的他，定会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然后惊诧的说“这还是穆府的大公子，那个风度翩翩，文武双全，迷倒了无数少女的穆然吗”这种话。
在快要垂危之际，他遇上了幽孑。穆夜的倒贴徒弟，十六夜的师傅，一代脾气十分怪异，才学十分渊博，武学也十分出众，尤其是易容术出神入化，闻名世间的幽孑老人。他将自己带入了幽孑深谷，原因无他，只因为无论他怎么变化，那天生与穆夜相似的地方，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
幽孑老人的医术也十分的出色。不出一个月，他的身体就已经恢复了。然而，他却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幽孑老人的药房里面摆放着一种药。那种药，快要增长服务者近乎一甲子的功力。但是，副作用也很严重。那就是，不能见阳光，否则肌肤会如同被烧焦一样疼痛无比。而他的内脏，也会迅速枯竭。
这种药，是失败品。本来幽孑想要处理，却因为一时随意就将之放在药房的某一处。幽孑深谷原本就只有三个人居住过。一是幽孑本人，二是穆夜，不过他只住了一段时间，而后就是在这里成长的十六夜。之后，再也没有其他人出现过。穆然显然是这很久才出现的第四者。
幽孑当然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药居然会被穆然翻出来。因为瓶子里面塞着药性解释说明书，穆然在明知会有什么后果的情况之下，还是选择了如此。
幽孑老人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执着着那些没有必要的东西？
他问，你爱过人吗？
幽孑沉默了。
幽孑肯定是没有爱过谁。他一生孑然，生来一人，活着一人，死去之时还是一人。一辈子，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佛说苦海无边。可是情海，又如何有边？
他穆然这一辈子，只做了这么一件自己所选择的事情。虽然，结果总是让人痛苦不已。除了在伤害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同时受伤，别无其他获得。
他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在别人眼中，他是错的吧？！
他不想知道自己是对是错——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
在选择服下那种药，将自己用黑纱全部包裹，而后取名“孤剑”，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不去执着着爱与恨，也不去执着是否能够在他心中留下位置。现在，他只是在默默的注视，默默的怀念，直到用尽他最后一点生命。
孤剑孤剑，孤独之间，孤独之剑。
这一生，无论有什么结果。他爱过，恨过，嫉妒过，羡慕过，背叛过，欺骗过，当然，也幸福过，快乐过，满足过。但是，他却不曾遗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