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不复怨怼
作者:苏木里      更新:2019-09-24 01:09      字数:5448

第222节

“自我的信念和信仰,这或许本来就不是能够让人能全部理解的东西。嗯……我是这么想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十六夜有些窘迫的笑了笑。

“无所谓对不对,一花,一叶,一世界;一萧,一剑,一江湖。一琴,一曲,一风华;一恩,一怨,一轮回。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何必理会别人是怎么想的?”

“嗯,是阿。”十六夜愣了好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岸,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的?做自己不就好了?就如同她一样。她一直都在做她自己,哪怕是不得已的时候,她也会按照自己的步伐去做事。她一直都在做着她自己。

十六夜如此坚信着。但是,十六夜还是错了。而且错的十分的离谱。等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事情,才会发现自己究竟有多么的自以为是和目光短浅。

……

是夜。

月色如鲛,夜色蔚蓝。天地本一片宁寂,然而,树欲静,风不止。

诡异的晚宴、诡异的构局,更为诡异的是吃饭的人。

三个人,二男一女。女居中,其余二人分左右。

我暗中笑话这样的境况,但似乎一切都是无可奈何,不可违逆。实际上呢?实际上,若不是因为我刻意的安排,他们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俗话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但是,二人无疑都保持了良好的风度。无论是染羽,还是十六夜。他们二人,染羽习惯了勾心斗角、耍奸斗智,这是生活环境和工作环境的使然;从某中意义上而言,十六夜也是如此。只不过,比起染羽而言要逊色很多。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随在穆夜身边那么久,十六夜就算被保护得再好,也难免懂得一些算计人的方法,自然地,也做过不少此类的事情。

在古代,我这种行为,完全可以被理解为不收妇道,不知礼仪,被弄去浸猪笼也完全可行。尤其是朱焰国这个对女子要求到苛刻的地步。

只是,我不知道,朱焰国有没有浸猪笼这个刑法?

有人问我,为何如此看得开?

我想了好一会儿,对我自己的淡漠解释,缘来缘去,来时则聚,去时则散,随缘即可。

但事实上,我并非这么看得开的人,否则的话,我怎么会陷入尚安这个魔魇之中?

是阿,我并非是一个如此能够看开的人,我执着着我认定的情感与人吗,以至于容易陷入偏执之中,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我,剩下的只有淡漠。尚安的离去,我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如果身边的人真的要离去,我也只会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会做。并非我不在乎,只是……所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真的只能用伤心才能表示证明自己曾经在乎过的话,那么,这段感情也不过尔尔。

而我,似乎不懂得去悲伤。即使是悲伤地无以复加,我也不懂得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悲伤。即使表达出来了,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曾经想过,要努力的让自己开心,自娱自乐也好,共聚欢乐也罢,都想要开心的渡过。但是,到了现在,我似乎仍旧是那种不咸不淡的人。如若死猪不怕开水烫,怎么也没有办法顺利而自然的让自己开心快乐。

世事翩跹,时光变迁,白云苍狗,转瞬之间,已到韶华白首之年。而执着,容易产生偏执。我不想,也不要,但事实却总是让人那么难堪,甚至是哭笑不得。

对于我而言,想要的很简单。

关于幸福,喜欢的人在身边,哪怕是大眼瞪小眼,哪怕是哪里也不去,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很幸福。

关于友情,纵使相隔千里,纵使现在已经言语不通,但我记得曾经你们对我的好,只要我还记得,那么,你们就是我所在乎之人。而我,很难会忘记那些好吧?

关于亲情,淡淡如水,恬静安然,纵使争吵纷争纠葛为难无数,也是灵魂能够继续存在的源泉。

关于爱情,我不期盼此样东西,甚至是一开始就不懂得这个意思。但来时我不会拒绝。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对视之间的一眼万年。

但是,有一句话,叫做“情深不寿”。

相处之道,自不可相仇,却亦不可爱笃,否则待到无法长久相守的那一刻,又当如何自处?太深的痛苦会令人变得执着,哪怕面对死亡,也只能逆天而行一步步走下去……

以前,我觉得这一句话太过于偏执和执着,然而,当真正明白和体会偏执之后,才知道,这一句话虽然决绝极端,却无疑是经验之谈。

我曾经自以为不悲伤,却不知道自己悲伤到无以复加。以为自己十分的淡漠,对于万事万物都十分的想得开。但是,我却十分的偏执,甚至是走火入魔,到了幸福在唾手可得的时候,也踌躇不前。

现在,我相信所谓的情深不寿,就如以前我曾经想过,如果此刻还爱着彼此,那么,就会努力的爱下去。关于心爱之人,我所心爱的人,我不再任性,思考着之后的出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走向我所期望的永恒。或许它不会存在,或许根本就到达不了。

可是,很多事情,正是因为简单,所以才困难。

“温柔……温柔?”十六夜唤道。

听到耳边的声音,我回过神来,才发现碗碟里堆满了一堆食物,但我却保持着拿筷子的姿势,就没有任何下文了。

“嗯?怎么了?”我问。

“你在想什么?”

“……想起一首曲子了。”我想了想,道,“方才发现许久没有弹琴了,想趁机谈给你们听一听。所以,刚才在想什么曲子才合适。”

“弹琴?你的手……”

“好多了,弹奏一曲应该不是问题。我,似乎从未弹琴给你们听过。”我淡淡道。

在手未曾刻意受伤之前,我几乎天天弹琴,他们也听过许多。但是,我却未曾为他们弹奏一曲。

“真的吗?”十六夜难以掩饰心中喜悦。

“你打算弹奏什么?”染羽道。比起十六夜而言,他淡定许多。但依旧刻意从他闪烁的目光之中,看到喜悦。

“就《广陵散》吧!”我道。

“《广陵散》?!”染羽道,“你写的?”

“不。”我道。我怎么可能写得出如此旷世的名曲?!但,我不欲与他们解释。太麻烦了。

“有典故?”染羽道。她至今所弹奏的曲子,看似无意,但细细看来,都是经过了仔细挑选的。每一首都蕴含着一定的意义。或许是琴曲本身,或许是她加诸在其上的意思。

“嗯,想听?”

“如果你说。”染羽道。

十六夜也看向她,用目光表示自己也想要听。

“不如等我弹完了再说。”说完,我就朝庭院走去。那里,早就摆放好了琴与琴桌。

对,这一切都是我安排好了的。并非是一时兴起,或许可以说是有所图谋。

十六夜不太懂得音律,但也能够以近乎本能的方式了知。染羽精于音律,自然能够懂得琴曲之中的意境。眉头微蹙、眼神敛光暗沉、动容表情,以及握紧的双拳,就足以表达他的感受。

我放空了身心,慢慢的回忆,而后开始弹奏。

《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是著名十大古曲之一。即古时的《聂政刺韩王曲》。但后失传。今所见《广陵散》谱重要者有三,以《神奇秘谱》的《广陵散》为最早,也较为完整,是今日经常演奏的版本。全曲共四十五段,全曲贯注一种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乐谱全曲共有四十五个乐段,分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六个部分。开指一段,小序三段,俱名止息。大序五段,即,井里、申诚、顺物、因时、干时。正声十八段,即取韩、呼幽、亡身、作气、含志、沉思、返魂、狥物、冲冠、长虹、寒风、发怒、烈妇、收人、扬名、含光、沉名、投剑。乱声十段,即,峻迹、守质、归政、仇毕、终思、同志、用事、辞卿、气衔、微行。后序八段,即,会止息意、意绝、悲志、叹息、长吁、伤感、恨愤、亡计……

前村半夜闻吼声,何人按剑灯荧荧。有人如是形容《广陵散》。

琴声所至,玄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籁回荡于苍天,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听者无不动容。

一曲完毕,染羽对于此曲的结论是:杀气!

无论曲调是多么转折、波澜起伏或是止息沉吟,都掩饰不了其中的杀气!而杀气之中的激昂慷慨,还有……反抗,都十分的明显,让人一听难忘。

“……你,总是那么让人出乎意料。”不知道是谁说的,但无疑都道出了在场与不在场的人的心声,除了当事人。

“噢。”我淡淡道。抽出随身携带的烟斗,悠悠的抽了起来。

“现在可以说了?”染羽问。其实,他不是向要问这个问题。他真正想问的是,你在反抗什么?然而,他问不出口。至少,在此时此地。

“《广陵散》是表达一个叫做聂政刺杀韩王,为父报仇。原因聂政的父亲为韩王铸剑,由于不能及时交付而被杀。于是聂政成了遗腹子。长大后聂政在山中遇到了仙人,学会了鼓琴的绝艺,还掌握了异容术,让人无法认出自己。一天聂政在闹市鼓琴,观者成行,马牛止听。韩王听说后立即召见了聂政,命聂政当众鼓琴。这时聂政取出琴中藏匿的剑,一举刺杀了韩王,为父亲报了仇。”我道。

“复仇?仅此而已?”染羽狐疑。这首曲子,怎么可能只表达了这么一点思想?

“阿,不止。大概还有其他的吧!”

聂政为四大刺客之一,而他们的信条就是士为知己者死。这为父报仇而刺杀汉王,是蔡邕在《琴操》里改写的。但事实上呢?却并非如此。至于是何,不必多说。

“其他的?”

见染羽追问,看他淡淡的却十分认真的模样,我知道如若不说,他绝对不会放过,于是,我淡淡道,“《广陵散》的旋律激昂、慷慨,它是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直接表达了被压迫者反抗暴君的斗争精神。正因如此,一个叫做嵇康的艺术大师看到了《广陵散》的这种反抗精神与战斗意志,才如此酷爱《广陵散》并对之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顿了顿声,整理一下思绪,继续道,“嵇康可谓奇才,精于笛,妙于琴,善于音律。尤其是他对琴及琴曲的嗜好。但是,他对那些传世久远、名目堂皇的教条礼法不以为然,更深恶痛绝那些乌烟瘴气、尔谀我诈的官场仕途。所以,他宁愿做一个默默无闻而自由自在的打铁匠,也不愿与竖子(意,小人)们同流合污。

他如痴如醉地追求着他心中崇高的人生境界,摆脱约束,释放人性,回归自然,享受悠闲。但是,天意弄人,命运不堪。嵇康那卓越的才华和逍遥的处世风格,最终为他招来了祸端。他提出的“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人生主张,深深刺痛了统治阶级的要害。因为他如此藐视圣人经典、痛恨官场仕途,让统治者的政策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而他们惧怕这种影响会长久持续下去,并且越演越烈。于是乎,就找了个罪名栽赃,并判处嵇康死刑。

在刑场上,有三千学生向朝廷请愿,请求赦免嵇康,并要拜嵇康为师。这些行为,无疑是在彰显昭示了嵇康的学术地位和人格魅力。但这种“无理要求”当然不会被当权者接纳。而此刻嵇康所想的,不是他那神采飞扬的生命即将终止,却是一首美妙绝伦的音乐后继无人。他要过一架琴,在高高的刑台上,面对成千上万前来为他送行的人们,弹奏了最后的《广陵散》,铮铮的琴声,神秘的曲调,铺天盖地,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弹毕之后,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说,‘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后嵇康从容地引首就戳,时年仅三十九岁。”

“我想要问的,不是这个。”染羽闻言,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

“这……就与伯夷和叔齐一样,都是坚持自己信念之人。”十六夜思考了片刻,道。但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千年后重听此曲,不能不念及聂政,不能不遥想嵇康。后世对《广陵散》的评语。短短数十字,却深刻的表达了众人的心声。试问,孰人不会想起那个为知己而死的聂政?谁能不想起那个坚持自己的原则、信仰,最后付出了自己生命的嵇康嵇叔夜?!

“君上认为我想要表达什么?”我慢悠悠道,“一首曲子之后有一个故事,这是在所难免的。就如若人,是人都有一段记忆。如果将曲子之中所表达的东西当做是一段记忆,那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你所认为的理所当然,值的什么?”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而,生与死之间,择生者,可谓是本能,亦可为是强者。这两种思想,孰对孰错?恐怕谁也不能断定。而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理所当然的。”我笑道,“至于我的‘理所当然’嘛……”故意的,止了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的理所当然,不就是现在吗?”

“现在?”

“什么意思?”十六夜道。

“本来,想要和你们和平共处,这就是我的理所当然。但,现在看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打消了我的理所当然。”并非是打消,而是还未等思考结束,就将之掐死。什么三人行之类的玩意儿,在现实根本就不适合。他们二人都是霸道之人,怎么可能容许爱人共享?即使愿意,我也接受不了。

如若染羽,我也有所谓的感情洁癖。

不过,这一种感情洁癖很奇怪也很可笑。我将之解释为“从一而终”。此从一而终非彼从一而终。而是,一旦认定了谁人,在没有分开之前,绝对不会注意其他人。哪怕是不爱、不喜欢,一旦选择了,我就不会背叛。至少,不会作出什么非偶——唐代咸通年间美女非烟,精通诗文,善击瓯。她是史上反抗彩凤随鸦般“非偶”婚姻的代表,她在被丈夫捉奸后坦然而淡然承认了婚外恋:“生既相爱,死亦何恨。”遭到丈夫毒打致死——的事情。

“你是想说……”染羽道。

“阿,嗯,大概就君上你想的那个意思。”我道。

十六夜沉默,但表情古怪无比。

至于,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后来,我也渐渐的忘记了。因为,已经作出了决定。但是,等某一天,我发现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时候,再度想起了。然而,却只有悔之晚矣了……

求仁得仁,不复怨怼。

他是如此,那我呢?

……终究,这还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