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节
我愣了下,微微一笑,“我会考虑。还有,答案会在花家事情结束之后给你们。这一点,请保密。因为我不打算对十六夜说。”
染羽不置可否,他也希望如此。身为男人,他怎么可能没有独占欲?但,他独占不了。
莫爱的心防太坚固,难以摧毁。而她,软硬不吃。因而,想要陪伴在她的身边,想要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就只能花费大把的时间和温柔,体贴她,照顾她,不要逼迫她,因为哪怕是一点点,她也会立刻逃离。
不是没有妒忌过、愤怒过,甚至他还骂过自己犯贱。身为君王,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妃子——如此忍让卑微,不仅仅是君王尊严,连身为男人的尊严都受到了伤害。想过放弃,但每每想起那张脸,她的淡漠、不在乎、奇特的思想和奇怪却精辟的话语以及她的灿烂微笑……
微笑?!等等,莫爱她笑过吗?!是那一种真心的微笑,而非平日里敷衍的浅笑。
记忆之中,似乎没有这一幕出现。那么,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她的微笑?!……不,不对!那个灿烂微笑不是莫爱的。那是梦寒,是梦寒的笑容。如若夏日阳光,灿烂无比、温暖无比……
为什么?为什么会想起梦寒的笑容?明明很久都不曾想起了……还是说,他……
染羽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能侧眼看着眼前的紫色花海。他最为喜爱的浅淡的幽香,她最喜欢的颜色……
染羽这个一直任何情绪都不会轻易曝露出来的男子,在此刻却如同失去了保护壳的乌龟,整个人都被暴露在这一片紫色的花海面前。看他的模样,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自己的一样,这还真不知是该好笑还是感到心酸。
“那么,君上,我还告辞了。”我道。但说虽然说,却没有任何要起身的迹象。
“你,为什么……”说着说着,染羽突然止住声,似乎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我疑惑道。
“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我愣了一下,好笑了一番,“我有什么要问君上你的?”
“……”
“而且,我即使问君上,君上你会回答吗?”我淡淡一笑,“君上,你肯定不会。你我都是失去了挚爱的人,还有什么人能够比你我更能了解对方的心情。就如我,如果非我自愿,君上你就算是将我九族都灭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丝毫关于我和他的事情。而君上,你不需要任何人倾诉,而我,显然也不是一个好倾诉的对象。”
染羽本想要说出口的话被堵在喉间,此刻,她的眼中洋溢着如水的温柔。这样的温柔,从未见过。那样让人痴迷,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而她,在拒绝着自己。不然的话,为何不想要知道?
是没有兴趣?还是打算自己去查?她,根本就查不到任何东西。关于梦寒的一切,都被他刻意的封锁,凡是有文字记载的,都被销毁。关于云梦寒,外界只知道,她是他最为宠爱的妃子,因为她自己性情大变。而这个十分开朗如若太阳的女子来自民间。其余的,都不详。
现在,知道梦寒一切的人只有十四个,他,染谦和十二侍女。但很显然,他们都不会告诉她的。
“……你先回去吧。”染羽沉默了好一会儿,悠悠然道。
“嗯。”我起了身,“那么君上,我先告退了。”
我觉得自己有的适合不伦不类,明明想要做一个被礼教束缚、有尊卑观念的人,结果,好不容易说了一句“像模像样”的话,却如此不伦不类。
所以,还是算了吧!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学习礼教、并且被礼教同化打算。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从来的那一刻,心里就隐约的觉得,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不管用哪一种方法……
而我,有一种奇妙的预感。预感,那一天,离我不会太远……
朱焰国。
王宫。
永昶殿。
明石亭内,坐着二人,一男一女。远远看来,只能感觉到有些诡异的气氛。近处来看,则是一人欢喜一个淡静。
十六夜笑得有些不知所措,方才她说的话,他难以置信。几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是,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她回以淡漠的神情。好几次……好几次之后,她才不耐烦的瞪了自己一眼。这个动作,彻底的让他打消了方才的疑虑,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温柔说,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一个与染羽——她的夫君——共同公平竞争的机会。
我抽着烟,看着明石亭一如既往的风景。老实说,我有些烦了。尤其是,每一次看到这个亭子的提名以及柱子后面的那几行字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十分想要将它们毁灭的冲动。在这之前,我还真不知道,我究竟有如此强烈的破坏欲。
对于这一点,我不置可否。
身为一个人,我怎么可能没有破坏欲?即使以前没有,那也只是没有察觉到。所谓的人的本性就是如此。没有表现出来的,不代表不存在。或许,只是隐藏起来,一时没有发现,甚至是一辈子。只是,一些人自作聪明的认为,没有这样东西的存在。
对于十六夜的反映,我感觉很是悲凉。
我……我明明就不是那么打算的,我明明是想要让他们失望的,然而,我拒绝不了心中的期许,抗拒不了对死亡的恐惧,所以忍耐不下去,只能选择这样做。
我,究竟爱不爱他们?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我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恐惧和寂寞。
我恐惧死亡,害怕之后一个人的日子依然是一个人。想要有人陪在身边,想要有人能够填补心中的漏洞,哪怕是用一种几位霸道而强硬的方式。
他们都很霸道,无论是染羽还是十六夜。但是,只可惜,他们都太温柔。一个如水清寒、带着丝丝凉薄温暖的温柔,一个如孩子般笨拙但十分澄澈的温柔。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所期待的。甚至,我多多少少的在厌恶着这些温柔。然而,让我出乎意料的是,就是这种温柔,竟然能让我有些沉沦。
我用极为快的语速——就像是谁人在背后追我——将一切告诉十六夜,看着他的表情如同轮盘一样,一会儿一个颜色。最后,变成了这样有些痴傻的笑容。俊秀的脸庞上带着喜悦和丝丝羞涩的潮红,展露了他的欣悦的同时,也曝露了他如若孩子一般的本性。
性格可以改变,但本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可是亘古也不变的天理。
心中,有着莫名的情绪在滋生并蔓延。十六夜不时用询问和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想要与我求证方才那一番话的真实性。起先还会觉得有趣,但后来渐渐地觉得不耐烦了起来。
我不懂十六夜为何那么喜悦。我只是答应给他一个机会,并非是答应与他在一起。这种如若虚无缥缈、根本没有任何保障性的话,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好似比天上有一块金砖砸到急需要用钱的人身上还要高兴。
十六夜,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是欣喜穆夜的方法,让他即使在这个大染缸里这么久、即使强迫了自己成长也仍旧保持了自己的本性;还是应该诧然穆夜竟然用这种方式教人,难道他不怕十六夜因为这样的本性和性格本人陷害,最后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温柔,你……”
“晚上有空吗?有的话,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抢先十六夜道,“噢,还有,我也邀请了染羽。”我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是说了这样一句完全没意义的话。
十六夜面色一僵,原本想要说的话全部被咽下。看着她纯粹的目光,心中复杂不堪。原本奔腾如若泉水的喜悦也被冲淡了许多。现在,就如五味混合在一起,酸涩、喜悦、遗憾、不甘、甜蜜……等等情绪都混合在一起,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是最好的。
“你喜欢吃什么?我好让他们准备。”我道。
“……嗯,我不知道。好像所有事物都差不多吧!”
“差不多?”
“嗯,夜主自幼就教导我要珍惜事物并且不要挑食,因为在在有些时候,有没有食物吃都是个问题,所以不能挑食。”十六夜道。
“穆夜说得是。万一你们招惹了谁,被人追杀,到了绝境,没有食物,只能用野草野果之类的东西果腹,可是还挑食的话,那只会将自己逼到更为窘迫的绝境。”我幽幽道,见十六夜使然一笑,我又道,“但是,那是不可能。”
“温柔?”
“谁能够如同伯夷和叔齐,在生与死的一线之间,一般人都会选择生,哪怕是将自己的尊严丢弃、不要骄傲,也不会放弃生命。更何况是有志之士,想要一展抱负或者有必须活下去才能够达成目标之人,更是如此。”我道。
“伯夷和叔齐?他们是谁?”
“伯夷和叔齐是商代末年一个诸侯国国君孤竹君的儿子,伯夷为兄,叔齐是弟。武王伐纣时,他们跑到军队前面去阻挡,认为‘以臣伐君’是不合礼法的行为,左右侍卫想杀了他们,姜子牙阻止说‘此义士也’。周代取代商朝后,这两个人‘义不食周粟’,跑到首阳山靠采摘薇叶为食,结局是活活饿死。”
“……”十六夜越听越糊涂。商代?周代?虽然不知道,但应该是一个朝代吧?那诸侯国?姜子牙?
我看了一眼十六夜,明白了他的想法,于是点了一抖烟,慢悠悠的解释,“商代周代你应该懂得,至于是哪里,说了你也不知道。而诸侯国嘛……大概就相当于这边的附属国。具体的不说,简单说来就是,商代出了一个残暴荒淫的昏君,贪图美色,享乐酒池肉林。最后,弄得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最后,一个诸侯国的国君率先起义,推翻暴君。而伯夷和叔齐,在最初就为了躲避残暴的君主,去了一个叫做北海之滨的地方和东夷人一起生活。后来听到国内稳定,生产发展很快。他们高兴地回去了,原因是适合养老。但是走在中途,就遇见了讨伐暴君的大军。经过种种种种,他们二人对周代的君主很是失望,认为他不孝不忠。
后来,他们打败了暴君,建立了新政。但是,伯夷和叔齐却不认同他们的做法,认为这太可耻了,于是发誓再不吃周朝的粮食。但是当时各地都属于周朝了,他们就相携着到首阳山上采薇菜吃。在采薇菜时,遇到了一个农民。当农民了解了他们的一切,说了一句,‘这些也才难道不也是属于周朝的么?’
伯夷和叔齐讶然,才醒悟,农民说得对。于是,他们不再采野菜吃。可是,人不是神仙,不吃东西会死。于是乎,他们唱着歌说,‘上那个西山哪,采这里的薇菜。用那强暴的手段来改变强暴的局面,我真不理解这样作算是对呀?先帝神农啊,虞夏啊!这样的盛世,恐怕不会有了。我们上那里去呢,真可叹啊!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于是就饿死在首阳山之上。”
“……”十六夜沉默,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这种人,很笨吧?他们这样做,得不到任何好处。”我幽幽道。我用着现代人的速食精神去理解古人对信念信仰的坚持和执着,然而,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了解,他们所做的究竟有多值得,和多不值得。
“阿,的确有点笨。”
“但是,就是这样的人,被称作是圣人。因为他们以身殉道的精神,真的是…….真的太蠢了!也太符合某些思想了。所以,被后世一直推崇。”我道,但推崇归推崇,现在能够理解那种精神的人几乎没有。就如同,现在究竟有几个人还愿意去被什么之乎者也?还愿意去背《论语》《大学》之类的古典名著?
“能够坚持自己所坚持的,将身心都奉献于其中。在别人眼中或许看来不值得甚至是愚蠢,但真正的意义,只要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懂得,不就行了?”十六夜想了想,道,“就像是夜主,他坚持了十多年,有时候甚至是我都无法理解。但他还是继续坚持着。能说他蠢吗?不,如果夜主都是愚蠢之人的话,那普天之下,能够说是聪明的人绝对很少。”
“是阿,求仁求仁,不复怨怼。有什么好去说的?别人无论怎么评价,是好是坏,是善意是恶意,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习惯性的望着天空,悠悠然道。
伯夷与叔齐的让国——孤竹君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于伯夷。伯夷不受,兄弟相偕去周,投奔西伯——和不食周粟,以身殉道的行为,得到了儒家的大力推崇。
当子贡问孔子,“伯夷叔齐何人也?”时,孔子立即回答说:“古之贤人也。”
子贡又问:“他们对所作的事不觉得后悔吗?”孔子说:“他们求仁而得仁,没有什么后悔的。”后又说:“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如今称之,其斯之谓与。”
韩愈也在《伯夷颂》里面写道:……当殷之亡,周之兴,微子贤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圣也,从天下之贤士,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齐者,乃独以为不可。殷既灭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独耻食其粟,饿死而不顾。繇是而言,夫岂有求而为哉?信道笃而自知明也。
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则自以为不足。彼独非圣人而自是如此。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古而不顾者也。虽然,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矣。
伯夷叔齐的行为正符合儒家的价值观。儒家认为,人生价值不在于你能获得什么功名利禄,而在于你对社会作出了什么贡献,在后世对你的评价中来体现人生价值,这就是所谓的留名千古。所以孔子强调说:“伯夷叔齐……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贤而能若是乎!”
但是,谁曾想过,圣贤就是如此的吗?
圣贤就应该如若佛祖,割肉喂鹰?但是,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是人,在救济苍生、普度众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自己仁慈?无论是佛祖,还是圣贤。
在不珍惜自己的情况下,充当英雄,无疑可以将之理解为表现主义。为了表现自我而做出的自我牺牲,而后宣扬着所谓的慈悲仁善、信念等等东西。
而他们,也是如此……
他们,是太过考虑自己,才会造成一种大公无私的假象,还是他们本身就是如此?
“自我的信念和信仰,这或许本来就不是能够让人能全部理解的东西。嗯……我是这么想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十六夜有些窘迫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