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节
虽说，现在他是她的侍卫，可是多半的时间他都在宫外为夜主办事。当初，她妥协的答应。可事实上，并没有真正的允许他停留在她的身边。
“最近生活如何？”我随意问。
“嗯，还可以。”十六夜想了想，道。
“是吗？那就好。”
我丢下一句话，起了身，站起来朝外走。就在十六夜跟上的时候，我让他去我房里将烟斗拿出来。
他杵在那里没有任何要行动的迹象。
我瞟了他一眼。他有些无奈的眨了眨眼，去向了卧室。
不一会儿，他拿来了烟斗，装好了烟丝，点燃递给我。
我躺在院中的软榻之上，感觉已经好久了，好久没有这样悠闲了。真的有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太阳懒洋洋的挂在天上，风清爽无比。整个后宫，安宁无比。但隐藏在之下的暗潮汹涌，除了当事的那几个人之外，谁人知道？谁人明白？
“听阳和影说，你打算将他们送走？”十六夜坐在一旁，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话题。
不知为何，现在在她的面前，自己总是局促不安，十分紧张。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嗯，是有这个打算。”我淡淡道。
“……他们很舍不得你。”
我侧头，深意的看着十六夜，“他们让你来充当说客？还是说，你是自愿免费来的？”
“不，我只是问一问。”十六夜道，又补了一句，“阳和影十分的忠心，小姐你需要这样的人在身边。就这么派遣走了的话，未免有一些……”
“可惜？”
“是。”
“十六，要怎么做才不可惜？不送他们走？”我笑道。
“……”
“还是说，等他们死了之后，才去后悔当初应该忍着可惜送他们离开？”
“死？小姐，你担心的是……”十六夜一惊。
“你不是知道吗？”我吐出烟雾，呆呆的望着天空。
宿洛阳和宿洛影，这两兄弟，就如他们的名字一眼，阳与影，两者难以并存于一地。终有一天，他们会有自己的宿命抉择。到时候……
影的放肆和嫉妒，是埋下这宿命的抉择的基因。而阳的忍让，则是早就了这个抉择的诞生。
无论是谁，谁也不能说完全是谁的原因。
影不懂得体谅，阳不懂得教导。一个巴掌拍不响，谁都不是全错，谁也不会全对。
“所以，小姐你才将他们分开，为了避免……”十六夜略微一惊，心中感慨，她居然连那么遥远的事情都想到了。
但是，感慨之余，也十分酸涩。
温柔对宿洛影和宿洛阳投注的感情和关心，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和预料。原本以为，即使他们二人是小孩子，温柔也不会别样对待。谁知道……
温柔一再为他们二人破例。
耐心的与他们解释一些事情；主动教导他们一些东西，虽然教导的时间不多；主动的去看他们，纵使次数很少，但比起他们而言，已经好了很多。更重要的是，一直讨厌与他人触碰的小姐，竟然允许了他们的拥抱？！
他见了好几次，温柔她温柔的揉着他们的头，握着他们的手。在宿洛影撒娇扑入她的怀中之时，她并没有排斥。
“你真正想要问的，就是这个？”
十六夜心中一颤，眼帘微垂。看着她清明的眼，那一双眼，似乎是能够看清一切的存在。无论怎么隐瞒，在她面前，都遁形无踪。
他想问的，不是这一些。之前说的，都与他真正想要问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很想要直接问，她讨厌拐弯抹角这一套。但是，他不能不拐弯抹角。
让他如何说直接问？
问她身体如何？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问她为什么不好好的珍惜自己？问她要如何才能接受他？问她要如何才能够放下防备，打开心防？问她……
他想要问的，太多太多。但无论是哪一个问题，都是她的禁忌。无论问哪一个，所得到的除了沉默就是质问。
他……独独不想要看到她那个表情。
“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就直接问吧！”我道。
十六夜的顾忌，我怎会不知道？不是懂得读心术，而是他的表现太明显了。一点猜测的难度都没有。
“小姐？”
“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我微微勾起嘴角。
突然觉得，有时候他这么磨磨唧唧、犹犹豫豫的，其实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十六夜心中闪过一抹惊喜，随即，这一抹喜悦又随即消失。
“……小姐，我……”
“你？”
“算了，不问了。”
“噢？”我惊奇的看着十六夜，他居然不问了？这还真是让人疑惑不已阿！
“是！小姐有小姐自己的决定。你的决定，不应因为我们的话，我们的思想和愿望而发生改变。”十六夜道。
我一愣，这种电视剧和小说里面才会出现的煽情台词，居然从十六夜口中听见。但，无论怎么煽情，我还都能够接受。即使我原本是文艺作家，并不代表不会写一些煽情的台词。而且，作家，似乎天生就有对这些免疫的能力。
我偏着头，随意的搭着手，敲了敲烟斗，让十六夜为我装一袋烟，慢悠悠的抽了一口，徐徐道：
“十六，你喜欢我？”
“……阿？”
“不喜欢？”
“不，不是！”
“那就是喜欢。”
“……嗯。”十六夜沉默了大概五秒，面色微红，支吾着声，道。
成熟、稳重、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十六夜，这是现在的十六夜，但仍然如同孩子一样，简单的一句喜欢，就足以让他面色羞红，口齿打结。
“是吗？就我所知，已经有两个人喜欢我了。”我慢悠悠道，如同炫耀一般，得意十足，“不，应该是三个。”
“小姐？”
三个？
喜欢温柔的人很多，但是出于男女之情的，他只知道两个，包括自己在内。另外一个，就是朱焰国的君主，染羽。
“近日独孤向南来信说，问我愿不愿意去南向国。当后为妃或者做臣都可以。”
“独孤君主？！他……”十六夜大吃一惊。
他并不怀疑温柔的魅力，更不否定自己心中的怀疑——独孤向南的确对温柔有意思。这两年来，前后来信多少次，但信件他们从未看过，所以不知道内容。本以为，那是为了商谈一些事情才来信的。没想到，居然是……居然是求爱之用？！难怪温柔没有一次回了的。
“嗯，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我摇着烟斗，“独孤向南已经催了很多次，让我给他回信。回信就意味着要回答，不然拖三拉四的，只会徒给他人希望。明明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到时候，如果造成了什么误会，可真是罪过了。”顿了顿声，“但是，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信。之前，从未有人写过这种信给我。”
不是没有写过，而是根本就不写信。
在21世纪，还有几个人写信？！都是e-mail，或者打电话。除了偏远一点的地方，我真的想不出谁还这么费力又费时间的写信。
如果信上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等收信人收到之时，花儿都已经谢了，连回信的必要都没有了。
“小姐，你打算回吗？”十六夜试探性问道。
“你认为我应该回？”
这个问题，被当做足球，彼此踢来踢去。谁也不愿意先将之投入球门，都等待着对方。先观其行而后动，先解其思而后测。
十六夜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很想要直接的回答：不要。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开不了口。
这两年的努力，只是为了能够多靠近她一分。她曾经为了让自己将这一份情断掉，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如果现在这么狂妄，万一……
他不知道，虽说这是温柔自己开口的。但是，他没有这个自信等话说出去之后，温柔还是这样的反应。
如果……只是如果，她再一次如同两年前那般无视他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了。
“虽说沉默等于默认，但这个默认，是否定还是肯定，还有待商榷。但就我而言，一般情况下我会将沉默当做是肯定。”我淡淡道。
我在逼迫十六夜，原因不明。但却直觉，等他开口之后，这个原因，就会拨云见日，云散日出。
“如果我说，不要回，小姐你会怎么办？”十六夜想了想，垂下眼眸又再度睁开，静静的凝视着温柔，深深的呼吸一口，鼓足了勇气，道。
“为什么？”
“……呃？为什么？”十六夜一时没反应过来，难过他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不要我回信，总得有个理由。你不说清楚，我如何知道？你怎么还反问我为什么？”我道。
“……小姐，你这是……”十六夜越来越迷惑。
她明明反感这些问题的，但为什么今日要逼迫自己说这些？还是说……她有自己的盘算？而这个盘算就是在他说出来之后？
“呵呵，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一问。”我淡淡笑道。
其实，我只是想让十六夜对我说一句“我喜欢你”，再或者是“我爱你”。并不是想要知道有人对自己说这种话是什么感觉？也想要知道，别人对自己说这种话的时候，和尚安说的“喜欢你”有什么区别？
染羽说过，我没有感觉。无论说多少次，都是如此。最多觉得有点烦，以及愧疚而已。
十六夜的表现十分明朗，然而却从未付诸言语。以前，他对我说过一次，可是那么长久，感觉早已经忘记了。
所以，我想要让他再说一次。
但是……
是我的错吗？
十六夜现在对感情不敢直接面对。他在舍去犹豫的时候，也舍去了他对感情的直率。我知道他在顾忌着什么，但我给了他这么直接明确的机会，却仍然顾忌再三。这样的十六夜，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十六夜越来越疑惑的看着她。心跳异常，脸颊发烫，现在一切的反应都是因她而起，包括心中的不安和惶恐。
“你什么时候回去？出去之后，帮我通知一下司徒破晓，让他明天进宫一趟。嗯……把穆秋一起带上吧！”我道。
“是。”十六夜反射性的答应，却没有注意到，这是逐客令。
我深意的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我真不知道，现在我除了笑还能做什么？
还是抽烟吧！
想了很久，我都没有想到自己迷恋烟的原因。
有的人说，喜欢抽烟的人——只是女人，一是装酷耍帅；二是想抽；三就是寂寞。
而且，还有一种人，就是做某种特定的事情，一定要抽烟。反之，在没有做特定的事情之时，抽不抽都无所谓。
那我是哪一种？
我不相信占卜，算命等等东西。唯一喜欢的就是塔罗牌。喜欢的原因，也只是因为那里面涉及到许多我所需要的东西——写作。
总觉得，对于自己的事情，反应总是迟一步。这是惯性，还是长期进入角色思考之后的原因？
为了写好角色，经常在设定之后，如同演员一样，融入其中。身为作家，这样做，对于作品而言不是好事。因为作家必须站在客观的立场之上，布置编排全局，如同神一样。不仁时不不仁，软弱时软弱，开心时开心，痛苦时痛苦……
如果只是站在某一个角色之上，很容易将其他的角色变成有身无魂的存在，是行尸走肉。
所以，我想到的融入角色的办法，是在开些前的几天，将所有的角色都扮演一番。
尚安说，我这样继续做下去，作品的境界会越来越高，但是我自己，却会越来越糟。
尚安当时说的话，我不明白。后来才慢慢懂得，他所说的越来越糟是什么意思。
长期融入角色之中，就等同于长期生活在别人的世界里。如果只是一个，还可以进行角色转换或者替代，将虚拟的角色，加诸在自己的身上，就如同灵魂附身。但是，长期的角色融入和大量的角色融合，在有形无形之间造成了感情的混淆和混乱。
我自身并没有察觉到。只是，对于感情之事，越来越无所谓。或许，这就是尚安所说的吧！以至于，我在失去他和母亲之后，我选择了结束生命。
对于感情的无所谓，不在乎，在失去之后，也不会觉得悲伤。纵使是悲伤过，也察觉不到。
尚安说的越来越糟，大概就是说的我会在失去之后选择结束吧！
我，不懂感情。一直都不懂。直到在遇到那个尚安之后，再度留下的淡而绝望的眼泪，终于明白了。
或许，当初尚安选择离开，就是因为知道了，我是一个不懂感情的人。如果继续那种生活下去，或许我会一直都不懂。
我，不会懂……
“小姐？你在想什么？”十六夜道。
“想一些事情。”我敷衍道。
“……”十六夜箴言，这时候，他是不是可以问一句话，在想什么事情？
似乎是看穿了他心中想法啊，我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想知道什么事情？”
“我可以知道吗？”十六夜道。
“当然。”我爽快的点头，看着他眼中的诧异，心一沉，“我只是在想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
“是阿！曾经有个人对我说，如果我继续下去的话，会很糟。我起初不以为意，但到了现在来想想，没想到，真的很糟！而且，不是一般的糟！”我幽幽道。
“什么才算是很糟？”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很糟是什么，我所猜测的答案，是……”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所猜测的而答案，不过是‘死’之一字而已。”
“死……之一字？！”十六夜眼皮跳了跳，这什么意思？
“是阿！不过，没死之前，我还真的是一直不明白他的意思。原本以为死是极度没有价值的事情，但是……”我顿了顿声，“但是，了解了他在说什么，知道了自己的感情是否存在，还是挺有价值的。”
“……小……温柔……”十六夜心头一颤，忍不住唤着她的名字。
“我不懂感情。这一点，你们比我更早发现。你们教我学会什么叫做感情，最初察觉我改变的人，也是你们。现在劝解我打开心门，接受关爱自己的人，也是你们。其实，我很感谢你们的。”
“……”
“但是，为我带来麻烦的人，是你们；为我做出这么多选择的人，是你们；让我如此为难的，是你们；让我再度想到轻声念头的，是你们；让我想要一睡不起，让我感觉疲惫不已的人，是你们；让我背负这么多沉重罪孽的，是你们；让我背负上已经无法偿还的人命债的，还是你们。比起感谢，我更加的厌恶你们。”
“……！”十六夜猛地收缩瞳孔，原本近乎雀跃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但现在无关爱恨喜恶，一切就顺其自然。不论是谁，你说是吧？”我讪讪笑着。
“十六，为什么你不说话呢？若是平日，你一定会冷冷的讽刺我，嘲笑我，而后用犀利的言辞让我无所遁形。不，不是平日，而是两年前的十六夜。”我道，“十六，别这一副谁欺负了你的表情，现在你，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