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节
这些事情,都是他们做过的。只不过,他并没有去欣赏,也没有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去冷眼旁观这一些。
“君上,你能解释?”
“……谦王之所以扮作林修的模样,是为了朝廷。他虽然没有表示过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是极为不愿意的。而穆然,我们只是请他将平日寒玉宫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并让‘林修’参加流水亭之会而已。”染羽道。
“告诉你们寒玉宫发生的事情?穆夜不是已经和你们合作了吗?为什么还要找上穆然?”
“穆夜是真心的关心你。我如果对他这么说,必定会引起他的戒心。虽然我并非一定要与他的合作,可是与他合作就等于得到了他和花散里私人的实力。这对于我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帮助。”
“一切都是因为朱焰国?”我问。
“是。”
“那穆然……你们给了什么条件,让他能够不惜背叛我去帮你们?”我道。
我早已经想到了条件。
穆然那样的人,能够有什么让他动心的?除了那个人之外,谁能够给他足以让他动心的条件?
“条件是,我们会帮助他接近穆夜,更甚者是为他达到目的。”
“是吗?”我拉了拉被子,“但是,你们最后还是背叛了他,背叛了你与他们的承诺。”
“……”
“当初你们谁也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一盘棋局之中起到替身之外的作用。而这个作用,显然超出了你们的想象。……当初举办流水亭之会,你们并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阻止,而是在一边旁观,看我究竟能弄出多大动静来,看我究竟能够折腾成什么样子,是吗?”
“……我承认,最初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你。”染羽坦诚道,“但是……当你从集安国回来之后,这种想法就慢慢的消失了。”
“君上,你何必与我解释这一些?”我奇怪的看着他,“我从一开始就是一颗棋子,你利用我,和别人利用我有什么区别?”
我一直在提醒着自己,我是一颗棋子。
我一直在提醒着自己,我是身不由己。
我一直在提醒着自己,我是迫不得已。
但是,我一直都忘记提醒自己,不要找借口,哪怕只是试一试,也不要。
棋子,身不由己,迫不得已,都是我的借口。
穆夜没有逼迫我,选择与他交易是我的意志。不管是一时,还是一世。而别人,不管是谁,利用我也是无可厚非的。人生在世,本就是利用与被利用,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之间。
而我,在无意之间,将自己当成受害者对待,还不承认自己有如此的想法。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
我究竟哪里身不由己了?寒玉宫也好,永昶殿也罢,都给了我足够的自由。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现实是,我选择在宫里,哪里也不去。借口是安全,少麻烦,实际上却是将自己当成一个明里自由,暗地被禁锢的人。
我究竟哪里迫不得已?没有任何人逼迫我。为穆夜筹钱救穆飞而举办的流水亭之会是我自己的决定。将《春江花月夜》吟唱出来,也是我的意愿。没有人逼迫过我,而是我给了别人无数的利用机会。而我自己,却还沉溺在自己的耽想之中,不可自拔。
如同吸毒,深深沉溺,似乎不能如此,就无法活下去。
我将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将自己当成一颗棋子。
其实,自始至终这么认为的,说不定真的只有我一个人。
他们什么错都没有……我紧紧的闭上双眼,身体往下滑了一点,他们没有错。他们只是用自己的方法实现自己愿望而已。有错的是我。是我给了他们机会,却还在怨责他们利用我。
我一开始就知道穆夜有着必须实现的愿望。他愿望决定的立场,让他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争取任何一个可能实现愿望的可能。
染羽和染谦,他们是王族,有着守护天下和黎民苍生的责任和使命。他们的立场决定了他们的愿望,他们的愿望只能在他们的立场所允许的范围之中。所以,他们做事的方法会更加的残忍,不堪入目。利用一切可利用的,采取一切可用不可用的手段。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本就是朝堂宫廷的常事,身为其首的染羽和染谦,能够好到哪里去?
他们一个是君王,一个是王爷。他们的立场,让他们无论做了什么事,都能够得到解释。而他们,并没有那么对待于我。他们只不过是利用了一些我送上门的机会而已。
归根结底,错在于我,与他们何干?
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错,任何的不对。但是,他们却背负上对自己的愧疚,以及自己无言的谴责和责怪。
沉沦在过去的悲伤之中,不得自拔之人,未免太过愚蠢。逝者已矣,过往难复,不可强求,不可追逐,因为时间一旦过去,那些发生的事情,都会成为构成历史洪流的一部分。知道这些,为何还要去悲伤?去痛苦?
说这样话的人,要么没有经历过,要么是真正坚强,懂得从悲伤中站起来之人。
而我……
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爱,身为君王,国家的统治者,别说是利用,哪怕是毁灭掉一些不应该毁灭的人,也是在所难免的。我不想解释太过,爱,聪明如你,一定会懂得的。”染羽平静道。
“……我知道。”良久的沉默,我轻声道。
染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闭着眼,蹙着眉的人儿。
“身为君王,很多东西你没办法选择。用,你成;不用,成就别人。但是,君王成就的应该是天下,而非天下之下的某个人。如果成就的某个人,是忠还好,是逆无疑是为自己塑造一个敌人。”我道,“君上需要敌人,但这个敌人必定身份与自己相同。……独孤向南,这个人就是君上你此生的宿敌吧!而花家,朱焰国之中任何一个对你有异心,对这个国家有所肖想的人,只是逆贼而已。”
染羽轻轻一笑,笑她能够懂得自己的立场,也笑她居然还在勉强自己去理解。
太过用理智去思考一切,将感情剥除,强迫自己如同一个工具一样。这样的人,该说她是可悲,还是可怜?
若是以前,他不会产生任何一丝觉得她可怜的感觉。这种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无论落得什么下场,都不会去怜悯一分一毫。但是……
究竟是什么被她感动了?
是她的淡漠、不在乎、怕麻烦,亦或是她的琴音、智慧、坚强的脆弱、还是她所隐藏的过去?
“你相信这个世界还有纯粹的‘善’与‘爱’吗?”
“……”我睨着他,不懂他想要说什么。
“我不敢说我有这种东西,但是……爱,相信一次吧!不管结果是什么,请你相信这一次。”染羽恳切道。
“相信?……相信谁?”我自嘲一笑,相信?这东西一开始就不存在,“君上说相信,让我相信谁?你?染谦?穆夜?染泶?十六夜?还是司徒破晓或者水无她们?”
“无论是谁都可以。”染羽沉默了片刻,道,“你刚才说的这些人,哪一个不值得你相信?”
“我刚才说的那些人,哪一个没有骗过我?没有利用过我?”我反问。
“……”染羽沉眼,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哀色和失望。
我明白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在悲哀我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也失望我竟然还在钻牛角尖。
“君上,我想要休息一会儿。”我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嗯,有事让水无来通知我。”染羽道。
“嗯。……还有,以后不要再那么叫我了。”
“……”染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做回答就转身离开。
染羽走后,我呆呆的望着床帐。
染羽说得很有道理,容不得我反驳和质疑。我反驳不了,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任由我在这里百般挣扎,也不可能得以逃脱。
相信一个人,可以没有任由理由,却也需要十分的勇气。许多人都有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理和反应。如果被信任的人背叛或者抛弃,有又几个人能从这阴影中走出来?尤其是,这个信任之人还是全身心信任的。
那个浮华的世界,要去全身心的去相信一个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个时代也一样,尤其是在权力的中心。全身心的去相信一个人,如果选错的对象的话,结果只是毁灭。
而我,现在正好处于另类的漩涡中心,要让我去相信?我能吗?虽然,无论是他们哪一个,都值得交付生命的信任。只是,我并没有那么勇敢而已。
我做不到再去彻底的相信一个人。
原来,尚安无声的消失,居然给我这么大的影响?!我原本以为,他的离开,只是让我无法在爱情面前抬起头,拿出勇气去面对。原来,他还一起带走了我对别人的信任。
或许,我对自己之前一直与他们保持“交易”关系理解错误。那并不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方法,而是一种不信任的态度。
如果只是交易关系的人,即使是被背叛了,那么也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交易代表着利益,利益之中,谁背叛谁都不是值得惊诧的事情。
但是,归根到底,我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们利用的?除了知道一些他们不懂得东西,有一张和云梦寒一模一样的脸,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有利用价值?
我是不是真的不要相信他们?
……
这一刻的选择,我明白,决定着我们以后的未来。是与非的选择,将主导着这一切。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我居然站在了这样的立场之上?!
次日,天初明,我就醒来。
睁眼一看,窗前伫立着一个身影。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不知不觉之间,居然长高了许多,肩膀也宽了许多。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身过来,一看,心一震。
人,究竟为何成长?
人,究竟如何成长?
人,究竟在何成长?
人,为何成长得如此之快?不过只是短短两年时间,他就成长了这么多。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智。
现在的他,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十分的值得依靠。原本还会阻碍他的,如同他另外一个自己所拥有的犹豫和迟疑,现在皆数不见。
两年了,我竟然有两年没有好好的看过他了。
“小姐。”
“你来了。”我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道。
平淡的口吻,似乎对他的出现没有感到任何的惊诧。十六夜早已经习惯了一般,慢慢的走了过去。拧干帕子,递了过去。
“先放一边。帮我把那件白色的长裙拿过来。”我道。
“是。”
十六夜没有任何异议,径直走到一旁,从其中找出她所说的白色长裙,而后回身,走到她面前,递到她面前。
我随意的洗漱了一下,随便的梳了几下头发,拿起长裙穿了起来。我不避嫌,十六夜也无此意。或许对于古代人而言,就算是身着内衫,在男子面前更衣也是不知羞耻的行为。
但我并非古代人,也不打算入乡随俗。而他们,也早已习惯了如此的我,我又何必再假惺惺的装什么?
十六夜拉开长裙,服侍她穿上。
这两年的时间,她变了很多。他不知道如何将话说得好听或者委婉,只能直接的说,她越来越固执和偏执。不经意之间的言语,透露出她越来越沉重的悲伤和绝望。
他一直在担心,她终有一日会被悲伤和绝望压垮。果然不出他所料,在知道初死去之后的消息,她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她说得对,她不是什么坚强的人。
假装坚强的脆弱之人,固执而偏执的人,最终选择了这一条路。
选择结束过生命之人,再选择一次,并非什么让人奇怪的事情。
“早点准备好了。”十六夜道。
“嗯,你吃了么?”我随意道。
“还没有。”
“你来了多久?一夜?”我问。
“嗯。”十六夜没有否认。
他为夜主外出办事,当回来之事,就听到了她溺水自杀的事情。于是,他在交待完事情之后,匆匆忙忙的赶入宫中。当到达之时,已经深夜了。
看着黯然躺在床榻之上入眠的人,蹙紧的双眉,苍白的脸颊。他伸手抚摸她的脸,却得到的是不耐烦。
他不知该如何办?
夜主说,想要留在她的身边,自己就必须足够强大。不然的话,留在她的身边,只会徒增她的不耐和麻烦。
这种强大,不单单是指的身体上的、武力上的,还有心智上的。
夜主明确的告诉他,温柔讨厌他的犹豫和迟疑。宁愿他残忍一些,果决一些,她也不会这么对他不耐。
所以,他锻炼自己,让自己强大。但是,无论如何强大,却没有一种强大之法,让他能够攻破她的心防,让她能够心甘情愿和真心的敞开心扉,和接受他,或者……或者其他人。
只要她能够对自己好,不就可以了吗?
“听穆夜说,你出去办事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拉出被长裙遮住的长发,随意的使之披散在身后,慢慢的朝厅堂走去。
“昨日黄昏。”十六夜道。
“直接入宫的?”
“……不,先与夜主说明了事情之后,再入宫的。”十六夜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当我入宫之后,小姐你已经睡着了。”
“所以你就等?”
“是。”
“是吗?”我淡淡的说,“事情办得如何了?”
“还算顺利。”十六夜道。
我见他不欲多说,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桌上摆放着清淡的食物,我随意的吃了几口。十六夜则静默的坐在那里,一直望着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说:
“你不吃?”
“……嗯,看你吃就足够了。”十六夜淡淡笑道。
我一愣,这样的话,不知道可以感动多少痴情女子。
“是吗?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放下筷子,看着他,道。
现在,我不想要见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谁。
染羽也好,十六夜也罢,这两个人,现在在以各自的方式逼迫我做出选择。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如此踌躇不前,痛苦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而且,这样也不只是痛苦而已。
我现在,就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任何一个选择,任何一个决定,都将会影响江山社稷。
但是,让我如何做选择?已经根深蒂固了的执念,让我如何轻易放下的?
我是一个拿得起而放不下的人。最近,他们逼迫我承认了这个一个不敢承认的事情。
“等一会儿。”十六夜沉默了片刻,道。
现在,他想要陪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片刻。他也想要人性的说,想要留在她的身边。但是……
虽说,现在他是她的侍卫,可是多半的时间他都在宫外为夜主办事。当初,她妥协的答应。可事实上,并没有真正的允许他停留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