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沉默之中
作者:苏木里      更新:2019-09-24 01:09      字数:5512

第210节

朱焰国。

炎都。

千日草。

昨日,我没有回宫。染谦来司徒府找过我,说是接我回宫。我说,我还有点事情,稍后回去。而这个稍后,就是一整夜。

清早起来,司徒破晓告诉我说,染谦有事,先回去了。我点了点头,没有做任何的表示。

吃过早餐,我对司徒破晓说,我有事去找穆夜,就不在此多待了。

司徒破晓点了点头,也不勉强,与我告辞。

看着幸福绵绵的司徒破晓和穆秋,突然心生一股艳羡。

司徒破晓和穆秋,穆夜和花散里,他们两对,都是经过了种种艰难困苦才走在一起。现如今,格外的珍惜着彼此以及彼此的感情。

我不懂得珍惜,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都是如此。

他们都在可惜我不懂得珍惜,无论是十六夜也好,染羽也罢,他们都是十分优秀的人。无论是谁,嫁给他们任何一个,都会幸福一辈子的。但我,却偏偏犯贱似的不知足,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在千日草的二楼书房等穆夜。

自从上一次在“尚月”被人拦阻之后,不知谁下了什么令,以至于当我走入千日草的时候,就有人迎我而来,还殷勤的将我带到闲人勿入的书房。

我抽着烟,坐在窗台旁的太师椅,一摇一晃的没精打采的看着窗外风景。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从未注意过这些了。以前,还或多或少的会注意到天气、风景的变化。但现在,即使是在我熟悉万分的卧房之中添加或者减少些什么东西,我恐怕也很难察觉……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门被推开。一个黑衫的英俊男子走了进来。

听到声音,我懒懒的抬起眼,见来人是穆夜,我又闭上了眼。

感觉身体被温暖的感觉包裹住,睁眼一看,身上多了一条毛毯,一旁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而穆夜就坐在对面的木椅上,手里翻阅着一本很古旧的书。

我敲了敲烟斗,烟灰瞬时飞散在窗外,影迹无踪。想起身拿放在一旁桌上的烟丝,却发现身体没了力气,就连坐起来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我苦笑一番,什么时候我居然变成林黛玉了?

还真是可笑!

林黛玉楚楚可怜,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而我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太可笑了……

突然,手中的烟斗被人抽走。

我就那么看着:穆夜拿起一旁的烟丝,有条不紊的装好烟丝,而后将烟斗递给我,并将之点燃。

“你今日怎么来了?”穆夜回到刚才的位置上,淡淡的看着她,道。

“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是?”

“你和染羽什么时候认识的?”

“……为何这么问?”穆夜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翻阅着手中的旧书。

“需要。”

“……入宫后的一个月。”穆夜道。

“噢,是吗……”我抽了口烟,看着窗外,漫不经心的应道。

“入宫后的第二十九天,我去朝阳宫看清璃,谁知道被染羽发现,并让荧惑将我抓了起来。那几日我没有回寒玉宫,是因为我被关在王宫的秘密地牢之中。”

“我知道了,我就是问问,你不必说这么清楚。”我淡淡道。

穆夜深意的看着她。

“我当初要答应的事情,你没有忘记吧。”

“……嗯。”

“那就好。”我将手搭在窗台上,“我想睡一会儿,你先去忙吧。”说完之后,不待穆夜回应,我就闭上双眼,准备入睡。

穆夜和染羽之间有着一种诡异的默契,这让我不得不疑惑。但我并没有刻意的去调查什么,只是在他们二人同时在场的时候,多看了几眼而已。

染羽不是一个会做亏本生意的人,而穆夜是一个为了花散里可以做任何事情的人。这样的两个人,配合起来刚好。

而且,当初在寒玉宫的日子,穆夜太神通广大了。大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地步。

寒玉宫虽然是冷宫,地处偏僻之地,但毕竟也是王宫的一部分。染羽身为君王,为人民敬仰,为臣子敬畏,自然有着他自己的办法和手段。他不可能不知道寒玉宫里所发生的事情,更不可能真正的漠不在意和他最爱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我。只不过,这一切都被隐藏了。

我不怀疑穆夜的本事,但他绝对不可能再短短的时日里就能够在炎都吃得开,除非有什么大人物在幕后帮助他。如果,这个大人物就是整个朱焰国的主人染羽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更能说得通的是,说要对我忠诚的十六夜,居然几次三番的背叛欺骗于我。譬如说,染羽来寒玉宫问如何退敌南向国之时,原本被收好的地图却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桌上。原来只对十六夜一个人说过的话,却莫名其妙的被染谦知道了。

如果说,十六夜这么做是因为和穆然达成了什么协议的话,那是绝对说不通的。十六夜跟随在穆夜身边甚久,自然知道穆然对穆夜做了什么事情。而且,十六夜一开始就对穆然的态度不太好,即使表面十分的恭敬。就穆然而言,穆夜的境况越差,他才越有利。不然,若穆夜与染羽联合在一起,总是穆然背后有十个穆飞和集安国,也不可能有胜算。

我不想质问什么,一开始我就是一颗棋子。一个人利用也是,十个人利用也是,一百个一千个还是。而且,有我这么方便的棋子,不用的不是笨蛋吗?

现在他们对我的心意,都是发自内心的,也是纯粹的。但前提是,这不涉及到某些事情。

譬如说,让染羽彻底的取代我与花家正面宣战。

譬如说,将花散里真正的心情曝露出来,而后与穆夜光明正大的站在同一阵线,而不是现在这般掩掩藏藏。

……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梦境之中,浮现了许多平日不曾出现过的场景。

我甚少做梦,有梦之时,梦见的都是关于母亲和尚安以及我的过往曾经。

但是,现在却是许多纠结在一起。

母亲的放任、宠爱,弹奏着《几度枫红》时的淡然而忧伤的神情;尚安的微笑、温柔和认真,还有偶尔不经意浮现出的欲言又止的难过表情;十六夜时而成熟时而天真、时而犹豫时而果断的模样;染羽淡淡如水的清透表情,在提到云梦寒这个名字之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弥漫在周边的淡而深沉的哀愁;穆夜冷漠而坚韧、温柔而痴情,对心爱之人的坚贞和执着;穆然的温润如玉、明朗柔和,杀人之时的残忍果决以及在说出“我爱你”之时的绝望;初幻的开朗明媚和最后沉痛的成熟;初的仇恨、敌视、轻蔑,还有说出“你要幸福”之时的浅淡而悲戚的微笑;穆晚的软弱和在决定让心爱之人杀死自己时的决绝和满足;染谦的温和微笑以及狡猾的眼神,以及在坦诚与林修之间关系的怀念;司徒破晓的沉静理智,在知道关于穆秋的事情的痛苦和挣扎;穆秋的美丽耀眼,还有在真相曝露出的时候的憎恶和扭曲,以及现在的愧疚和幸福;青衣的柔美温和,在决定出家之前的安然和平静;火炼的热情,不拘小节,倾她所有的关怀,挡下致命一击的毫不犹豫以及临终前的遗憾、不舍和眷恋;宿洛阳的沉默和隐忍,深沉而明晰的关怀;宿洛影的任性、不安、妒忌和撒娇;染泶的漫不经心、不在意和现在的开朗和依赖;水无的冷然还有发誓效忠的诚挚;其余的十二侍女的各式各样的复杂表情;空行大师的慈悲;甘沝的设计;独孤向南的深沉;独孤向月的戒备;尚安的沉默和偶尔的疑惑……

一切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样放映。记忆好像害怕我忘记什么,一个一个的将之浮现,并提醒着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是,许多东西都纠结在了一起。头疼欲裂,即使知道是梦境,还是头疼不止。

天地如同在旋转,而苍穹之上,足下之地,天地之间,都被这些东西覆盖。一张一张的照片、一段一段的影像,将我包裹在其中。我想要蜷缩起身体,想要闭紧双眼,可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难以控制。

控制不了。

我试着整理,整理自己与他们所发生的事情,整理他们对自己说过的话……

但是,整理不了。最后,只能痛苦的站在那里,任由那些东西侵袭着自己。

无风,无雨,无霜,无雪,可我却觉得自己在风中雨中,霜雪之中,任由风雨霜雪击打着自己,最后将自己淹没,将自己埋葬。

恍恍惚惚,我听见有人对我说,想要回去吗?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那个人的要求。

真的不想?真的不想回去吗?你不是厌恶这一切吗?这里这么麻烦,为何还要继续停留下去?

我迷茫了。

对阿,我讨厌麻烦!可是,在很久之前,我就自作孽的将自己牵扯入这些麻烦之中,还拼命的以为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

想回去吗?想回去的话,我教你一个办法,你只要这么做……那个声音笑了起来。

我呆滞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些照片和影响。看着看着,发现什么东西滴落,落在手上、脚上和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只要这么做的话,我就可以回去吗?回到有我所深爱的人的世界里,哪怕他们都不在了,但至少还可以看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但是,我真的能吗?

我能回去吗?

我……回得去吗?

睁开眼,书房之中,只有我一个人。门紧闭着,对面那张椅子旁还放着穆夜翻过的旧书。

我摸了摸手腕,衣袖已被拉起,发现手腕之处一片惨红。烟斗扣在手腕之上,还在燃烧着的烟丝将手灼伤。

梦中的那个声音,不是别人,是我自己的。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楚。只是,我没有想到这狗血剧情般的命运,居然走到了如此狗血的地步。

梦中的自己说,只要划破手腕,等鲜血流进,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梦中的自己,叫我去死,这样才能够得到解脱。

摸了摸脸颊,果不其然,还有泪痕在脸上残留。我敷衍的擦了几下,拉下袖子,磕掉沾染着点点鲜血的、还在燃烧的烟丝,慢慢地起了身。

我不会死,至少不会再次的自我了结。

这一条命不是我的,在两年前,或许我还可以任意为之,大不了再死一次,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的难度。

但是现在,我不能。

这一条命是火炼舍命换来的,若不然,在两年前我就死了。此生,我背负着火炼的生命活着,又背上初的存在。因而,我早就失去了自我了结的资格。在她们以生命换来的十字架还未从我的肩头卸下之前,我不能死。

但是,我未曾预料到,我会背负如此之多的性命,包括挚爱之人。不过,这是后话了。

朱焰国。

王宫。

永昶殿。

回宫之后,我叫人准备水。第一次,我在白日沐浴。

足以容纳三人的大木桶里,盛满了热水。水面漂浮着白色的花瓣,在我讨厌红色之后,一直用的玫瑰花瓣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吩咐宫人,我没有出来之前,谁也不许打扰。

脱掉衣服,踏入木桶之中,将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水中。

淡淡的水雾氲氤,迷乱了视线。看着青丝在水中游弋,花瓣随着水的起伏而摇曳。我舒了一口气,慢慢的阖上眼。

热水稀释了身体的疲倦,却刺疼了手腕。我自虐一般的将手浸在水中,不曾拿起过。

好一会儿,感觉身体在慢慢下滑,直到水淹没了头顶,只剩下青丝和花瓣漂浮在水面。水从七窍钻入身体,阻挡了空气的流通。难以呼吸,身体如同被千金巨石压住,沉闷、沉重、爆裂和窒息之感紧紧缠绕着。我动了动身体,难以忍耐这种感觉,想要挣扎,四肢却如同被割去,形容摆设,起不了一点作用。

就在眼前一片晕黑,如同摆设的手突然起了作用,紧紧的抓住桶沿,将身体拖拽出水面。

得以呼吸,却神智不清。只能费力的挪动双脚,抵住桶底,双手无力的搭在桶沿之上。眼睑好重,难以支撑,只能任由其垂下……

温度渐渐冷却,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却还是不想动身,就任由自己泡在浴桶里。

不知道,冷的是水温,还是体温……

……

等我再度睁开眼,自己已经在床上了。盖着厚厚的被子,一股炙热之感包裹周身。难耐的动了动,想要掀开被子,让阻塞在被窝里不得流通的热气溢出,却被一只手给压住。

我抬起眼,看着那只手的主人。

是水无。

水无冷着脸,一向都毫无表情的人,此刻面若冰霜覆盖,眼底燃烧着愤怒之火。

我想要起身,身体却动弹不得。不清楚她究竟是为何生气,脑海一片混乱。想要开口,却发现嘴唇干涸,咽喉如若被火烧过一样,疼痛不已,甚至是声音都发布出来,我只能看着水无,蠕动着双唇。

或许是知道我在说什么,水无转身,倒了一杯水。走回床头,扶我起来,喂我喝下水。

水入口,下咽喉,那灼热的感觉减缓了些许。

“……谢谢。”我有些艰难道。

水无冷着脸,将水杯放在一旁,而后就站在床前,冷着眼,定定的看着我。

“……怎么?”我问。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袭来。

被扇的左脸火烧火热,不用看就知道脸火红无比。

好疼!

脑海如同被龙卷风席卷的海,摇摇晃晃,让人恶心不已。但因为这一记耳光,清醒了许多。

我看着冷然的水无,一记耳光显然没有消除她的愤怒,反而愤怒之火因为那一记耳光燃烧得格外的凶猛。好似挨打的人是她。

我笑了笑,道:

“一下就够了?”

水无明显一愣,她垂下眼,深呼吸一口,似乎是在强行压制忍耐着什么。而后,她抬起眼,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如果我晚来一步,你就会被淹死在水桶里!……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整个王宫都快要翻天了!君上不理朝政,来这里陪你了半天,下午有急事才必须离开。而谦王也在百忙之中赶过来看你。王子殿下甚至对御医们说,如果你再不醒,就要了他们的脑袋!若不是其他人不方便来,现在在这里的人,就不只我一个。”

我看了看窗外,还是白天。因而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昏迷了一天一夜,还以为只是片刻。

“……你以为我想死?”我收回视线,迎上水无的冷视。

“难道不是?”水无道。

无论从什么方面想,除非是想死,没有人会笨到将自己淹死在浴桶里!

“如果我说只是因为身体无力,神志不清才会如此呢?”

“……”

我笑了笑,慢慢的闭上眼,轻轻道:

“信不信,由你。”

“那你手腕上得伤又是怎么回事?”水无沉默了一会儿,质问道。

“……”

“……我去通知他们。”水无见她不理会,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水无离开之后,我缓缓的睁开眼,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扇耳光。这感觉,还真是值得深刻的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