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你问我为何会知道?很简单,就是你的眼神。”
初沉了沉眼,眼里闪过疑惑。
“你看着‘我’时的憎恨和厌恶,还有对这具‘身体’的痴迷?为何这两种相异的情绪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你知道我并不是‘穆晚’。这个答案满意吗?”
“你何时发现我的?”
“一开始就发现了。”
“……你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呵,你过奖了。”我起身,放下烟斗,慢慢的走进她,说,“同一个人,白天和夜里却完全不同,再笨的人也知道这是为什么。总不可能说,因为天色变化的原因?”
表情冰冷,射出利剑一般的目光的初退后了一步,她讨厌这个女子靠近自己,却不能对她做什么。要是换做其他人,现在早已是一句死尸。
“你要我做什么?”
“只是要一个承诺。”我说,心里渗出如冰水般凄凉的感觉。“总有一天,我会将穆晚还给你,所以,在那之前,保护好她。”
“……!”
“我并非变相的要求你保护我,虽然现在我只是一个临时的‘寄主’,那就有责任要保护好这个身体。”我说,“再说,如果不用的话,你那一身武功不用不是浪费了吗?”
“这你又知道?”初挑了挑眉,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眼里却一片虚无。
尽管如此,我居然能感觉得出,那片虚无只是为了掩盖无尽的杀机的假象。这就是穿越之后,丧失自己自身能力所换来的吗?!这还真是讽刺、真是可笑!
“你知道白天我做的事吗?如果知道的话,那就容易解释得多。初幻当初才上我布置在穆府里的相同装置时,铃铛居然只是轻轻摇了一摇,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没有一个普通人走路会那么轻吧?即使初幻不知道,但是你们毕竟是一体的!所以这一点,你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了的。”
“……那件事,你也知道?”
“如果我说是呢?”
“是的话,我会考虑杀了你!”
“是吗?”我漫不经心笑着,又躺回椅上,果然还是这里舒服。“好了,下去吧!”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你知道这一切吧?包括我与穆夜他们之间的事。”
初没有说话,但是她的眼神却告诉了我答案。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即使我再怎么刻意不让初幻接近,她始终还是我的贴身丫鬟,更何况她那么聪明,想要瞒过她,的确不容易。再加之这几日的事情,就算是笨蛋也应该知道一个所以然了。
“噢,那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你是谁?”初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温柔’这个名字,是假的。”
“嗯,假的。”
“……”
“莫爱,我的真名。”见初不语,静静等候回答。我微闭着眼,有点惆怅的道出自己的姓名。
这还是来到这个世界里,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名字。这个母亲取的,即悲哀又满怀爱意的名字。
“你知道我恨你?”
“嗯。”
“那你还告诉我,不怕我背叛你?”
“你不会背叛穆晚。”
初闻言,瞳孔猛地收缩,那尽是冷漠虚无的眼里,瞬间被悲伤占据。她走出房间,关好了门。
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夜色更加死寂。
“总有一天,我会把她还给你的,虽然这似乎不太可能。”
一瞬间,眼泪掉了下来,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痛苦。那像是所有的感情都被抽离,如同木偶一般,默默的哭着,毫无情绪。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母亲劝慰着我,让我大哭一场吧!或者怎样都好,就是别再这样了。
我奇怪的看着母亲,问,为什么?
瞬地,母亲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悲伤,随即紧紧的将我抱住,身体难以抑制的发着抖。
厨房传来饭菜的香味,母亲已经做好我最爱吃的菜,我高兴的笑了起来,母亲则是微微一笑,眼角残留着泪痕。
母亲为什么哭,我不是不明白,但是我却无法做什么。或许我大哭一场能够使得母亲笑容颜开,但是我无法违背自己认定的真实。
为何不相信?我并不悲伤,也不痛苦,为何要大哭?如果只是因为有时不知所以然的流泪的话,那我无话可说。但无论说多少次都可以,不是自我催眠,也不是自欺欺人,我并不悲伤,这就是真实。如同他离开之后,除去他不再了这一事实,其他的毫无变化。他的存在,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全部消失在了我的世界,如同他的衣服、他的书以及他的剃须刀。
手指不时传来难受的感觉,不疼,只是觉得难耐。那唯一能够证明他曾经在过、证明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戒指,依然闪烁着黯淡而寒冷的光。它一日复一日的使我难受难耐,我却不曾想过要将之丢弃。
但是,某一天戒指消失不见了,四下寻找不得……悠扬的琴声随风传来。
睁开眼,发现眼角有着尚未干涸的泪痕。进到宫中已经两个多月了,开始慢慢的习惯这个世界。
但是,为何会梦见以前?
在这两个多月的日子里,与其说这是贫穷寂寞的冷宫生活,不如说是过着近乎豪华奢侈的隐居生活。偌大的皇城里,似乎无人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这里终日只有我们五人,各自分工细致,彼此相安无事。
但是,负责日常开销的穆夜,最近总是不见。虽说现在的情况由不得我选择,但我必须尽可能的去了解他们。
只是,日日舒适,夜夜安宁,连心都开始变得懒惰。以至于有时候会想,反正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就这样得过且过吧!现在的我,已经变成自己最讨厌的废人了。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而是什么都不想做。
穆夜总是冰冷的脸带着越来越多的疲惫,即使想要视而不见,也无法做到。
我让十六夜去打听后,方才得知,穆府因为我的关系遭受了灭顶之灾。集安国国主在一个多月前得知我刚入宫就被打入冷宫,十分恐惧朱焰国的发怒,于是将一切的罪责加在穆府身上。原本无比尊贵的穆飞,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介阶下囚。而穆夜这一个多月以来,四下周旋,好以求得穆飞一条生路,同时还要照顾我们这四条十分奢侈的“米虫”。
我穿起自己做的淡蓝色深衣,这手艺是还在穆府之时,夜里跟着让十六夜找来的裁缝师傅学的。因为我始终无法习惯这里的衣服,只能自己做,由此好几十个夜里只有一两个小时休息时间。若不是白日里无事可做就睡觉了事的话,恐怕自己很难支撑下去。
初幻在后院忙碌着。那片荒地早被开发出来种植蔬菜,这样可以节约很多银子,而且可以避免掉很多风险。试想,如果因为出宫买菜而被发现的话,那就连笑都不知从何笑起。
十六夜不在,想必是跟随穆夜出去了。穆然则在那块巨石上弹琴,古旧的琴和悠扬悦耳的琴声。
我道不出那首曲子是什么名字,只能感觉到深邃而缓慢的忧伤。而这种感觉,似乎曾经有在哪里感受过?
他见我走来,琴声倏然而止,仅留下一抹难以释怀的韵调在空中,久久弥散不去。
“小晚。”
我曾说过,从今以后没人时叫我温柔。可是,那以后穆然却总是唤我“小晚”。声音里满是温柔,即使每每的让我不是滋味,让我连开口与他纠正都不知道从何开始。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彼此的坦诚,然而只有我有这份心怕是不够的吧!
“这曲子的名字?”
“……还没有取名。”
“你谱的吗?”看着穆然有一丝无奈,我问。
一般情况而言,没有名字的曲子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前人遗留下的没有名的曲子,后人为了表示尊敬之类的也没有加盖名字;二是自己原创的,因为什么原因而未取名。
“嗯。”穆然点了点头。
“你很喜欢弹琴?”
“嗯。不仅是我,这里的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一点琴艺。”
“为什么?”我惊讶问道。
无论是在哪一个地方、哪一个朝代、除非虚构,也不可能有一样什么东西人人都喜欢,而且人人都多少会的。更何况,琴艺本身就是一个人修养的表现,难道说一个山野村夫或是流氓无赖也能拨弦弄琴吗?那个场面实在太过滑稽,难以想象。
但是,当那一阵滑稽退下之后,我幡然醒悟到,什么“除非虚构”,这里是否真实都早已不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来到这里一直想要忽视掉的不真实感,顿时汹涌而来。
“不知道。”
“那穆夜呢?”
我惊诧于他的回答,以为他会如同狗血剧情里所写的一般,给我一个很狗血的回答。譬如说,因为信仰或是传说之类的。
“……不知道。”闻言,他撇开头,但瞬地像是意识到什么,有点尴尬的抚摸着琴弦。
“救人……救人需要很多的钱吧?”
“……你知道了?”
“觉得自己很没用,很无奈?”不理会他的问题,我径直问道,伸手拨了拨弦,指尖传来尖锐的疼痛。
“嗯,父亲是一个十分势利之人,爱钱如命,但是却待我很好,无论什么都不吝惜给我。但是,现在他有难了,为他四处奔走的确实一直被他忽视的次子,而我却无法为他做些什么!”穆然低头看着弦,头发垂落在胸前。
一瞬间,感觉他与穆夜如此的相似。
“你会弹琴,还会作曲。”
“这又有何用?”穆然自嘲一笑,满脸郁卒,“都说我文武双全,但是终究还是……”
“认真听这首曲子,然后谱出来,好好练习。”想了片刻,我说。
“小晚?”
根据记忆,我哼出曲子。我不懂音律,只能哼唱。再则,即使懂也无法用五线谱谱出给他们。我不知道这个时代里如何记录音律的,但万变不离其宗,而且以穆然的资质,只要哼唱出了,想必就能记录下来吧。
如果记录不下,那我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小晚,这曲子……”听完,穆然原本满脸的郁卒被激动和惊讶取代。
“这曲子叫做《春江花月夜》,”我起身,伸了个懒腰,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如何让这首曲子在市井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