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黄昏已近便是准备结束辛苦一日的时辰。然而,对于如今正处多事之秋的公主府来说,这却是一个焦头烂额,废寝忘食的夜晚开始。整个公主小院,院门已经关闭,冷冷清清的,安静到几乎连和风吹打落叶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正是这么一个沉寂的黄昏之日,就连鸡鸣和鸟叫都还未响起的清晨,却有人悄悄潜入了公主小院,还在小院中的某一个地方种下了夺命的蛊毒。也没有任何一人见到有人进来了公主小院投了蛊。我领着灵芝,来到子君屋里。近来有风霁月和先生二人照料的子君显然已经康复了一半,我也康复了个七八分,但因为余毒未清,仍旧需要注意休息。我便的了空,时常来探望探望子君。
子君自打半月前那次促膝长谈,状态好了七八分,先生也将其中的水银之毒已经驱除了个七八分,只是偶尔产生些情绪激动地时候。自从子君来到梨山,这段时间是我见过的最欢快的子君。
光影斑驳的黄昏中,我与佑羽瞧见一个挺直的纤瘦身影,灰色的长衫,姿容清俊,眉目间隐隐透着一股清澈。
这是子君。他站在朦胧的黄昏色下,瞧见我,一愣,缓缓道:“公主,都黄昏了,还来看我”
我亦是一愣,确然没料到,他竟然会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还能注意到我的到来:“我走路很重吗,这么大老远的就知道我来了?”
子君温柔浅笑,道:“并非如此,只是我出来之时便远远地见到你和佑羽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是以我才知道你们的。”
我笑了笑,同佑羽也和子君一样站在了廊沿观赏这残阳点点。此次平静与淡泊的子君,如今的状态竟是我见过的最令人寂寞和平和的一次。迎着那柔和的光芒,子君淡然道:“先生说的不错,该是我离去的时候了。只有我离开了,公主你才能过上一如往常的生活,这样,也好让子君被一直当成一个念想留在心中。而公主也将是我这一世唯一的念想。我留在这,似乎公主和我会很高兴,但是除了我们,其余所有人都很为难。因为公主你的婚约是下的血誓,无解的。”
我讶然一笑,道:“你都知道了?”
子君怔了一怔,脸色在落日的余晖下,仍见得到有些泛白,他凄然道:“其实我很早便听闻过,我也正因为你的婚约才来到梨山的。因为越是被约束的人,越渴望自由。其实一开始我只是逢场做戏,希望通过公主为自己谋一些好处,事情也如我预料中一般进行着。可是,我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然真的喜欢上了公主。我想到过要伤害任何人,可是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直到半年多前我年轻去世,我不知自己为何竟然会对你下手。先生也说不出缘由来,在我屋内也四处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影响我心智的药物。很抱歉,我对公主做的这一切”
廊沿放置着一张小桌和两把椅子,我一路走过来有些许疲惫,便矮身坐了下去,道:“子君,你我无需说这么生分的话,我从未怪过你,而且我也一直相信你心地是纯良的,只是暂时迷失了而已,如今,你不是回来了吗?”
子君也坐了过来,笑道:“是呀,我回来了,可是我决定等身体养好之后随先生一起离开了,如若我能早些醒来,我们便能有更多更美好的回忆,不是吗?”
我将袖子拢至桌面,好隔了矮桌的冰凉,道:“你的记忆在我心里一直都很好。而且我也很感谢你这一年多来对我们的方式,我成长了许多。如若不是你我想我现在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如今,我也算成长了许多吧,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子君送了口气,道:“你能这么想那便最好了”于是,从袖袋中取出一物来,径直放到我的面前。
我抬眼一觑,这碧莹莹的镯子,不正是商母身前所带之物吗?
我将镯子往子君方向推了一推,抬头道:“子君?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遗物,我不能收。”
子君涩涩一笑:“公主,我知道你并不缺这一个不值钱的玉镯,但是这是我娘说,让我将这个手镯留给自己最心爱的姑娘,我想不出来还能交给谁,你不要嫌弃。”
我听到子君说送给自己最心爱的姑娘时顿感惊诧,心中五味陈杂,诚然多半是欣喜,可我也不能将这镯子给收下,看了他半日,终笑道:“子君,你和你娘亲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能收,你将来还会有自己爱的人的,如今,你将这玉镯给了我对她不公平这玉镯,你还是好生收着,当做你未来新娘子的嫁妆吧”
子君将玉镯拿在手中僵了许久,沙哑道:“曾经我的爹爹为了娘亲自杀了,我的娘亲为了爹爹自杀未遂,带着我,孤儿寡母一世,也对我爹爹从未变过心意,即便她至死也不知道爹爹这一世早早地便先她而去,她全然只当爹爹四个负心汉,薄情郎,可是娘亲也记挂了他一世。我也如此,终此一生一段情,这段情便是我日日为你晨起束发的那短短的时光,我这一世都不会忘记。”
四下,斜阳残照,落在了子君又往我面前推了推的玉镯上,印的玉镯透亮生彩,好看极了。我想将玉镯收下,抬起来的手悬在了半空僵住了,倒是一旁的佑羽提醒我道:“六妹,你就收下吧!全了他和商母的一片心意!”
我略作思肘,朝镯子的方向探去。
正当我触碰到子君拿在手中玉镯之时,只见子君一声惨叫,仰头昂扬着,就连皮肤也瞬间变得通红,脖子上更是倾尽暴露,似是还有些什么在皮肤之中迅速的游走着。
风霁月和先生闻着这声惨叫,匆匆忙忙从屋内赶了出来。
此时的子君却以接近了疯癫状。面容狰狞到一如一头丧失理智的怪兽,厉声咆哮着。
佑羽似乎对子君这种情况有些了解,拉着我赶紧往里子君越远的方向跑,边道:“快跑,子君中蛊毒了!”
我被子君这突来的变故吓到了,看着子君这幅模样,又实在不忍心离他而去,便这般与佑羽僵持了。
彼时,只见子君身后先生振衣而起,面上带着惊色,大声喊道:“子君,清醒点”
当先生感到子君面前,这才发现子君此时并非情绪激动,而是如着了魔一般的失去了情智,已然认不得谁是谁了。
先生气息微滞,忍了忍,将凄凉的目光投到了子君身上,冷冷道:“你们离开些,此时恐怕子君已经不认得公主了,快走,这里危险。”
“走啊,六妹!”佑羽牢牢地拽着我的身子,将不肯离去的我往后拉,“快走,别让先生为难,我们留在这什么忙也帮不了,快走!”
风霁月也在先生后面匆匆赶来,见此情景,眼睛惊讶地争的甚是夸张,“这这是怎么啦?子君得病又犯了”
佑羽又冲风霁月大喊道:“快走,快离他们远点”
此时的廊外,除了子君的咆哮声还有我们的大喊声,一片沉寂,先生眉间一跳,白发无风而飘,右手手心对着子君额上一拍,刚好将朝他扑过去的子君按在手掌位置,再也进不得半分,而后,先生左手一甩,一个翻身,点主了子君身上几处穴位,子君算是平静了些许。
可先生刚舒口气,似乎有什么重开了子君穴位一般,有突然变得狂暴起来。子君似乎知道自己打不过先生一般,竟然避开了先生的反击,径直朝我和佑羽走来。口中还念叨着:“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虽说自打遇见子君后,我便时常经历着种种危险与意外,可是,任何一次危险和意外也没这个时候来的吓人,来的恐怖!
先生的目光中露着困惑,他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手,也找不到将子君击昏的法门。
局势一时之间变得十分紧张,子君每次总是巧妙地躲过先生的攻击,在他眼中,他此时唯一的攻击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我。
子君的猝然发难,使得我有些惊慌失措,此时除了躲和跑我再也想不到其他任何方法。
先生犹豫地防守一阵之后,终究未想到对付子君的好方法,只好乘子君不注意,潮气后项处猛地击了过去,子君也终于倒了下去,先生顺势拖住子君朝前倒下的身体,以免他摔在了地面。
此时,先生的额上薄薄的渗出了一层冷汗,双眉紧蹙,叫上风霁月,二人将子君抬到屋内。
我也被惊惧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和佑羽一起,朝着子君屋内小跑过去。
床上,子君坦露着半截上身,我和佑羽在门口不太适合靠近,便远远地在门口观望着屋内的动静。即便跟的如此远远地,我们也能看到子君体内那先前便见到迅速游走着的东西,佑羽告诉我那是蛊虫。
我当然知道蛊虫,上次去子君家乡路上的时候便遇到过子君中蛊,可是,那种蛊和此种蛊,对比起来,实在是不会联想到一起来,差别太大了。
“先生,可看出子君到底是怎么了?”我闻言问道。
“弑情蛊”先生声音显得有些绝望。
“这是种什么蛊毒?”
“弑情蛊是用一种绝迹的蛊虫炼制而成,但凡中了弑情蛊的人,在触动情爱,蛊虫发作之际,在蛊虫还未认出宿主爱的人之前将宿主杀死,被爱着方才能躲过弑情蛊的母虫,看来如今已是晚了。”先生眸中闪过一抹悲伤之色,而后又对分霁月道:“霁月,子君今日饮食可都是你照料的?”
“没错,是我照料的?可有什么不妥吗?”风霁月不解的问道。
“可有出现过什么异常?”先生急切的问道。
风霁月仔细的回想了一下,道:“今日清晨,我见子君乘碗筷的里面像是有些虫卵一样的东西,觉得不干净,于是,我就拿去厨房将子君的碗筷全都拿去用沸水煮了几滚,我以为那是蜘蛛卵或是其他什么卵之类的。先生,您觉得这件事情奇不奇怪?”
“看来就是处在这件事情上了,今日有人来过子君屋内吗?”先生将怒意如火般的视线投向了子君放厨具的角落,沉声道。
“除了我和先生,还有六妹和佑羽,中午五哥也来过一趟,并未有其他人来过这间房呀?先生的意思是?”风霁月压低了声音,轻声道。
“那清早你来子君房间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异常?”
“没有!”风霁月斩钉截铁道,忽而好像觉得自己说错话似的,摇着头,“不对,我清晨来子君房间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最近这段时日,子君每日都是我唤醒的,我想不应该是他自己起来开的门。”
“此番,看来是我败给那柳石斜了”先生看着子君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庞,凄然道,“公主,你们过来看一下子君吧,他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先生此话何意?”风霁月问道。
“我曾经以为,那柳石斜定然在这梨山别院不好下手,不会再来了,没想到是我太低估他对子君的忌惮了,也算错了人心,没想到到最后,我还是未能护主子君”先生说道这,走起身来,悲戚的看向商母的坟墓方向,低声道:“商珏,是我没能护主你们母子,子君也终将命丧在我手里了。商珏你要记着,你的孩儿也最终死在了他的手里,你躲避了一世的柳家人,他就是柳石斜,你的好大伯,子君就是被他杀了的,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够助我,终有一日为你们母子还有我的至交好友报仇雪恨。我知你的心意,放心,我会将子君到时候与你葬在一起,让你们守望着这座曾经给过你们温暖的山头。”
先生的嘴唇颤了几颤,半睁的双眼,眼泪在里面打着滚。先生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悲伤,双眼紧闭,那一刻,斗大的泪珠也随之低落了下来,半晌才睁开来,眸子通红,哽咽道:“子君,就只能这样躺几日了,最近,你们每日都要有人陪着他,或许还能醒来个一时半刻。记得他醒来之时,尽快遣人通知我们”
我哑然道:“先生,子君难道没救了吗?”
先生身子一颤,摇了摇头,涩然道:“弑情蛊发作,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