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除去吃睡,我都在房间里运功疗伤。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或有别的宫请我一去,一概让小明子替我婉拒了。
秋已深得近冬。
从白天凝神静气运功到夜里,隐隐约约地,我好像又听见了东边房子传来咳嗽声。每到了冬天,娘的宿疾就犯?得最厉害,能一直咳到明年春。
有时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因为我始终认为她早早逝去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很大遗憾的事,我遗憾的是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见过她为了任何一件事情开心过。
有没有她,我都已长大成人了,而她不必亲眼看着我长大的。
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小时候偶尔被她抱入怀里,我感受到的不是她的温暖,而是无可救药、无尽的悲伤绝望。
我未出生前她就已经死了,该走的人,还是早点入土为安吧。
我动身下床,出房间。
“小公主,你出来啦。”
小明子正在大殿屋檐前两根柱子下挂宫灯,朝大殿里叫:“小梦!小公主出来了。”
我进内室,坐椅子上。小梦很快端着个盘子进来,把盘子里的东西放下,是一碗江米粥,配了碟青笋紫菜,这就是我今晚上的晚餐,因为在运功疗伤关系,所以这几天我都吃得很清淡。
“小公主,快趁热吃吧。”
现在早过了吃晚饭的时辰,小梦他们已经吃过了。
小梦坐一边继续做女红,我眼瞥见她刺绣快要完功,她绣的花鸟栩栩如生,我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有她这般手艺。
小明子在院子里弄准备过冬用的炭盆,拍拍手进来对小梦说:“喂,我的冬裤快做好没有啊?”
“没有。”小梦头也不抬。
小明子气了:“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你想冻死我不成?”
“啪。”小梦把剪刀重重拍桌子上,狠狠瞪他,小明子立马怂了。
小梦从脚下的衣篮子里抽出件衣物掷过去。
小明子伸手接住,摸了摸,裤子已经加了厚厚的棉,笑嘻嘻说:“就知道你心疼我。”
“哼!”
小明子自觉地给小梦倒了杯茶。
我也很快吃完了我的晚饭。
闷在屋子里三天,突然想出去走走,我对收拾碗筷的小梦说:“我去清风宫一趟,有事来叫我。”
“哦,好。”小梦看了看我身上,说:“小公主,再多穿件衣服吧,天冷了。”她跑去我寝室,拿了件披风来给我系上。
小明子提上点好火的防风灯。
“小公主我们走吧。”
宽阔笔直的宫道上,小明子在前给我掌灯。过往宫人看见我,行一行礼又匆匆走过。走到拐角处,一个太监忽然冲出来,小明子避开不及,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小明子马上骂:“没长眼睛吗你!”
那个太监浑身一哆嗦,跪地俯首:“奴才给小公主请安,请小公主恕罪。”
“起来吧。”
那太监站起来,我看着有点眼熟,便问:“你哪个宫的?”
太监垂着头还没有回答,小明子说了:“小公主,是坤湘宫的人。”
原来是徐皇后的人。
我问:“你那么急忙,是有什么事吗?”
太监说:“皇后娘娘病了,奴才正要去太医院请太医。”
徐皇后病了?我问:“严重吗?”
太监说:“多谢小公主关心,须得太医看过才知。”
我说:“那你快去吧。”
“是。”太监走了。
我们继续走路,小明子笑说:“小公主,你不常在宫里的,怎么好像认得这个太监?”
“这个太监是那天站在徐皇后轿子旁边的。”我负着手,说:“但凡我见过一次,只要时间没太久,都会有点印象。”
小明子立马拍我马屁:“小公主记性真好,小明子在宫里那么久了,还没把每个宫里的人都记全呢。”
我问:“徐皇后经常生病吗?”
“是啊。”小明子若无其事地说:“这个皇后,跟病有缘似的,一年到头,不要算她病过几回,要算她几天没用吃药。”
我喃喃自语:“可惜苏由信在宫里时,没让他去瞧瞧。”
小明子笑:“小公主你真是有一副好心肠。”
我想了想,看他:“我们留离宫里有没有什么补药?我记得应该有些的。”
小明子变得警惕:“小公主你问这干嘛?”
“快说。”
小明子只得说:“是有一点,但也不多。”
我说:“有多少,明天你全送去坤湘宫。”
小明子瞪大眼睛:“全送了?”
“我用不到。”
小明子苦了脸:“那也不能白白送人啊,小公主,有些药材很珍贵的……”
我说:“再珍贵也是给人用,你们也不用补什么,白放着浪费。”
小明子嘟囔:“哪里会浪费嘛……”
我瞧他,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你这年纪,身体结实的哪里还用得着补?小明子,听你公主我一句,是药三分毒,莫贪,偶尔吃点就好。”
“是……”小明子仍不情不愿,噘嘴说:“回去我让小梦找找,明天送去坤湘宫。”又不甘心地说:“小公主,那个皇后娘娘孤僻得很,您一片好心,别被白白浪费掉了。”
我没再回答他。
到清风宫门前,我说:“你先回去吧,我回去的时候自己回去。”
“啊,为什么?”小明子跟我说着话,眼睛却早瞄到清风宫里头,里面的莺声燕语早把他魂勾进去了,他嘴里说:“没关系啊小公主,我可以等的,多晚都成。”
我叹叹气:“小明,快回去吧,别让小梦一个人在家。”
“是……”小明子垂头丧气地提灯回去了。
羽花笑着请我进去,说:“小公主,七皇子在书房里呢,请随奴婢来。”
“嗯。”
羽花在书房外轻轻敲门:“主子,小公主来了。”
话一完,两扇门自动打开了。
羽花很自觉地退下了。
我走进去,白相与正在案前写些什么,他抬头对我轻轻一笑,说:“写完这封信,我正要去留离宫。”
我说:“你写吧。”
“已经完了。”白相与搁笔。
我没想问他给谁写信,他告诉我了:“我给我师父写了封信。”
“哦。”我说:“顺便也给我带封信去给我师父吧。”
师父不和我在一起,就是跟他师父在一起的。
白相与微笑问:“用我代劳么?”
我说:“好啊,你的字比我好看。”
白相与拿出张纸。
我说:“师父见字如面,身体保重,徒弟小冷办完事就回宝鸣山陪您。”
我说完了。白相与手中沾了墨汁的毛笔迟迟不落纸。
我说:“就这三句,没了。”
白相与动笔了。
写完信,白相与起身握住我的手出书房。他带我去了另一间房。进去了我才发现他带我来了他的寝室。
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寝室。他的寝室一如他的人,每一件摆设都非常符合他优雅精贵的格调。
门在身后关闭。
“到床上去。”白相与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