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5号,星期六。
一大早冯昊就收拾出门了。
昨天睡得不要太好,口水都不自觉的浸湿了枕套,留下了一副小地图。
冯昊的家距离开发区坐公交要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兴许是好久没有坐公交车的缘故。
冯昊一上车就显得兴奋不已。
他霸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打开窗户津津有味的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当公车在站点停靠的片刻,他作怪的将头猛地探出窗外,伸手够向小街边油肥嫩绿的梧桐树叶,奈何手短了那么几寸,只好抬头任凭一个个明媚光斑透过路边的树枝在脸上跳动,然后调皮的晃过眼睛,恍惚间仿佛把他带回了初中的时候。
那时候,他就这样够着树叶,老冯就在身后牢牢的抓着他的另一条胳膊……
这辆公车会徐徐开过他的大学,他的初中,最后停在他的家小区外的那条油泊路上。
冯昊的家其实就是老小区原来的收发室改成的小卖部,后来在小卖部的后身倚着围墙爷俩又搭起来两个屋子,早年间也没什么违建这一说,也就那么住了下来。
再后来老冯通过小区的黄叔指点将违建房变成了自建房,过了两年拿了房本,这才算是有了个家,也招来了陈姨和孙尚裳。
房子在大学的时候翻新了一次,应该是冯聘婷出生后的第二年,他家装修的时候顺带把原先停自行车的车棚给纳入了老冯家版图,变成了仓库,而自行车棚和围墙之间的空地也被陈姨利用起了一个小厨房。
从那时候起,冯昊就再也没有回家住过。
一个屋子是两个妹妹住,另一个屋子自然要住着老冯和陈姨。
其实冯昊早就知道,那个小厨房在最开始的规划中应该是他的屋子,可陈姨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将他的小屋变成了厨房,而老冯也就那样默认了。
这也是冯昊始终不能接受这个女人的原因。
尽管他不承认,可是老冯当时低头的默认却实实在在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到站了。
他从后门下车,一抬眼就看到了胡子叔的油炸糕店。
周末的9点,正是生意好的时候。
胡子叔算得上是冯昊的老街坊,自打冯昊搬过来,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坐车,顺便买上两个油炸糕当早餐。
这胡子叔就叫胡子,姓胡名子。
听说他爷爷原先是东北有名的土匪,后来大运动的时候胡子叔出生了,赶巧不巧的正好在批斗他父亲,就让人起了个这么个名字。
再后来,胡子叔也就懒得改名了,留了个这么个大胡子做起了早点的买卖,别看他一脸的凶相,这附近的孩子没有一个真的怕他,都拿他当“哥们”。
胡子叔自己讲,他这辈子没别的遗憾,就是做梦都想要个儿子,徒奈何媳妇走的早,只留下一个闺女,他也就断了念想。
小时候的冯昊长得虎头虎脑的,嘴甜人还懂礼貌,一来二去的胡子叔就有点拿他当儿子的感觉,知道这孩子家里情况后,每天总是买俩糕还免费送个鸡蛋。
冯昊一见到店门口忙碌的胡子叔就心生亲切,这种画面就像是一部老电影,越看越有感觉。
“叔,来俩糕一碗豆腐脑。”
“好嘞……哟,哈哈,这是昊昊回来了!”胡子叔一转身就惊喜的笑着,脸上的络腮胡随着笑声颤巍巍的上下抖动着。
胡子叔特意拿来一碟咸菜放在他的面前,“这咸菜是刚腌的,帮叔尝尝入不入味。”
“哎,叔你忙,等中午我再来陪你聊天。”
胡子叔一屁股坐在冯昊的对面,拉起了家常:“你姐和你姐夫在呢,用不上我,这得有小半年没见着你了,去年过年的时候听说出差了?忙不忙?”
冯昊咬了一口油炸糕,竖起了大拇指:“我说叔,你这手艺应该多开俩分店。”不是他故意转移话题,胡子叔的油炸糕确实是一绝,外皮酥脆,里面的豆沙馅绵软香甜,一口咬上去,混着油香的甜美触感仿佛在口腔里爆炸一般。
一个字:美!
“昊昊,听说你爸和你陈姨最近再闹别扭呢,你是为这事儿回来的?”
冯昊眨了眨眼睛,没听说啊……
“这不周末嘛,我就是回来看看……咋了?”
胡子叔一听这冯昊好像并不知情,一张黑脸难得的浮现出羞赧的神态,打着哈哈:“没事儿,我也是听你刘大妈说了那么一嘴,既然你不知道应该没啥大事。”
冯昊脸色一沉,这陈姨又闹什么幺蛾子呢,并且直觉告诉他,还跟他有关。
“叔,到底咋了?”
胡子叔支支吾吾的说道:“估计吧,就是跟那啥拆迁有关,哎呀,反正你回家应该能知道,早餐算叔的,吃完赶紧回去吧,我忙去了。”
话音刚落,人就逃也似的钻进了店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冯昊心下一沉,看来事情也该不小,要不胡子叔也不能这样。
吃过早饭,他先是到银行把美金全部兑换成了人民币,算上他之前的一点小积蓄,冯昊成功的跻身拥有680万身家的男人。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这突如其来的财富让冯昊把所有烦恼都丢在了脑后,就连走起路来他都感觉虎虎生风,特别不一样。
看到路边停着的豪车也敢伸手摸一下,再得寸进尺的用手关节轻轻的敲两下,脸上摆出认同的模样。
爽!
耸了耸肩,掂量了一下背包里五万块钱的重量,冯昊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安全感。
走着走着,距离家是越来越近,冯昊就越发的消沉起来。
通往小区的幽静小路上,到处是阳光透过树枝洒落的星星点点。
冯昊用脚踩在地面上一个个光斑上,体会着阳光照在鞋面上的温度,这种行为无形中驱散了不少心中的阴霾。
四周一栋栋土黄色的建筑物在街道两旁的树荫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蓝白色皱巴巴的校服,蹲在某个墙角小口的喝着父亲给的一瓶饮料,惬意的等着那个男人招呼着他回家吃饭的声音。
一段不到100米的路程,见证了无数个自己和老冯相依为命的片段。
很温馨,也很遥远。
低着头,他看到了那个有断口的台阶,这是附近最大的一个蚂蚁窝,他从10岁开始就有意无意的将一些面包渣或剩下的米饭粒扔在这里。
此时,上面密密麻麻的蚂蚁成群结队忙碌着,一如之前的繁忙。
台阶的对面就是他家的小卖部,如今挂着一个硕大的牌匾——玉玉超市。
超市门口有一张躺椅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灰色的睡衣,正拿着根烟吞云吐雾享受着阳光。
可能感觉有人在看他,男人的目光看向了小道对面的冯昊,递到嘴边的烟蒂顿了一下,随即冲冯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张了张嘴却没发一声,转而冲着冯昊招了招手。
冯昊快步走了两步,几个月没见,老冯的两鬓有些花白的痕迹,他有点心疼。
“爸,今天我休息,回来看看你们。”
老冯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冯昊。
冯昊蹲在躺椅一侧,接过烟在笔尖嗅了嗅,又把烟还了回去。
“戒了,”迎着老冯疑惑的眼神,他笑着说道:“都戒一年多了,爸你忘了,上次回家我就没抽。”
老冯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的表情,“戒了好,戒了好……吃饭了么?”
冯昊回应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胡子叔的油炸糕,回来一趟不吃一顿就感觉没回家一样。”
老冯点了点头,爷俩再一次陷入沉默。
自冯昊记事以来,他跟老冯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有的时候俩人呆在一起一下午都不说一句话。
他打开超市门,将背包放在收银台下的一角,对照着货架上的货物,直奔仓库忙活起补货的事儿了。
他从仓库里一口气扛出来三箱饮料放在一进门的冷柜旁,一边往里面装,一边冲门外的老冯喊这话。
“爸,天儿眼看着就热了,这冷柜我给你开开了啊,这货我帮你补一补,省的回头你腰间盘再犯了。”
老冯探身进门,“冷柜先别开,把饮料码上就行。”
冯昊答应一声,随口问道:“陈姨和小妹呢?”
“舞蹈课,”老冯踱步进屋,从货架上拿了一盒牛奶递给儿子,“看你脸色不好,在外面多吃点有营养的。”
冯昊接过牛奶,一口闷了之后,再次忙了起来,这活他干了七八年,熟练的很。
老冯则蹲在地上将饮料一瓶一瓶的递给冯昊,方便他摆放。
冯昊一边塞饮料一边指挥道:“拿那个大瓶的……对,就是那个……再来瓶红茶……妥了。”
逮了个空,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随口问道:“听胡子叔说你跟陈姨吵架了?”
老冯楞了一下,连连否认:“哪有的事儿,就是拌了两句嘴。”
随着老冯的加入,活干的飞快,不一会儿就把冰箱塞的满满当当,把最后一瓶乳酸菌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冯昊满意的点了点头,收工。
他从后屋端来一盆水,用抹布擦着冷柜上面的浮灰,边擦边劝着老冯:“那就好,都说老来伴老来伴的,你跟陈姨有事好好商量着来,切记别伤了和气。”
他一转头就看到老冯不知从哪变出个扇子,满头大汗的扇着凉风,这一眼冯昊明显感到老冯真的老了,刚刚搬了一箱饮料就有些气喘吁吁的。
“放心,你陈姨还翻不了天。”
冯昊回过头,暗暗的撇了下嘴,没发现这老冯到老了还开始吹上牛了。
“那就好……那啥,爸,我这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趁着陈姨不在,冯昊索性试探一下老冯。
他直起身子,有些忐忑的看着老冯的脸色,试探着说道,
“爸,是这么个事儿,龙岗村的虎子你还记得不?就是咱家还在矿上的时候他还来咱家住过几晚,他年龄比我大一岁,右脸有一小块黑斑……辈分算得上我表叔那个。”看到老冯露出了然的神态,继续说道:“前两天他来滨城找我吃饭,听他讲现在龙岗村那里要开发个什么度假村,所有龙岗村的人到年底都能分红,据说一年能有小几万呢,这笔钱我打算给小妹当学费,这样你和陈姨也能宽裕点,没那么累。”
昨天想了一整天的借口,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事儿是好事儿,可是你户口现在在滨城啊,迁回村里的话你以后找媳妇生孩子都是问题,这万一以后有了孩子上学也是个难事儿。”老冯沉吟了一下,说道:“再说了,你都姓了冯了,这时候回村里这不摆明着要去捡漏占便宜么,人家又不傻。”
想了一下,老冯阻止了想要说话的冯昊,一锤定音道:“那点钱也没什么意义,折腾来折腾去再把你城市户口给折腾没了。”
冯昊急了,“爸,一年好几万呢,听说效益好的话一年十万也不是不可能。”
“扯淡,还一年十万,可能么?行了,别琢磨了,”老冯的音量在不知不觉中最起码比平常高了几度,听起来中气十足:“咱家这里正在规划拆迁,到时候房子、票子咱都有,不差那点儿。”
冯昊“……”
第一回合:老冯胜!
在冯昊惊愕的眼神中,老冯的身形徒然变得高大伟岸起来。
钱,男人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