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站在门口等着何东他们。何东对张奇说：“其实我挺意外你对代乐的帮助。这可是葬送你入行后所有的贡献。以后的路也可能更加难走，你有信心吗？”

张奇笑着看向门口，“她问我，能不能为代乐辩护。可能是从那次开始，我想到当初选择做律师的心情。你知道我不太喜欢像老周那样忙碌。忙碌一辈子依然缺憾。走的越远回头再看看，才发现忘了很多东西。”

“希望那些受害商户能出庭作证，可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海被杀案也没什么进展，希望代乐这件事能有起色吧！”何东说着推了他一把，“快走吧！你不是说要带她去送宋峰吗？”

张奇走到小叶身边，“走吧！后面的事，何东会和代乐说清楚的。抓紧时间去墓园，赶在天黑之前回来。明天还得接王冰的父母，让你和我一起跑这些事真过意不去。”

“其实过意不去的是我。懂法是为了维护正义为主，收入是辅助正义能维持下去。当正义跟在金钱的后面，心寒的应该是编写法典的人吧？”小叶的感慨更像无病呻吟一样，明知道没有任何用处，却还是单纯的想去相信还有一部分人，他们在为了等候真相的家属告知正义的结果。

到了墓园的停车场，很远看到宋峰的父母被人搀着往这边走。到了车边停下脚步，不舍的看着一个方向，估计那是宋峰墓碑的方向。直到车驶离小叶默默说道，“送走子女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张奇下车后替小叶打开车门，“人有很多种离开人间的理由，掺杂着人才会有的情感生活，这才是人的一生。”

他到工作人员那里询问后，陪小叶一步步等上台阶。墓园中零散种的树木安静矗立，一阵风吹来，小叶的眼睛湿润有些模糊。跟着他到了宋峰墓碑前，小叶伸手摸着上面的字。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泪。

“我梦到孙玉到监狱看宋峰，孙玉穿着白裙子。那是宋峰买给她的，孙玉拿到礼物后和我说，宋峰喜欢她穿白色连衣裙的样子。出事后我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我们这些外人眼里，当初就是一场噩梦。虽然他被判为无期，但我生不起对他的谅解之心。”说到这里，小叶哽咽道：“今生已了。纵然是在见面，也请把往生的恨化成祝福吧！”

张奇的大手搭在小叶肩上。小叶想到自己不是一个人经历这件事。心中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痛了。和张奇在墓地前又呆了一会，他和小叶往山下走。

“一直很想问你。孙玉被害案后的庭审，你应该很恨我吧？”张奇问道。

小叶抬头看着他，“很好奇你是怎么想的。也好奇换了别的律师会怎么做。对自己眼前的路也很迷茫。站在十字路口，突然失去了方向。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吗？”

张奇看着小叶，眼中含着笑意，回忆道：“对于现在的我，我也感到很惭愧。周佳的父亲是我的恩人。我在学校有几个很好的朋友，年轻气盛帮朋友打群架，赶去的路上碰到周佳父亲。他看到打架的学生转眼就不见了，寻找的路上见到我就拦住去路。他认出我和他们是一个学校的。我也差点卷进事故当中。”

“后来呢？”小叶问道。

“事情很快走到判决赔偿，我去监狱探望那几位朋友。他们的样子我现在仍记忆犹新。后来他们和我断了联系，也成了我最大的遗憾。”张奇说这些的时候很难过，职业练就他不悲不喜的性格。小叶停下脚步，看着他说：“远离不代表不惦记。何况你的身份是替受到伤害的人说上话，他们无论工作生活在什么地方，都会自豪的说有当律师的朋友。”

和张奇相视踏实而心动。从他的眼神中找到慰藉，一瞬间他们默契的笑了。

张奇送小叶到家，目送他开车离开小叶才进门。曹磊倒在门口的木床上喝酒，小叶看屋里漆黑一片，就对他说：“你怎么独自喝闷酒啊？”说完小叶数了数空易拉罐，足足有五听。

“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走的时候你俩不是好好的吗？”小叶坐到他身边，从他手上拿过啤酒。

曹磊醉的脸和鼻子通红，笑着对小叶说：“我们很好。送她回来的路上，有工作的电话就走了。”

“那你这是？”

“我认识的一个病人，明天手术。我害怕……”他胆怯收着自己的目光，把脸埋在双腿间。又重新抬起头看向天空，“是肝癌。今天我和木心参加他们简单婚礼。回到家剩下我，就害怕了……我很怂吧？”

看着曹磊茫然的样子，小叶搀起他进屋。曹磊并没有喝醉，心情占了很大一部分。他倒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小叶，“说点什么吧！我有点乱。”

小叶也觉得这一天下来很累。坐到他对面，拿起一个抱枕搂在怀里。“你有很久没和家人联系了吧？”

“你？木心也这么说。”曹磊有些惊讶。

小叶把头靠在抱枕上，“一直以来，你都是在不停的安慰我们每个人。做医生会比我们更加辛苦吧？不断的看着生命或是开始或是终结。面对那些对你做着不喜欢或者厌恶的面孔依然要保持平和的心态，去一遍遍的解释或者安抚。是什么让你从中医父亲的教诲里，转身投向西医的怀抱呢？其实医生没有中西之分，只有能治好病这一个问题吧？”

曹磊点点头。

“如果心还是痛的话，就给爸爸打个电话。问一问他遇到这样情况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没准你会找到一个更加缜密的治疗方法。可别忘了，老话不是说父母吃过的咸盐比咱们吃过的要多。”小叶笑着把他拉起来，拿起他的电话把他推上楼。“回到屋里打电话，木心回来后我会叫她不去烦你。”

曹磊站在二楼的栏杆边，笑着回答小叶说：“你是真的成长不少。我会打电话问清楚的。谢谢你。”

小叶挽起袖子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刚要坐下来，木心推门进来，“呦？曹磊睡的这么早？”

“在屋里给他爸爸打电话呢！”小叶小声答道。

“曹磊的性格就是闷在心里。和他爸的关系不太好。你也知道就咱们这样的，在家里能跟父母有多少心对心的交流？再说中医这几年在社会的角度上看一直没什么起色，他爸想把自己攒的东西交给他也算是后继有人。遇到情况及时救人不枉自己是名中医。”罗木心想了想接着说，“也好，他手里的银针也到重出江湖的时候了。”

“果然最了解他的人还是你！”

“喔，忘了问你。今天开庭结果怎么样？”木心问。

“提交新证据，希望那些受害商户能站出来，这样即能证明代乐无罪，也能证明工程里的真凶。”

“明天呢？有什么安排？听说宋峰在监狱被人捅死，我们那个群里面说了这件事。你还好吧？就算是恶缘毕竟也是认识的人。”木心问。

“下午张奇陪我去墓园看过他。明天我们想去加害者父母那里，可能的话想把他们接来。我是怕他被人胁迫。不该他担当的事情就该直接说不。我也知道有些事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小叶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杯子。

“想那么多会捆住自己的手脚。忘了和你说，老柯挺好的。他妹妹找了一个护工照顾他。张奇拉着你东跑西颠，也没忘记给曹磊打电话问老柯的事。他和我印象中的律师不太一样。现在看来身上有点那么正气。”木心眯着眼睛看着小叶，就跟前面那条街摆地摊算卦似的。小叶笑着摇头没接话茬。

天还没亮，手机的震动声叫醒了小叶。接起电话张奇在那边打了个哈气，她看了一眼表，“你是不是看差点了？才五点啊！”

“不早了。给你半个小时的洗漱时间，我就在你家门口。快点啊！”没等他说完，小叶迅速爬起来。换衣服，洗头发，刷牙，吹头发，冲了两杯咖啡拿起一袋切片面包就往外跑。

上了车他接过咖啡满足的喝了一大口，“我发现你不适合在便利店工作，咖啡店更适合你！咖啡冲的很好喝”

“别乱夸我了。速溶咖啡不是甜就是咸，面包也不是我弄的。嗯，走完这一趟我就得回去上班了。毕竟我的位置不是警察，不是律师，不是记者。和宋峰的关系也真的结束了。这一趟就算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表明自己的立场，小叶是想从这件庞大的关系链中抽身，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张奇勉强挤出笑容，“我也是这么想的。嗯，那我可以经常去你们那蹭饭吧？”

“没问题！”小叶伸手做了ok的手势。

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上了高速，路上他给小叶拿了护颈枕，睡了不知道多久张奇叫小叶下车溜达。抬眼一看是个小镇，车停在一间小饭馆。跟着他进去，小叶上了趟厕所。回来后服务员走过来等他们点餐。吃了热乎乎的饭菜，他买了两杯咖啡喝完后，在附近的小卖店买了一些水果，他们才上车继续赶路。又开了半个小时，张奇把车停到一个路口，打了电话看到路口一个警察骑着自行车往他们这边来。

张奇对小叶说：“这位老哥负责这片，王冰家的情况他熟悉一些。我们下车吧！”他绕到车后面，把后备箱里的水果拎了下来。

两个人见面聊了一会。跟着他，到了一户人家。大哥对张奇说：“昨天我和他们说了情况。就按照你嘱咐我的话，说在监狱法律援助讲课认识的。想父母能去看他，估计这又是哭了一宿。”他扭头冲着院里喊道：“王哥，在家吗？我进去啦！”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男人探头出来，怯生生的回答：“进来吧！都起来了。”

院子还算宽敞，房子看着有些年头。他们进了门，王冰的父亲请他们坐到炕上。大哥对王父说：“这位就是我昨晚对你说的那位律师。今天特意来看你的。”

张奇起身向他鞠了一躬，“来的路上也没买什么东西。”他把买的那些水果放到炕上，接着说：“王冰在监狱挺好的。嗯，心情还可以。看记录父母没有探望过，想着他能安心的接收判决。我想今天带着二位一起去看他。”

王母擦着眼泪看着老伴，王父想了想答道：“我可以买点东西转交给他吗？”张奇点头后，两位老人从衣柜中拿出一个袋子，翻出了几双袜子和内衣，还有洗漱用品和两张全家福。王父不好意思的对他们说：“怕他后悔的想死，就给他拿家里的照片吧！本来家里的债务挺大，姑娘出去打工想贴补我们。姑娘没了，儿子杀了人。我们也没脸在这里呆下去了。”

张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没多少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就收下吧！”王冰的父母一直在拒绝。只是后来王母哭了，哭的特别伤心。带小叶他们来的片警大哥扶着她坐下，几个人又说了一些话才出来准备去监狱。

张奇怕小叶尴尬，把车钥匙交给她。王冰的父母感恩戴德的眼神让小叶心里很不好受。他从副驾驶凑过来给小叶系好安全带。一路上张奇和王父聊的比较多，从王冰小的时候一直到出事。听着他夸赞儿子曾经很优秀，心里又多了一份酸楚。

进了监狱大门，他们做了登记到达会面室。很宽敞的屋子，亲人见面能有拥抱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对王冰来说是奢侈的。小叶和赵哥站在门口等着狱警带王冰来，张奇给王冰的父母倒了两杯水安慰他们。

王冰走到他们面前，赵哥给他打开手铐。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非常意外，赵哥骂道：“臭小子。进去吧！人家一大清早爬起来，去接你的父母带到这里。你要是有点良心的话，就和父母好好说话。混蛋一次就不能有第二次！”他推了王冰一把。门开了，王冰的父母站起来呆呆的看着儿子。

小叶把门重新关上，赵哥小声问小叶：“你不进去？”

小叶摇摇头答道：“眼看着即将失去最后一个孩子，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专业律师。等等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