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念没有待在房中养伤,她的脚本就伤得不重,昨夜搽了药酒,休息一夜,已无大碍。但她依旧装作行动不便的样子,一大早就来到左栾的房前,叫上他,一起去了杨劲廷的住处。
只是还未到杨劲廷的住处,他们便在路上碰见了胥连与宓静姝。
胥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见了两人,只是停了下来,对两人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前走去了。百里念见他身上的衣服不是很整洁,双手不知为何,沾满了泥土,也没有洗干净。像是丢了魂般,眼中没了神采。
百里念与胥连也同行过一段日子,知他这个人是爱整洁的。像现在这般样子,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宓静姝跟在他的后面,眼睛已经通红,似是时刻都能落下泪来。她见到了百里念两人,心中的酸楚一下更甚了,向两人打了招呼:“左公子,百里姑娘。”
“胥公子这是?”百里念见她的样子,只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百里念这一问,宓静姝的眼泪瞬时就掉下来了,她偏过头去,抹了抹泪水,说道:“我不知道,只是今日起来,去师兄住处寻他练剑,没有寻到,我便四处去找。结果,竟在南面的小树林中碰到他。”她说着,语气又哽咽起来:“我见到他时,他就这样了,问他什么也不说。”
宓静姝觉得委屈极了,她与师兄从小一块长大,师兄有什么事情不能和她说,自己这般为他担心,他这一路来却不理自己,一句话都不和自己说。
百里念回头看了看胥连的背影,只觉得被一股悲戚笼罩着。
左栾安慰道:“宓姑娘不用太过担心,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胥公子身上无伤,总是好的,等他心情好些,再问他也不迟。他现在不和你说发生了什么事,想来是怕和你说了,给你徒增烦恼。你且先让他一个人独自静一静。”
宓静姝觉得左栾的话颇有些道理,心中瞬时觉得宽慰了一些。她见左栾扶着百里念,便问道:“百里姑娘,你的脚怎么了?”
“无碍,我只是昨日不小心扭到了,已经搽了药酒,估计到下午便没事了。”
“即是这样,那要好好休息才行,怎么还出来呢?”
百里念望了一眼左栾,笑着回道:“其实,我们是想去向宓掌门与杨前辈辞行的,我与栾哥哥打算今日下午便离开乌华门”
“你们要走?”
“也打扰这么久了,杨前辈的身体已无事,念儿想去沁州看看,我俩便决定先来告辞。”
“既便是这样,也莫这样着急,百里姑娘的脚还未好呢不如明早再走。对了,我这两日都不见容真姑娘,平日里都是她来给师叔煎药的,]这两日她未去,都是我替师叔煎了药,她是要与你们一起走的么?”
百里念听宓静姝提起容真的事,神色一顿,随后恢复如常:“容姐姐有事,已经离开了,事出突然,她未能亲自告知,我亦忘了与你们说,真是失礼。”
宓静姝虽对容真的不告而别与百里念两人的突然辞行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加追问,只是劝道:“你们便再住上一日,等脚好些了再走。”
左栾面上有些担忧,对百里念说道:“你的脚还未好,今日走我也不放心,便随宓姑娘说的,明日再走,可好?”
百里念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看了看左栾与宓静姝,想了想,才回道:“那好,便再待上一日,掌门与杨前辈那边,还是今日去说了一声吧,明早说有些仓促了,会失礼数。”
宓静姝见百里念这样说,便接她的话说道:“你腿脚不便,这事,我替你去告诉爹爹和师叔就好了!”
“那便劳烦宓姑娘了!”百里念谢道。
回到百里念的房内,左栾扶百里念坐下,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百里念的脚:“你的脚还好吗?”
百里念俏皮地回道:“已经消肿得差不多了,只是走起路来还有些疼,我不瘸着走,宓休又怎么会大胆地去做事呢?”
左栾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眼中满是柔情:“你说要演戏,这戏我陪你演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百里念嘴角一勾:“这第一场戏演完了,还有第二场。”
“第二场?可要我效劳?”
“既是演了戏,若是没人看,得多无趣!”百里念说道:“栾哥哥,这看戏的人,那就得由你去找了!”
左栾回到自己的住处,他进了屋去,站在门前顿了一会,转过身去,慢慢将门关上,及至门间留出一条缝隙时,他又停住了,将门打开,出了院去,在院门口停住,望着百里念住处的方向。
他心中已察觉到不妥,自那日百里念回来,说容真背叛自己,随宁自行离开后,她便变得与以往不同,在他面前还会以往那般说笑,但眼中偶尔会含了些他不太懂的情绪,做起事情来也与以往不大一样了。开始时,他只当她因伤心所致,可过了这几日,他又不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左栾心中一沉,他与罗方相见那日,正是容真随宁自行离开之日,难不成罗方与自己说的话被百里念听到了吗?
思及此,他心中有些慌乱。她的性子他也清楚一二,若百里念果真听了那番对话,心里必定是对他的怨极的。只是依她现在的动作,似乎只是想将内奸抓住而已,至于地图,她似乎没有流露出多大的兴趣。
他又思索了很久,觉得有些拿捏不准,他从小到大从未如此犹豫过,处事向来都是果断决绝,世外庄才有了现在的名声。这一路上而来,他都是依着百里念的意愿来,因他晓得她聪慧,怕说得多了,引她怀疑。初时,他接近百里念确是有所图。只因他查清当年“血梨刹”并未殒命于各大门派,而是被人劫走,下落不明。“血梨刹”与世外庄有血海深仇,这仇他自然要报。且他长辈幼时对他极为严苛,他因练功读书,吃了很大的苦头,心中也是存着恨意的,因而也将这股恨意一并算到了“血梨刹”身上。
少时他与罗方去参加武林大会,便见着了百里念,听她喊“乔南”姑公,但有些怀疑她与“血梨刹”的关系。再见到她时,她正被清夕婆婆追着。清夕婆婆他当然认得,又见她一股的机灵劲,便知她就是当初乔南带在身边的那个女娃。后来她说自己叫百里念,他便更加笃定了她与“血梨刹”的关系。因“血梨刹”有个秘密他人不知,却被他们世外庄查了出来。但是她有一个名字,叫做百里景。
他初时接近百里念,但是想寻着机会,杀了“血梨刹”,报了家仇。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件易事,仅从百里念小小年纪,便有此功力就可看出,她的姑婆“血梨刹”的武功到了何种地步。他原本是打算好好地利用百里念一番,可偏偏他又从百里念口中得知“血梨刹”早已经死了。虽然“血梨刹”殒命这种情形他也曾想过,但毕竟是支撑着自己刻苦上进的一番缘由,便这么消失了,他免不了是失落的。
他也是事非分明之人,百里念虽是“血梨刹”的后人,但“血梨刹”与世外庄的仇与她并无关系,他自然不会把账算到她头上去。其实,在他知道“血梨刹”不在人世时,他大可便离开百里念,可他与这丫头相处了些日子,感觉这丫头有趣得紧,恰巧她又要查内奸之事,内奸之事他是知道一二的,想着她总会到乌华门来。而他也得了地图的消息,不出他所料,正是在乌华门内,所以便同她一块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路两人相处下来,自己的心竟有些乱了。
这个乱,还是从百里念有些异常时他才发现的。因为,他发现自己对百里念听到他与罗方对话这事竟是很在意,也对这件事生出一些惧意来,这惧意并不是源于害怕自己会得不到地图,而是源于对话被百里念听去这件事本身。
即便他们的话是否真被她听了去还有待确认。
这点才是最要命的,这样一件事,他以前是决不会放在心上的。
一阵清风吹过,他混沌的灵台一下清明了许多,暗自定下心来,是呢,还不确认的事情,他为何要如此担忧?
他像是说服了自己,往屋中走去,眉间的那一抹愁色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化开。
未出百里念所料,宓休果然来找她了。果真是作贼心虚,否则为何偏偏在这天黑之时才来找她!他过来,想是没有告诉其他人的。
“掌门要见我,叫人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过来!”百里念打开门见是宓休来了,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将宓休迎进屋中,行路时脚依旧是瘸着的。
宓休见她方才神色中又带些慌乱,心中已有了计较,待她转身后,他的目光落在百里念的脚上,竟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我听静姝说你与左公子明早便要离开,想这段日子门内出了许多事情,未能好好行待客之礼,刚刚才得空闲,且听静姝说你伤了脚,行动不便,是以亲自来了一趟。”
“掌门哪里的话,我与栾哥哥在中派叨扰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百里念引宓休在桌前坐下,自己坐在了他的对面,替他斟了杯茶:“一杯冷茶,掌门莫怪!”
宓休将茶接到手上,却没有喝下去,只拿在手上:“刚才看你走路,脚伤似是没什么好转。不如再多待几天走,脚伤行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不妨事,不妨事。”百里念忙回道,想了想又说道:“有些急事,需早些回去。”
宓休见她说这话时神情极不自然,心里便在冷笑,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拿起茶壶,又斟了一杯茶,递给百里念:“我白天时便想来看看左少侠与你,只是门中事务繁多,这你也是知道的,不能得空,所以今晚才来,我也不知你们明日何时走,怕又被事务缠身。方才来你这之前,我已去见过左少侠了,与他践别过了,现在这杯茶,便当是我替你践行!”
其实他本是要直接来找百里念的,只是来他这时经过左栾的住所,遇见了左栾,左栾邀他过屋坐坐,两人便聊了半个时辰。他本并未打算对左栾动手,毕竟左栾与百里念不同,百里念无门无派,便是突然死了,也不打什么紧,而左栾是世外庄的人,若死在了乌华门,怕要引起门派之争,不过左栾既知道了他来百里念这,那便由不得他不动手了。百里念若死了,左栾固然会想查她的死因,但毕竟这里是乌华门,左栾是外人,没有证据,待不了多久,他便会走,届时等他出了乌华门,再对他下手不迟。因而,方才他只是对左栾下了些蒙汗药而已。
百里念接过茶水,谢道:“多谢掌门!”
宓休的这些话其实说得有些牵强,即便是事务繁忙,他入夜来寻她一个单身女子,这不是比未有时间相送更加不合礼数么?但他现在一个掌门敬她一杯茶,她怎样也没有不喝的理由。
宓休见百里念将茶水饮尽,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百里念见宓休神色有些怪异,心中有了计较。
她将茶杯放下,正要说话,忽而眉头紧锁,脸上极尽露出痛苦的神色。她伸出手来,死死抓住宓休的袖子。
“这茶,这茶……”
其实百里念并不知这茶水中到底是否有毒,她从小爱逃出谷外,清夕婆婆因担心她,变着心思给她泡着药浴,十几年下来,她便是有了这百毒不侵的体质。若是这茶无毒,她装作中毒,诓一诓宓休,说不定也能套出个什么事来。若是这茶有毒,也就顺了宓休的意,看看他打算怎么办。他虽对自己下毒,但定然不会让自己那么快身亡,毕竟他还认为地图在自己手上呢!
宓休冷脸看着她,任她抓着自己的衣角,语气有些讥讽:“没想到这毒发作得这么快!”
他承认得倒痛快,百里念知道了他与血月教的事情,又抢了地图,固然要死,只是他得留些时间,从她身上找到地图的下落!
“你若想活命,将地图交出来,我就把解药给你!”他见百里念恨恨地看着她,不甘心地拿出了地图。他手臂一用力,将地图从百里念手中扯出,又抚了抚上面的褶皱:“你不要与我耍什么小心思,我行走江湖多年,你以为能骗得了我吗?”
百里念已经跌坐在地上,面色痛苦:“这地图对你便如此重要,竟是要下毒来害我!”她说着,面上露出一丝震惊的神情:“难不成唐宣的死也与你有关?”
烛火下,宓休的脸有些扭曲:“他早就该死了!他好好地执事长老不做,偏偏要怀疑我,私下查我。你当他是什么好人吗?他知道我在寻找《渡谱》之后,不照样想着法子,想要找到那本书?一年前我便想了结了他的性命,只可惜他运气好,有人替他受了罪,他不知悔改,倒越发猖狂起来。”宓休的语气变得越发阴狠:“明非洞内,我一剑割断他喉咙的时候,他竟还瞪着眼睛看着我,他真是蠢极了才会以为我不敢杀他!”
唐宣的死总算水落石出,只是他说的一年前的事是怎么回事?一年之前,杨劲廷前辈出事不正是一年前吗?
“有人替他受罪,是杨长老?”
宓休已没有什么顾忌,他走到百里念面前,睨着她说道:“那杯茶本来是给唐宣喝的,偏偏被杨劲廷喝了去,我念在与他的同门之情,便出手留了他一命。”
百里念听到这里,对宓休简直是厌恶至极,明明是冷血冷情,无心无肺,却说得自己有情有义,真是可笑。她啐了一口,道:“好个伪君子,两个师弟,一死一伤,皆是你的手段而为,却说得自己还像是个仁义之士。”她说完,又突然大笑起来:“只怕你要害我,不光是因为地图,而是我知道了你是血月教的人吧!”
“你既知道了这件事,那你也应当知道,我不会放过你。”
“知道,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这条命是保不住了。在苍云堡的黑衣人是你,在唐宣住处的黑衣人也是你,你与我交过手,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所以那夜你未与我动手,怕被我识破身份。你好好一个乌华门掌门不当,却跑去当血月教的内奸,真是有志气!”宓休为什么会做内奸,她是好奇的,乌华门掌门地位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颇高,但那夜在苍云堡内却连轸水蚓都能训斥他,他是犯了什么邪,找这个罪受!
宓休笑了,笑得有些古怪,他恨恨地说道:“你错了,我本就是血月教的人,只不过在乌化门蛰伏了这么多年,没人知道罢了!”
原来如此!
百里念讥笑道:“血月教的人?只怕你的心也不在血月教上,你今日独自前来,我不信你将地图拿到手后,不会私吞!”
百里念的这番话让宓休皱起了眉头,她还真是聪明,不过这样聪明的人,不与自己为伍,便不能留在这世上。
“你果真聪明,不过再怎么聪明又怎样,还不是中了我的毒,要丧命于我手吗?”
“是么?”百里念唇边勾起一抹笑:“你确定你杀得了我吗?”
宓休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有掌力从旁边与前方同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