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连虽不是掌门的弟子,但因在门内为人谦和,又好学勤奋,因此乌华门的长辈们对其还是抱着很大的期望,门内敬佩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他长得俊秀,因而掌门之女宓静姝也是倾心于他。宓静姝与他一同长大,他对她虽无男女之情,但感情还是有的,他亦知宓静姝对他有意,虽与她保持着距离---名为君子之行,但也未刻意拒绝。宓静姝是掌门之女,身份自然不用说,长得又是清雅丽质,且性格贤淑,他想着若真是娶她,也算是美事一桩。
只是,桑柠的这一番话,让他无端得生了怒火,可他又觉自己这情绪不对,是以赶忙压住了怒气,不露于色。
“你为何还会痴心妄想?你心狠手辣,我又怎会对你动心?”胥连望向她,眼神忽而变得冰冷,“可恨我武功不如你,否则这一路来见你作恶,我早将你杀之而后快。”
他的神情让桑柠变了脸色,她咬着牙,没有说话,只望着他。
胥连转身离开:“你今日若不走,他日若丧了命,我是不会替你收尸的。”
“胥连,我问你一件事!”她喝住他,“自你那次将我扔在荒郊一人走后,我何时有再滥杀无辜?”她问道。
胥连的双手在门前停住,他并未想过这点,现在细细回想起来,自从那次之后,她的确未曾在杀过人。
那次他半夜逃走,独留醉酒的桑柠一人在野外,他还有些不安。若是有野兽该怎么办,她武艺再好,也是喝醉了的,明知她有危险,却见死不救,他怎可这样?可她毕竟是血月教的人,且一路来,见她杀人时无半点怜悯改过之心,可见她迟早也是要被正义之士诛杀的。
他当是想着得快些回到乌华门,回去之后,便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荒效野外的,你将我一个人弃在那里,不怕有虎豹豺狼伤了我么?”桑柠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胥连赶忙站起身来,往头顶望去,桑柠正站在树干上,笑意盈盈。
“你喜欢我对不对?”她从树上跳下,落在他的面前,神情怡然。
“胡说!”他听见这话,脱口斥道,心中一下怒火窜起。她怎可这般不知好歹,他是乌华门二长老的三弟子,怎会喜欢这样一个血月教的妖女!她有这样的想法,是疯了不成!
“我可不觉得自己在胡说。”她心情大好,“你若不是喜欢我,昨夜我明明告知了你我的身份,你却未杀了我,不就是因为喜欢我么?”
胥连看着桑柠,说不出话来,早知她会追来,还会有这般可笑的念头,昨夜他便该趁机杀了她。
桑柠突而沉下脸来,她并未漏掉方才胥连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我给过你机会,你既是未杀我,便别想甩掉我。”她又凑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我死了。”
其实这句话,她亦曾和他说过,只是那时他被她绑在树上,她说得漫不经心,不怀好意,他便没当真。
胥连挥去记忆,打开房门,丢下一句话:“那又如何?”
桑柠慢慢走至桌前,望着桌上的茶杯好一会儿。
她突然右手一挥,掀起了桌子。木桌在空中翻转几圈,碎裂开来,散落一地。
那又如何?
百里念打开房门,伸了个懒腰,忽望见楼底下一个大胡子正在退房。这大胡子长得很是凶恶,且她似乎在哪见过,她细细想了想,未有什么头绪,其实大胡子有很多,可这长得甚是特别,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左栾已起了身,刚出房门,便见百里念趴在“你在看什么?”他顺着百里念的视线望去,便见到了那人刚要走出客栈。
“是罗管家?”
“你认得?”
“是世外庄的人,我自然认得。”左栾说道:“此人名为罗方,是世外庄的管家,平日里极少出来,未想会出现在这灵均城。不过想来也不无道理,想来是去哪里办了事,现在路经此地,要回渺渺岛去。”
“我方才见着他,觉得有些好奇,似是在哪见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原是十年前,在武林大会上见过呢!我当时还小,又只是一面之缘,本是完全没了印象,可见了人,便有了一点回想,觉得面熟,不过这名字你现在说了,我也是记不得了。”
“罗管家相貌特别,你有印象也不奇怪。”
“我还记得当时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呢!不过亦是记不起男孩的相貌与名字了!”
“已过了那么久,你还能记得罗管家,已是难得。况且无关紧要之事,记不起来也不打紧。”
百里念侧头望向左栾,又望向他房间的方向:“那只蚯蚓可醒了?”
左栾摇了摇头:“你昨日点他睡穴时已是晚上,现而他睡穴是解了,可还没有醒呢!”他说完,见百里念似在想着什么,便又问道:“看你一脸鬼灵精的样子,又在想着什么?”
“算时辰呢!”她回道,忽而一笑,风华无两,“我去逗逗他。”
轸水蚓觉得鼻子一阵骚痒,紧接着又闻到一阵浓香,他慢慢睁开眼睛,觉得有些刺眼,闭上后又睁开,便见百里念端着一碗肉粥站在自已眼前。
昨日他去酒楼内本是用饭来着,结果见着百里念,便是饭也没吃就想走了,只可惜终是被他们抓了来,可怜他平日都是要吃三大碗米饭的人,到现在还一点东西还没有下肚。
“可是肚子饿得慌了,需不需我将这碗粥喂你喝!”
他正想回话,却惊觉自已发不出声音来。
百里念见他神情突变,心中暗笑,脸上却不露声色,故意挑着眼看他:“可曾记得昨晚我与你说过什么话?”
昨晚?他脸色煞白,昨晚百里念说要割去他的舌头,让他不在外面乱说话。她竟真的这样做了。他原本以为百里念昨晚只是说说而已,这丫头虽爱捉弄人,但心肠不坏。可现如今,她却真的对自己动手了!
“你莫这样看着我。”她舀了一口热粥喝下:“我可是替你上了麻药,否则你早便疼得死去活来了。”她又将粥端至轸水蚓的眼前,“你猜这粥叫什么来着,不若你给起个名字吧,反正是用你的舌熬成的。”
轸水蚓听了这话,双目怒睁,提起脚便向百里念踹去,扯着嗓子想要叫骂,却发不出声来。
“可不得了,这是要得失心疯了么?不就是用你的舌头熬了碗粥吗?”她说着又喝了一口,“你们血月教对付人的时候,手段可比这毒得多!”她在桌前坐下,一勺一勺将粥送入口中,悠哉万分。
左栾走进屋内,见到的便是这一番情景。百里念见他来了,忙笑着给他也盛了一碗粥。他接过粥碗,见轸水蚓一脸愤恨,双目怒睁,望着自己和百里念,有些不解:“你与他说了什么,教他这般望着我们。”
百里念看了眼轸水蚓,笑了出声:“我与他说,这肉粥是用他的舌头熬出来的。”
左栾听了,差些将自己口中的粥吐了出来。
不过他知百里念不会如此心狠,见她神色顽皮,便想到昨夜她给轸水蚓吃下的那枚药丸,定是藏了什么古怪。方才她又说要逗逗轸水蚓,应是指这事了。他也遂了她的意,将口中的粥咽下,故意说道:“味道尚可,山珍我可吃过不少,这人肉味我可是从未尝过,现在尝来也不过如此。”
“便当是尝尝鲜好了,反正我们有时间,这次是舌头,下次可是再弄点什么材料才好呢!”她瞥了一眼轸水蚓:“你见他皮糙肉厚,味道自然好不到哪去!”
“可你这样割他的肉,万一……”左栾瞥了轸水蚓一眼,“他还未将在苍云堡与他碰面的人说出来,便撑不住了怎么办?”
“你放心,我这里有上好的药呢,”百里念放下碗:“他一日不说,每一餐我便从他身上割下一片肉。昨日我给他上了麻药,所以他现在不曾有感觉,只是说不出话来,否则,现在他也不会有精神在这闹腾。不过过会麻药药效过了,他便知道疼了。”她走到轸水蚓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快死掉的。”
左栾走上前去,嘴角含着笑,念儿这般唬他,也不知管不管用,他便再吓吓他:“你也未想着拖时间,让桑柠寻机会救你,现我们两个在这,她讨不了好。”
左栾的话一出,轸水蚓脸上顿时出现错愕的神情,他望着百里念,神情难测。他实是想不到左栾是如何得知桑柠的身份的,她本就少露面,多待在天山涯上,江湖上知道她的名字的人极少,便连她的年纪也是常被误传的。他刚到客栈时,见他们的样子,还以为他们不知桑柠的身份,原来他们是在演戏呢!
轸水蚓自顾惊奇着,哪想得到,这只是左栾在诈他而已,他这神情一露,左栾便知自己猜想不假。百里念明了左栾的意思,接着他的话说道:“你说,若是你叛教的事传了出去会怎样?”
“桑柠便在这,要想将他叛教这个消息带到血月教,倒是可以省去不少功夫。”左栾说道,注意到轸水蚓的神色,知是能成了。
轸水蚓心中真是又气又怕,他知这两人聪慧,定是有许多法子可以让桑柠相信自己背叛了血月教,到时即使百里念他们放了自己,他的日子定也不会好过。若是被他们抓了回去……血月教对付叛徒的手段,他是清楚地很。
百里念见轸水蚓面露惧色,心中暗笑。“你若告诉我们那人的身份,我便找机会放了你,也不会让他人得知,是你告诉了我那人的身份。是要在这里受苦,还让血月教以为你成了叛徒,或是就此离开,可是由你自己选的。你若答应,便点头。”
轸水蚓思索了一番,知现在自己已无路可选,他终是点了点头。
“那好,我问你,那人千瑞门的吗?”
轸水蚓摇了摇头。
“是九思宫的?”
他还是摇了摇头。
既不是这两个,那极浦城倒是也不用去了。
“那是乌华门的么?”
轸水蚓听到这话,神色一变,随后便点了点头。
“那人在乌华门的地位如何?若是普通弟子你便点头,若不是,你便摇头。”百里念刚说完,便见轸水蚓摇了摇头。
左栾接着百里念的话说道:“乌华门中,地位最高的便是执教掌门宓休,其次是二长老杨劲廷,其次是执事长老唐宣。若是宓休,你便点一下头,若是杨劲廷,你便点两下,若是三长老,你便点三下头,你可明白?”
百里念对三人都不太了解,只是听说这三人中属杨劲廷待人最是有礼,性子是这三人中最好的,于他,宓休性子中多了一份骄躁,唐宣又多了一份薄凉。只是听说他年少时倒有些狂妄,并不将他人放在眼里,也是得罪了不少人。他喜欢逼着别人与其比武,结果误取了人家的性命。偏偏那丧命的人来头也不小,叫着要一命还一命,他师父宠他,将他从小带到大,还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他,自是不肯。他那时也是烈性子,便当着寻仇人的面自剜了一只左眼,又自挑了左手的手筋,才平息了事端。他师傅年事已高,因这事伤了很大的心,不多久便归西了。他因觉师父的去世与自己有关,便是非常自责,诚心悔过了一番,才变得谦和起来。而因这一茬,他也丢掉了掌门之位,由宓休任了掌门之职,宓休这人性子较急,又是有些争强,治理门派非常严格,众人自然很听他的话,只是也免不了有些怨言。而唐宣虽处乌华门中,却是对乌华门的事概不过问,少与他人走动。
轸水蚓听了这话,倒是没立刻回应,过了片刻,才缓缓地点了三下头。
百里念与左栾皆觉欣喜,在这灵均城让他们遇上了轸水蚓与胥连,可真是天意。
百里念抽出夜宇短剑,将绑住轸水蚓的绳子砍断:“我说话算话,这便放你走。”
轸水蚓动了动已经酸痛的胳膊,恨恨地瞪两人一眼,拿了自己的双艮锤,便转身离开,可走到门前,他却停住了,又折了回来。他现在就此离开,被桑柠知道了,还是会以为自己叛了教,他方才被两人唬住了,竟是忘了这一茬。
左栾明了他的心思,便侧过身去对百里念说道:“对了,我方才忘了与你说,刚才我去找胥连与桑柠时,发现桑柠已以离开了。”
他这话是与百里念说的,也是说给轸水蚓听的。
轸水蚓知自己上了当,可又拿两人无可奈何,便只好离开。
“栾哥哥,桑柠怎会离开?”她方才听到这话时,便觉奇怪。她怎会突然离开,昨日见她,也并未见她有要走的意思。
“不知,我方才去寻胥连的时候,他告知我的。她便离开了,我们便不用管她,也省了一份心思去防着她。”左栾说完,指了指桌上的碗:“你这粥是拿什么熬的?”
“舌头,”她回道:“不过只是寻常的猪舌罢了!”她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说道:“不用半个时辰,我用在轸水蚓身上的药便要失效了,你说他要是知道被我诓了,可不得要跳脚。”
“他被你捉弄,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下次有机会遇着白老前辈,我还找他要些小玩意才行。”她说完,神情变得有些失落:“也不知容真姐姐如何了!”
上次风河村一别,已是数月未见,容真性格隐忍,百里念便担心她被人欺负了去。
“容姑娘在药王谷学艺许久,又得吴进老前辈指教,一般人也为难不了她,你不用担心。她非门派之人,血月教想来也不会对付她,你放心便好,只是你自己要顾好自己,莫忘了,血月教对你的追捕令,可是未撤呢!”
“有栾哥哥你在这,念儿可什么都不怕。”她望着他,满是相信,脸上的笑容,却让左栾心中有一丝一闪即逝的心慌。
无他,他怕自己承受不起。
他忽而抱住了百里念,未让她看见自己的神情:“念儿,你这般说,叫我有些害怕。”
“为何?”百里念轻声问道,她从未见过左栾这样,平日里他总是笑得云淡风轻,像个世外之人。
而且,她觉得自己此刻脸有些发烫,她左栾从未这般亲密过。
“怕我若不能护你周全,该如何是好?”
“念儿相信栾哥哥,若真有那一日,念儿不会怪栾哥哥,栾哥哥也无需自责。”她想不会有那一日的,她以前不愿待在谷内,因觉谷内无趣,可现在左栾会陪着自己回谷,她便不会觉得无趣了。只待查出奸细,她便要回去了,她与那奸细交过手,相信要只要查清他的身份,接下来的事便与她无关了。至于血月教的追捕令,宁自行尚且奈她不何,其他教徒即使发现她,又能将她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