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守锐利的眼神,在所有的官员上巡视一圈,这时候不管大家有什么心思,至少都没有再出言反驳,他的口气也缓和了不少。
“愿意留下以身殉国者,明天就到北门和西门两处城头去,想走者本官也不拦着,等下散了之后,就去组织百姓,明天清早,和百性从南门离开。”
后来他们又开始讨论一些其他的问题,小青觉得无趣,就急急跑过来报信了。
果然,过一会儿就有小厮来传唤堡主,说太守大人想见他。
堡主随着小厮走出小院子,绕过了一个不大的花园,顺着长长的走廊,到了一个房间门口,小厮垂手站在门口,示意堡主独自进去。
堡主进去后,映入眼眸的无尘子,他正坐于一侧,看到堡主进来后,急忙站起来对他施了一个弟子礼。
这么一个可以称为老者的人,对自己行这种礼节,让堡主有些尴尬,并不是因为尊老爱幼,毕竟按辈分算起来自己都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倍。
真正的原因是,他没有收无尘子为徏,只是教了他些医术,而他却执意在自己面前行弟子礼,还硬恭敬的叫自己老师,怎么都说不通,真是又固执又迂腐。
堡主抬了下手,示意他免礼,看来他先一步被太守唤到此地,而吴萍不在,想来应该去执勤了。
他微微抬眸,一张长长的书案,陈太守正坐在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在后面有一个大书架,两侧也有几个大架,上面都摆满了各式书籍,看来此地就是太守的书房。
堡主不慌不忙的对陈太守施了一礼,陈太守笑着说“免礼”,然后官方的夸奖了他们一番,高度赞扬了他们救死扶伤的精神,随后在一脸沉痛的将此城要被攻陷的事实说了出来。
陈太守让他们选择是愿意留在城里同生共死,还是从南门撤走,他言明,无论他们如何选择,都不会阻拦他们,也会尊重他们的选择。
堡主和无尘子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去意,他们一个是捉妖师,一个不是世俗中人,是不可能留在此与人厮杀。
陈太守见他们沉默不语,露出了理解之色,随后告知了他们,回去收拾了包裹后,到后院去和他的家眷一起出城,希望他们能在路上照应一二。
堡主和无尘子出去后,陈太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已决定留下以死报国,而他的长子知道他的决定后,也要求留下来助父亲守城,说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绝不苟且偷生。
当时,陈太守看着自己长子坚毅、决然的目光,喝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的长子今年才二十一岁,他还有个不足两岁的儿子,如果他留下来,他的小孙子将会失去父亲,可这是国家大义,如果强迫他的长子离开这里,那他将来一辈子也无法抬头做人。
只希望这次他们能够坚持得更久一些,至少给离开的人争取时间。
堡主回到房间后,把见了太守的事情对白素贞简单的说了一遍。
他们没什么要收拾的,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象征性的弄了个包裹,里面装了两套衣服和些碎银子,就和她走出了房门,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后,堡主看到有四辆马车,最前面的一辆马车隐隐传来儿童的哭泣声,和温柔的低哄声,想来是家眷在前两辆车上面。
中间那辆似乎并没有人在上面,后面那辆马车稍大些,不难看出是放置行李的货车。
此时府上的那位管家正指挥大家往车上搬运路上所需的物品,以及一些封好的包裹。
搬运东西的有两名小厮、两名丫鬟,其余的皆是带着刀的护卫,不过一共也才十人,因为这几日府上的其余仆从早就已经遣散了。
好歹也在府上住了几日,虽没去刻意打听,他还是知道,陈太守家中有一个比他小几岁的结发妻子,和一个妾氏,以及一儿两女。
长子及幼女为正室所出,而排行第二的女儿乃妾生。
他长子二十来岁,已经结婚生子,也与自己碰过几回照面。
他的二女儿刚刚及笄,自己远远的瞧过一眼,长得温婉可人,身上有股子柔美的味道。
小女来年及笄,不过,听说有些怕生,很少出来走动,所以自己并未见过。
无尘子随后就背着个包裹过来了,堡主略有些好奇地询问了他,“吴萍怎么没有跟来?”
无尘子苦笑了下,言道:“我了解他,他是个倔脾气,既然当初接受了职务,现在是不可能跟我走的。”
“他在走自己想走的路,我这个做师傅的,怎么能打着为他好的借口去阻止他?”
无尘子摇了摇头,叹道:“我不能让他将来问心有愧。”
堡主没有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
管家五十多岁,皮肤微黑,面容苍老,但精神烁烁,他指挥众人把东西搬上车后,立刻跑到他们面前,施了一礼。
他抹了抹头上的细汗,道:“老爷有嘱咐,李大夫是苏州人氏,这次回乡路程遥远,一辆马车给李大夫使用,至于无尘子道长……”
“我会驾车,我来给老师驾车就好!”
无尘子出言打断管家的话。
管家连道:“如此甚好。”
小青自己施了个简单的障眼法,从白素贞的袖中钻出个头,吐着长长的蛇信子,说道:“他这个便宜弟子倒是殷勤。”
白素贞嘴角勾了勾,没有多说什么。
听说人最讲究辈分,管他是不是便宜弟子,这辈分一定,给吴萍十个胆子,都不敢再肖想她的心上人。
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察觉到,吴萍对他的心思,白素贞有点幸灾乐祸的暗笑几声,呵呵呵~他对吴萍不屑一顾呢!
“多谢太守大人的好意,不过府上也需要使用马车,请恕我拒绝。”
管家面露诧异之色,随后眼中闪过了然,这位短短几天内,声名鹊起的年轻大夫,人品端庄,大概是不想贪图府中的马车,毕竟本朝缺马,又正值乱世,府上有四辆马车,已经不错了。
“李大夫,现在战乱四起,这一路上想来也不会太平静,你带着夫人独自上路,太过势单力薄,我们老爷的本家在杭州,此次大家正好顺路,彼此也能互相照应,还望李大夫不要再推辞了。”
说完之后,管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堡主想着该怎么拒绝,却发现没有什么绝佳的借口,一时沉吟了起来。
“老师你就再留一段时间吧!”
无尘子不希望自己习医半途而废,也开口劝道:“这段时间我跟着老师学习医术,感觉小有进步,还望老师在路上,能继续教导与我。”
堡主看向白素贞,正好与她看过来的目光对在了一起,她对堡主弯了弯嘴角,眸中透露出一切以他为主的光芒。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管家见他答应了下来,极为高兴,毕竟从北地回南方,路途太过遥远,又有不少女眷,有个神医在路上照应一二,至少身体有些什么不适,不用担心无人医治了。
他请堡主他们上了马车,一行人往南城门赶去,南城门有不少逃难的人,有背着包裹的、挑着担的、推着车的、牵着驴车的……
不管是年少的还是年老的,甚至是幼童,这些各不相同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脸的惶惶之色,所有人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从南门涌了出去,向着各自认为安全的场所逃去。
过了两天之后,一个衣衫褴褛,发丝散乱,浑身尘土血污的家伙,背着剑,快马加鞭地追上了这支队伍,这引起了护卫们极高的警惕,队形变成了拱卫马车,应对外敌的姿势。
此人在靠近队伍时拉住了马,他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眸,看到人群中驾车的无尘子,用发白干裂的嘴唇,嘶哑的喊了声:“师傅!”
无成子眼眶一红,差点滚下热泪来,他连忙跳下车,跑过去,解下挂在腰间的水囊,递给了自己的徒弟。
吴萍下了马,他接过水囊,“咕噜咕噜”贪婪地灌了几大口水,极快的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本,城里还能坚持个几天,但有叛徒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敌人一涌而入,很多守城的官兵都力战而死,其中就包括了陈太守的长子。
而他却被陈太守命令,与其退回了太守府,在正厅中的陈太守迅速写起了信。
这封信交待了城破的经过,和判徙的名讳,以及向朝廷请罪,陈太守言明自己无能,没有护住城池,有违朝廷厚望,只能一死,以报朝廷。
站在他身后的吴萍自然看到了信的内容,他大惊之下劝说陈太守三思。
陈太守沉默着把自己的信物,及书信交给吴萍,让他上交给朝廷,自己留下吸引金军的注意。
吴萍知道太守大人的主意已定,只得恭身领命,他退出正厅时,闻到了股淡淡的油腥味。
他仔细打量了下,看到了厅内不起眼的地方,堆了几个木桶及不少柴火,而油腥味正是在这些木桶里传出来的。
吴萍心中一酸,眼圈顿时变得通红,他猛的跪下来,对负手立在厅中的太守,磕了个响头,才匆匆离去。
待吴萍离去后,太守走到角落,把桶中的油沿着木墙浇了起来,待把所有的油都浇完后,他端着一盏油灯,回到正厅,淡笑着等待金军的到来。
吴萍经过苦战,成功的杀了出来,他骑着夺来的马,快马加鞭从南门出了城。
他出城时,最后回头望了眼,只见太守府的方向,燃起了冲天的火海,他的热泪瞬间就滚了下来,却只是狠狠的一抽马鞭,如离弦之箭般离开了这里……
吴萍突然“扑通”一声,给无尘子跪了下来,他哽咽的说道:“弟子不孝,以后不能在师傅身边继续伺候了!”
“皮将不存,毛之焉附!如今山河破碎,百姓惨遭屠戮,弟子想参军,助朝廷抵御金军。”
他虽然低着头,一番话却铿锵有力,声音也坚韧无比。
无尘子把他扶了起来,向护卫们讨了些干粮,递给了他,道了声:“你已经长大了,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可,你永远都是为师的好徒儿。”
吴萍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他迅速骑上了马,拱手对挑开窗帘,望着自己的堡主,无声的道了声:“珍重!”就策马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队伍都笼罩着一种哀悼的气氛。
往杭州去的这一路上并不安稳,过山道时碰到土匪拦道都属常态,错过宿头,在废弃的道观或寺庙里,暂住一宿,碰上鬼魅妖精也不少见,甚至遇到一回在官道上,被上百号流民围住乞要吃食的情形。
那时,已到中午,他们并没有赶到驿站,大家赶了这么久的路,也都饿了,于是停了下来,在路边埋锅做饭。
夫人、小姐、少夫人、小少爷也全都下来活动一下,因久坐马车而疲软的手脚,路上有不少逃亡的流民,因为他们一行人有不少带着刀的护卫,在这官道上,倒也没有做出什么不利于他们的事。
他们在用饭时,有几个饿极了的母亲带着孩子走了过来讨要吃食,少夫人同为人母,心肠又柔软,于是吩咐丫鬟拿出些吃食赠与他们。
没想到却引起了越来越多的流民过来乞食,然后引发了哄抢。
夫人她们都是深宅妇人,平时哪见过这种阵仗,此时早已吓得花容失色。
那个不足两岁的小少爷更是被吓得哇哇大哭,少夫人搂紧了自己的孩子,顾不上害怕,柔柔的安慰着他。
护卫们训练有素,很快反应过来,把女眷们团团围住,抵挡着流民们的冲击,管家请她们立即返回马车,她们也知道事态严重,急忙退回了马车。
有些没有抢到食物的流民恶向胆边生,飞舞着扁担木棍之类的东西攻向了护卫和马车,认为这样的大户人家,车上肯定有不少吃食和细软。
有人带了头,很多人就开始有样学样,不少人赤手空拳也往前挤,他们这些人少数抱着恶意,大多是抱着从众心理,反正都有这么多人动手了,说不定能得到一些好处的念头。
“用刀背攻击所有靠过来的流民,快驾车离开!”
在局势越发混乱时,无尘子大声喝道,率先用手中的拂尘扫向了攻向他的流民,他使了巧劲,只是把这些人远远抛开,并没有伤及他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