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县的春天到了。

田野间开始刮起很大的风，大片大片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落在山里人家的屋顶上，院子里。

“元元，起床喽。”院子里，一位正在择菜的老奶奶对着房间喊。

林元起身，通过狭窄的窗户看了一下外面雾蒙蒙的天，天边的晨曦裹着薄雾逐渐发亮，越发变得璀璨夺目。

她其实早就醒了，从a市回来以后，他就很少睡得踏实，总是会在半夜惊醒，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直到意识逐渐清晰，才突然明白，哦，我原来已经回家了。

梦中人的样子逐渐散去，他的笑语也开始消失，巨大的失落感一齐向他涌来，心像是在半空中被狠狠抛下，那股钝钝的疼痛开始蔓延全身。

林元下床，趿着拖鞋往楼下走，啊公似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躺在靠椅上，听着广播，奶奶坐在一旁择着翠绿的小白菜。

“鞋袜穿着，冷嘞。”这几乎是啊公林可斌每天早上的口头禅了。

“不冷。”林元走到水龙头边上，拿了漱口杯就要接冷水。

“我烧了热水，用热水洗。”阿奶赶快放下手里的菜，去给林元倒热水。

“我自己倒吧，你和啊公早上的药吃了没。”林元含着牙刷倒水，口齿不清的问。

“诺……又忘了。”接着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找药的声音。

这下又换林元唠叨了，“你们的降压药要每天上记得吃，要不然血压高了身体不舒服，不要每天早上起来就记得烧热水择菜。”

“人老喽……记性差了。”林可斌倒是一副乐呵呵不在意的样子。

“您前几天才从医院出来，这么快就不听医生的话了。”林元佯装生气，他才慢悠悠的起身吃药。

“这才差不多……”

话音刚落，大门“吱悠悠”的响了，林元以为被风刮的，扭过头去，发现杜芬正拎着一袋东西走进来。

林元只看她一眼，刚刚的好心情像被浇了一盆水，瞬间熄灭了。

林元没有开口，她也没有看向林元，只是和啊公阿奶打招呼。

“妈，今天的肉很新鲜，我刚刚买了一点，炒着吃肯定香。”

林元家和阿奶家就隔是隔壁，平时两家都是在一起吃饭。

当年林元的父亲娶了同一个村的杜芬，干脆在自己家隔壁的土地上盖了新房，和自己的父母做了邻居，想着平时也有个照应。

林元现在十分感谢他当初的这个决定，每次回家，林元都是把行李先放在家里，然后就来到啊公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她不愿踏进那个冰冷的家。

家，对她来说都是梦魇的存在。

杜芬脾气不好，随便一句话两个都能吵起来。

而父亲沉默寡言却异常严厉，林元体验过的父爱如山，就是他的责骂像山一样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林元的童年，大抵就是伴随着怒骂和不重视起来的，从小到大，她早已记不清自己哭湿过多少枕头，伴随着多少眼泪入睡。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总是不讨喜的那一个，而小自己两岁的弟弟却总是得以优待。

林元的弟弟叫林耀，从林元有记忆起，就没有见过他被责骂，小时候打雷，林元记忆里最大的雷声，雨哗啦啦的落，惊雷伴随着闪电，一个接一个，杜芬和林耀睡在大床，把旁边小床的林元叫醒，告诉她打雷了，侧着睡。

当时年纪小，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害怕，她看了一眼大床上的林耀，被抱在怀里，不管外面多大的风雨，依旧睡得香甜，只是觉得羡慕。

再长大了一点，林耀长水花，不能吃辛辣的东西，杜芬就买了瘦肉，细细的剁碎，裹着茴香，捏成圆形，煮了一锅丸子汤给他。

隔了几天，林元也长了水花，当时杜芬在给施工的工人们做饭，她把林元叫过去，把搪瓷碗里剩下的白萝卜汤递给她，告诉她不能吃辣，吃点清淡的。

从小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也让林元明白了，自己不讨喜，她也逐渐讨厌自己的家，于是她有时间就往啊公家跑，只有啊公会笑呵呵的跟她说话，只有奶奶会把她当小孩。

到后来，上了初中，杜芬总是叫林元帮弟弟洗衣服，林元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委屈，她也想要被照顾，她也是小孩。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凭什么自己要为他做这些事，于是她开始反抗，杜芬更是怒不可遏，于是，久而久之，林元就落下了一个又懒又馋的罪名。

那些不堪回首的时光，逐渐把林元的棱角磨平，让她痛不欲生的快速成长。

她以前看手机，看到过一句话。

幸运的人这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

不幸的人这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她当时就泪目了，突然找到能够产生共鸣，能够互相理解的人了。

杜芬放下肉就走了，走到门口，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和林元说话，“你少吃一点。”

又是这句话。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林元知道在说自己，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林元很想站起来，和她大声吵架，置问她是不是没有眼睛，但最终只是沉默，装作听不到。

杜芬看不到她为了减肥瘦了一大圈，看不到她进修期间疲惫的生活，永远只会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全然不知那句话像一把利器，毫不犹豫的刺穿她，伤害她。

沉默了一会，林元抬起头，杜芬已经走远了，她瞬间放松，把手里的菜往盘子里一扔，“奶奶，我出去逛逛。”

刚刚就听见门外有鞭炮声，她起身去门外看热闹。

临近新年，家家户户的小孩手里都捏着鞭炮，而她家门口的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更是吸引了三三两两的小孩，他们约做一群，来到小溪边，点了鞭炮就爱往水里扔，看着水花飞溅，然后咯咯咯的笑开。

小孩子也不会觉得无聊，点了火就往水里扔，炸出水花也开心，被水熄了鞭炮也笑，林元也被他们的笑声感染抬头看天，觉得天气都晴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