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得散不开的黑雾向天边涌过去，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把天边最后一片光线遮得严严实实。

林元的心情依旧很低落，脑子里像是有一团密密麻麻的线，不知道哪里是头，只是脑海里会不断的出现孙洪离开的背影，那么高大威猛的人一下子像是变得很小很小。

她觉得遗憾，一辈子那么长，可上天只留给了她们这么短的时间，来时携手同来，走时却孤孤单单，以后那么长的日子里，再也不会有人陪邱洪度过了。

珍惜眼前人，林元这样想着，就拿出手机给奶奶打了电话。

“喂。”奶奶的声音隔着屏幕传来，她用的手机是以前充话费送的老人机，没有来电显示，接起电话的第一声通常都是问哪位。

“奶奶，你在干嘛啊。”

“我才吃完饭，在看电视呢。”听到是林元，奶奶的声音很快转变，透着浓浓的惊喜与高兴。

“阿公呢。”

“吃完饭就出去散步了，你啊公啊，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最近天气冷，他的感冒刚刚好一点就又出门了，说了他好几遍也不听。”

“啊公一辈子的习惯了，他不听的话出门记得让他多穿点，不要再受寒了。”林元的啊公吃完下午饭后喜欢出门散步，风雨无阻，家里人担心他年纪大了，天又黑，会在外面跌倒，劝了他好几次，可他依旧坚持己见。

“知道了，我们在家里面不用担心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更是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和老师同事好好相处，要吃饱穿暖，不要再减肥了。”

林元可以想象得到，奶奶坐在藤椅上，小小的身体窝在里面，脚底下烤着炭火，握着手机一遍又一遍的叮嘱。

“减肥”二字，突然就让林元以前的记忆翻滚着涌过来，她回想起自己初中的时候，由于某些原因换了新学校，压力增大，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不知怎么的就吃得很多，一个假期结束回家的时候，她整整胖了三十斤。

好不容易结束了难熬的一个学期，她坐在回家的车上，一种回家的气氛笼罩着整车的学生，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暖意，而她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慢慢的生出一种期待来，但是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她的妈妈徐芬看见她回家，先是淡淡的投过来一眼，表情没有任何惊喜，像是在看一个不想干的人，是冷漠，一种漠然的态度，这么多年，林元一直没有忘记过那个眼神。

然后冷漠很快变为愤怒，无数的谩骂伴随着尖锐的女声传过来。

“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你去外面是不是只会吃！”

巨大的落差袭来，林元脸上的欣喜还未卸下，她只能愣愣的站着，几乎想夺门而逃，而杜芬看着林元不说话，更加怒气冲天。

她在杜芬刺耳的背景中隐约想起，自己在车上的时候，也是有过憧憬的，她期待着推开门的时候，家里面已经做好了她喜欢吃的菜和热乎乎的饭，围在桌面等着她回家吃饭，问她一句，你吃过饭了吗。

你吃过饭了吗？

一句多么普通平常的话。

可惜林元没有如愿听到，后面的事情她记不清楚了，她唯一记得的是，她等杜芬发泄完怒气后打开橱柜，冷冰冰的饭，甚至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菜，她煮了一碗没有鸡蛋的面条——因为鸡蛋是要留给干活的爸爸，她站在厨房里吃完了回家的第一顿饭。

到了后面杜芬越发变本加厉，吃饭的时候说林元胖，在外人面前说，看见林元磕个瓜子都说，林元刚开始的时候不回不应，可每次都只能换来她的不依不饶。

不是作为父母的关心，觉得胖对身体不好，而是真的觉得你胖你丑，那种从心底里的嫌恶。

于是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吵架，可每次的结果都是林元吵红了眼，而她如铁石心肠般不为所动，下次依旧卷土重来，直到最后林元终于绝望，整个人似死水一般的平静，扔下再大的石头也不会有回声，那几年是她性格改变最大的一年。

当时唯一说她不胖的，只有奶奶和阿公，老人家不在意胖瘦，只知道健不健康，每次有人说她，她们都会反驳回去，“胖一点步子才稳。”这是他们当时说得最多的话，只有这些话，才让当时的林元觉得不至于无路可走。

“嗯，我会的。”林元吸着鼻子，低低的嗯了一声，想起以前那些晦暗的日子，林元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她说了几句话便挂了电话。

回到公寓后的她默默爬到床上不说话，饶是心大的啊早，今天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今天下班早，所以不知道病房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林元今天回来就郁郁寡欢，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林元，林元……”啊早叫了她几声也没有回应，便脱了鞋上床去看她。

这么一看，啊早都吓到了，林元面无表情的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乍一看并无大碍，但是当啊早轻推了她的脸，发现她脸下面的枕头已经全湿了。

“你……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林元。”啊早急得说话都是颤音，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知道林元，可能是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平时很感性，泪点低又，遇到一件很小的事就会触动她的泪点，但是很少有这种一个人躲着哭的时候。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去打她。”

林元猛的翻身起来，一把抱住了啊早，“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伴随着这么多年的委屈，来a市的不适应，珍惜之人离世的措手不及，全部都无限被放大，落在哭声里。

啊早听着她先是放声大哭，感觉自己背后的衣服被浸湿，然后是止不住的抽噎，啊早不多说一句，只是默默陪在林元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每个人都有硬伤，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每次想起都还是会泪流满面的硬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