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真正的冬天到了，孙霄潇的病情也明显加重了，说话时常断断续续，前言不接后语，林元和邱洪依旧心照不宣的听她讲话，陪着她。

林元也从中听到了一个属于孙奶奶他们那个时候完整的故事。

邱洪年轻时候是苗根正红的小年轻，受家里面熏陶，十八岁就去参军，到了部队后也肯吃苦，做事谨慎正真，很快就得到了领导的重用。

当时他带着一支队伍路过一个村寨，停下来休息，村长就邀请他们去队伍进他家吃饭，这个村长就是孙奶奶的爸爸。

去村长家的时候路过一条河，当时孙奶奶正站在河边洗衣服，她穿着普通的棉质上衣和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在人堆里却白却得扎眼，乌眉大眼，黑油的长发随意的扎在一起，纤腰盈盈一握，亭亭玉立，粼粼的河水反射出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更像是在发光，眼睛对着邱洪弯弯一笑，他就再也没有忘记。

邱洪读书少，但是那一刻他真真体会到了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含义。

后面孙奶奶才告诉他，其实当时是对着自己的爸爸笑的。

孙霄潇是在后面才注意到这个人的，无论吃饭还是坐着说话，背都挺得笔直，人又生得周正，剑眉星眸，看见有谁困难也会去搭一把手，确认眼神只是一瞬间的事。

可当时局势动荡，邱洪又有满腔的抱负，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放弃，孙奶奶又非他不可，于是在他走后的日子里，每天在河边等他，等着他回来兑现诺言的的那一天。

两人之间唯一的交流便是写信，一个月一封平安信，诉说着日常的琐事和思念。

这一等，就是十二年。

从十八岁到三十岁。

一个女子最美最璀璨的年华。

三三两两几句话，就概括了整个故事，可中间无数难熬的漫长岁月，她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林元听得热泪盈眶，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抱抱日日在河边等待的姑娘，告诉她不要再等了。

早上，林元做完护理正坐在电脑前写单子，突然就听到监护室传来病人的惊呼。

林元心一慌，连忙跑过去看。

别的老师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听到这种声音，急忙跑去推抢救车，医生也赶忙从办公室跑出来。

等他们赶到病房的时候，病人已经躺在床上已经叫不动了。

看着床上熟悉的身影，“嗡”的一声，林元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滴滴滴”心电监护上不断传来上传来突兀的报警声。

“病人发生室颤！”紧跟在背后的尹暮云当下便做出了判断，“快，让病人平卧，准备除颤，cpr（胸外心脏按压）肾上腺素，每隔五分钟推一次。”

他紧皱着眉头，盯着心电监护。

林元立即跑过去把枕头拿开，跳上床去做cpr，别的老师快速的打开抢救车，拿出呼吸气囊，抽吸药液，每隔几分钟就推进去。

邱洪站在一边无措的看着，不断有大颗的眼泪滑下来，落在满是皱纹的脸上。

林元不断的按着，看着近在咫尺的老人，总是笑盈盈的脸此刻却毫无生气。

按了五分钟，林元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了，只知道凭着自己的本能按下去。

尹暮云站在背后，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

“换我。”毋庸置疑的口气。

林元愣愣的站在一旁看他。

孙霄潇的胸廓一起一伏，不断有药液输入，不断的在除颤，每一个人都尽了最大的力。

这一次，林元真正体会到了周闽说的话，“在心内科，前一秒还好好的病人可能会立刻发病然后再也醒不过来。”

“小林，过来换我一下。”

林元快速的过去，接过老师手中的呼吸气囊。

时间不停地过去，护士之间不断的做着抢救工作，每个人额头上不断冒出细汗，可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林元突然生出一种无力的绝望。

尹暮云没有办法，只能和邱洪说明情况，孙霄潇的这种情况，建议转去icu气管插管进行更高一级的抢救。

邱洪顿住，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被一种深深的悲恸攫住。。

他紧紧的看着孙霄潇，终是不忍心开口，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她那么怕疼的一个，我不想再让他受那么多苦了，我想带她回家。”

尹暮云再次看了一下表，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半天才说出，“抢救无效，患者死亡时间11：45分。”

听到这句话的邱爷爷咚的一下就坐在了地板上，几乎是蹒跚着走到床前，握住了老奶奶的手，不断的抚摸着她的脸。

“你怎么就走了啊，你刚刚说想吃饺子，叫我去买，你看，还是热的呢，你最爱吃饺子了。”最后一句话近乎呢喃。

“你走了也好，不用跟我受苦了，你这辈子啊，太苦了……”他不断的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到最后，用手从孙奶奶的额头一路抚摸下来，“你终于可以闭上眼睛了，你放心的走吧。”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我呀，不会忘记你的。”

听到最后林元的眼泪瞬间就忍不住了，大滴的眼泪落在地板上，像散了一地的露珠。

“那么好的人，怎说说走就走了呢，我还要去你们家吃你亲手做的菜呢。”

后面的时候，林元一直帮着收拾东西，然后等着救护车送老人回家。

“邱爷爷，您有给儿子女儿打过电话吗？”林元看着邱洪忙进忙出，终是开口了。

“打过了，他们正赶着过来。”

一直等到救护车到了，林元都没有看到他所说的家属。

“小林，谢谢你这么尽心尽力的照顾老孙，你孙奶奶呀，她都知道……”邱洪看着林元，郑重的说谢谢。

林元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不知怎的就想起他们第一天来的时候，虽然着大大小小零碎的东西，但是两个人是一起互相搀扶走进来的，现在却是孤孤单单，满身颓然，不过唯一不变的是他从来没放开过她的手。

物是人非事事休。

强忍着泪意送走了他们，林元再也忍不住，跑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一直到腿都蹲麻了，林元才抽噎着站起来，她掬了一捧水，对着镜子拍了拍了，撑起一个勉强的笑走了出去。

路过楼梯口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影，探了个头进去一看。

尹暮云就站在窗户边抽着一根烟，侧脸隐匿在窗帘下，昏暗不明，白大褂的袖子随意的卷起，露出了手上戴的腕表，显得卓尔不凡。

听到背后有声音，尹暮云转过头来，目光直直的就落在她身上。

“尹……医生。”林元迟疑的开口，带着浅浅的鼻音。

“嗯。”长时间不说话让他的声音有一点暗哑。他转过来细细地看着林元，眼睛里面似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然后他迈着大步走过来，微微低下头，像是安慰的附在林元耳边说：“无愧于心就好。”

挨得这么近，林元看见了他眼睛下淡淡的泪痣，褐色的，浅浅的落在上面。

“和病人建立很亲密的关系不是一件好事。”林元终于明白他当时说这句话的用意。

一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逐渐隐匿在阴影里面，一直不安，动荡的心像是有了靠岸的地方，不再仿徨孤单。

直到很久以后，林元才知道孙奶奶和邱爷爷圆满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32岁的孙奶奶怀过一个孩子，由于年轻时候操劳得太多，也不注意身体，孩子没保住，后来落下来病根，邱爷爷不想再让她受苦，就再也没有怀过，两人一直忍受着流言蜚语直到现在。

这下，这浩瀚的世间，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