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她之前从未注意过的样子，彼时的陆云卿，早已不再是那个草原上对所有人都“生人勿近”的冰冷少年。

与君瑶印象中的陆云卿已然变得完全不同，彼时陆云卿身上的冷傲气息，已经全部被磨去了。现在身上剩下的，只有满满的官场气息。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会变得经常笑，即使不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能够对着他讨厌的那些人曲意逢迎。

简直就像是……戴着一层厚厚的面具。

陆云卿的面具戴的时间太长，伪装的太像，到了后来，可能就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面具的存在了。

他已然为了向上爬，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凌冽，变成了一个外人口中“温文尔雅，手拿书卷，谈笑风生中带着几分雅痞的味道，在各种人群中完美斡旋”。

他是朝堂上冉冉升起的新星，是平原府的主人，是如今御史台最具风头的新人。自己看待他的眼光，或许，也应该有所变化了。

君瑶就那么一直安静的站在门外，直到看到陆云卿与众士子们的谈话结束，纷纷笑着散场之后，这才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

君瑶提起深红色的裙摆，从门槛上迈进，与伏案整理东西的陆云卿刚好在抬头的那一瞬间，目光对视。

陆云卿没有看出君瑶神色中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对着君瑶露出了一个温和笑容，眉角眼梢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之意，显然是方才会谈的结果不错。

“瑶儿，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以往君瑶上街，都会自己逛上许久。陆云卿不担心她的危险，只是给够她银两，就随着她去了。

今天的君瑶似乎手上也没有要给丞相府送的信笺，看来也算是闲暇无事，陆云卿本以为她会不喜欢府中的官宦气氛，肯定会在外面多呆一会儿。

却不想，她却回来的这么早。

“嗯。”

君瑶勉强对陆云卿露出了一个微笑，可是整个人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也很是游离，似乎在刻意的不想与陆云卿的视线对上。

陆云卿看了她一眼，这才意识到些许不对。

瑶儿的神情，很是奇怪。

看起来无精打采，就连眼睛也失去了不少光彩，看上去很是疲累的样子。

陆云卿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起身就想要过来扶她，“瑶儿，你怎么了？”

“没事。”君瑶摆摆手，不动声色的就避过了陆云卿搀扶过来的手。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苦笑。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陆云卿对于自己，已经开始在诸多事情上有所隐瞒。虽然自己早就察觉到了，但是出于对于陆云卿的信任，所以一直都没有过多询问。

她能够明白。

很多时候，陆云卿不告诉自己，并不是因为不信任自己。而是不想让自己沾到太多那种血腥的东西。

因为自己当初在草原，已经帮他做了太多肮脏的事情，如今来到了上京，陆云卿也终于有了官职，他们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所以如果可能的话，陆云卿希望能够让君瑶尽量远离开来这些污秽的事

情。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承担着这些罪孽，那就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就好了。

可是……

君瑶眼中的凄苦，愈发的挥之不去。

可是陆云卿，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如此赶尽杀绝呢？你说你恨陆家的人，恨赫连家的人，所以手段阴狠，一上来就杀了四个赫连家的护卫，我也并未曾说过你什么。

但……你为什么连卢集也要杀呢？

是因为欺负卢集的父亲已经死去，在朝中并没有什么人能够庇佑他，而他又不屈服于你，所以，才要杀鸡儆猴吗？

君瑶真的没有想到。

他的下手，居然会如此快。可是他白日里面对自己的询问时，都还能做到如此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模样。

真是……太可怕了。

看着陆云卿担忧的眼神，君瑶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词汇，就是可怕。

是的。

对于陆云卿，她终于开始害怕起来了。

“我有些不舒服。”君瑶不动声色的避开了陆云卿搀扶来的双手，脸色苍白道，“我想去房间里休息一下，你一会儿……不用给我准备晚膳了。”

她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胃里恶心，翻江倒海。这样的情况下吃饭，一定只会变得更加的难受。

“是么？”陆云卿看着她，眉宇已经轻轻蹙起，显然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陆云卿如此的聪慧，君瑶脸上那一丁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根本逃脱不了陆云卿的眼睛。

“我想休息一会儿，陆云卿，你就让我过去吧。”君瑶避开了陆云卿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的心情躲不过陆云卿的观察，所以也根本没打算掩盖。

从陆云卿的角度上，可是清晰的看出君瑶眼底潜藏着的对他的浓厚失望和不满。

陆云卿的心中滞了一下，随后很快就明白过来。

“瑶儿……可是发现什么了？”

按理说不应该，卢集的尸身被人发现，应该最起码也要等上几天。

现在，还没有到时候，瑶儿应该不可能知道卢集死了。

而君瑶的内心仅存着的那抹侥幸，也因为陆云卿的这句话，而彻底的熄灭了。

就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泼来，让君瑶牙齿打颤，全身上下都冰冷刺骨，而又战战兢兢。

果然……是他……

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君瑶此刻心中真的有一种非常冲动的想法，就是想要冲上前去，揪着陆云卿的衣领子，问一句“为什么？”

可是她觉得自己问不出口。

因为面对陆云卿的时候，她总是觉得自己应该谅解他，多帮助他，少去过问一些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

的确，或许在陆云卿的想法中，卢集与他们非亲非故，就算真的死了，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只会立威罢了。

可是卢集就是卢集，在君瑶的眼中，那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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